青春成灰

十二點6.2補完

十二點(6.2補完)

高遠的車開得相當快,隻不過在北京,天空都有其固定界限,都會被摩天大樓陰沉的線條割斷,何況地上的人呢?無論多麽昂貴、多麽拉風、多麽性能優良的名車也無法飛渡冗長而遲緩的車河——唯有在堵車麵前,人人平等。

出發前耽擱了不少工夫,到達會場時早已過了六點,離正式開始不過一個小時。場內久候的造型師、化妝師人人等著心焦,立時飛撲上來將一對金童玉女捉去擺弄;隻剩下“司機”高遠及“保姆”封琉璃這樣的局外人,站在角落無人理會。

琉璃左顧右盼,但見眾人出出入入,卻沒半張熟悉麵孔,也不知此時該做什麽才好,不由便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別緊張,咱們都是幕後,安心看熱鬧。”高遠忽然開口,用一種仿佛多年老友般親切的語氣向琉璃說話。

“我沒有……”封琉璃連忙回答,臉上掛著刻意的笑,同時擺手不迭。

高遠笑了:“我猜你在說假話,對不對?你這個樣子能騙誰啊?你真讓我想起小伊——我是說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小伊的樣子……真像……”

封琉璃非常驚訝,半晌也回不過神來;許久才低聲說了句“謝謝你”,便再無下文。她萬分感激高遠的好意,那安慰似乎稍稍平息了她止不住的戰栗,但說實話,心中卻絲毫也不相信——怎麽可能呢?那樣成熟穩重的夏小伊,那樣舉止不凡的夏小伊,那樣無所不能的夏小伊……她怎麽可能和自己一樣?怎麽可能有過如此局促不安、膽怯而窘迫的時刻?

——她是生來就閃閃發光的明星啊!

“……你來北京多久了?”高遠仿佛猛然間起了聊天的興致。

“……將近……一年了,”封琉璃仔細想了想,這樣回答。話一出口,忽然覺得有些許的恍惚——竟然已經這麽久了嗎?時間流逝的速度真快,快得……簡直讓人心生恐懼!

高遠擺出了一個“不出所料”的表情,繼續說道:“哈!我可待了快七年了呢!雖然不怎麽成器,可也算是老江湖。你這個菜鳥小姐要是有什麽不明白的,都可以問我,盡管問我就好!”

他似乎有種天生的本領,總是能輕易和人打成一片,可以把明明很難開口的話徑直講出來;稍顯鹵莽,但絕不討人厭煩——這實在是種深奧的學問;也是高遠的聰明之處。

和他在一起,甚至連不擅長與男孩子相處的封琉璃都漸漸感覺自在起來。雖然小伊不在身邊,但她現在已有了新的同伴,在全然陌生的世界麵前平生底氣。

“那個……”猶豫許久之後,琉璃終於小心翼翼問,“今天晚上……究竟是做什麽的?”這問題實在很蠢,若不是對著高遠這樣的人,她一定問不出口。

“媒體答謝會啊,就是吃吃喝喝罷了……小伊是‘施蘭雪黛’的代言人,今年他們家推出的‘春季特典’,幾款首飾據說賣得都很好。這宴會就是給那些記者啊媒體編輯啊送錢的,讓你好吃好喝好玩,然後好好繼續作宣傳,別添亂!”

封琉璃像用功的好學生一樣專心聽著,末了讚歎:“高遠你果然是老江湖!”

高遠又撓了撓頭,仿佛有點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咱別管那些,總之他們鬧他們的,咱們埋頭苦吃就好;五星自助餐,可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

琉璃也嘻嘻笑起來,不住點頭;卻忽然又問:“是不是該給小伊拿點什麽?她可還沒吃上飯呢,待會又要忙,不知道抽不抽得出空兒……”

高遠笑道:“你這個助理做的似模似樣啊!沒問題,交給我就好——對了,小伊究竟愛吃什麽?”

封琉璃望著手中的盤子——細膩的白瓷鑲著金邊,好幾層密密的手繪花紋,一看就十分昂貴,簡直昂貴得過了頭——至少封琉璃看著這隻盤子,就忽然感覺手腕有點哆嗦,連肚子餓的感覺都消失了。

盤子裏堆著好幾塊黑椒熏羅非魚,一排翠綠色的西蘭花,還有玉米沙拉和楓糖蛋糕,雖然都是冷的,但量很足。夏小伊喜歡吃魚,喜歡吃蔬菜,喜歡吃甜食——高遠果然神通廣大。

神通廣大的人此刻就站在她身邊,手中端著另一盤一模一樣的食物,那是給葛大少爺的。

兩個人就像是在這廣廈之中玩捉迷藏的孩子,嘻嘻笑著,躡手躡腳地將食物“偷渡”出來,再瞞過高塔守衛的層層封鎖,“偷渡”到王子和公主的房間。

——可臨時作為化妝室的小套間內,竟然隻有葛幕風一個人,小伊卻不見了。

葛大少顯然也沒吃晚飯,看見兩人手中端著的盤子,眼睛都發了亮。搶過來一看卻皺起了眉,嘟囔道:“怎麽都是我不愛吃的啊!”話是這麽說,畢竟是真餓了;牢騷一發完,便毫無形象的大嚼起來。

“小伊呢?”琉璃問他。

葛幕風嘴裏塞滿了西蘭花,正不住咀嚼,實在騰不開空說話,便用手指了指內裏小套間的門,算作回答。

封琉璃不疑有它,端著盤子快步走了過去,手剛剛觸到門把手,隻聽身後終於將滿口食物咽下去的葛大少在輕聲呼叫:“別!等等——”

可是已經晚了,門被推開,把屋內的兩個人嚇了一跳。

這是封琉璃第一次看到“盛裝”的夏小伊——不是又寬又大的T恤,不是隨意的白衫搭配黑棉質褲,也不是普通的麻紗小套裝,而是真真正正穿華服的公主:綴著暗綠亮片的曳地長裙像浸過水似的緊緊裹住她的身子,在地上拖出一道墨綠色的弧線;從膝部開始,越向上綴著的亮片越少,越露出漆黑宛如子夜的珠光緞底色來。夏小伊的頭發綰得高高的,領口卻開得相當低,一個花白頭發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後,雙臂繞過她雪白的肩,將一條金綠相間的項鏈繞在她纖細的脖頸上。

封琉璃瞬間呆住,化成了一堆僵硬的石頭。

“……啊,對不起,實在對不起!”還是高遠反應快些,急忙趕過來,替裏外三人解脫出尷尬境地。

“……找錯門了,抱歉啊!”高遠連聲道,不由分說便將門輕輕合上,順便拉住封琉璃的手腕,將她向外扯。

“可是……小伊……這盤吃的……”琉璃依然沒有恢複過來,隻覺得腦中亂成一團。

“吃什麽啊,放這裏吧!”高遠將手指立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封琉璃迷茫地搖頭。

“是‘施蘭雪黛’的老板啊!”

封琉璃依然迷茫地緩緩點下頭去——心中卻想,剛才,為什麽小伊不說話呢?她的眼睛,為什麽連看都不看我呢?的37

“施蘭雪黛”是某著名玉飾的牌子,是兩年前何飛替當時還籍籍無名的夏小伊爭取到的第一份大合同,是她功成名就的黃金跳板。因為廣告效果相當不錯,雙方合作愉快,這合同便一年一年延了下去——至今你到高級些的金店去,一定還能在櫃台後醒目的位置,看到夏小伊替“施蘭雪黛”拍的巨幅廣告畫——冷青的色調,孤傲的美人,最高級的緬玉首飾,配有中英文雙語的宣傳詞:

“優雅神秘,有如西西裏。”

——卓樂說過,葛幕風替夏小伊起的這個藝名Sicily十分適合作推廣;卓樂永遠是對的。

“施蘭雪黛”的老板姓易,是位在香港居住、在緬甸落籍的華裔巨賈。旗下有數座玉山,有專職采玉的工程公司,有傳了幾代的純手工老作坊,也有從歐美整個搬來的精工設計室;從采掘、切割、打磨到製成精美絕倫的飾品最終擺上櫃台,每一個環節都由他獨占利潤……總而言之,易銘璽就是那種有錢到掉渣的超級有錢人、頂級資本家、牛叉大老板——也正是傳說中夏小伊的“後台金主”。

這隻是傳說,是不怎麽好聽的流言,不過,若你當麵這樣去問夏小伊的話,她說不定也會點頭承認;因為事實的確相差仿佛。像易銘璽這樣五十歲出頭、有錢有閑,總之除了青春年少一去不返之外別無缺憾的男人,最喜歡的莫過於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了。何況,在圈子裏他是出名的愛捧女明星。

——幸好他並不討人厭,雖然算是“外國人”,可漢語卻說得極標準。總是一襲剪裁極佳卻毫不張揚的深色西裝,斑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夏小伊與他喝過兩次茶,說實話,她從來不曾遇到過這麽謙和、這麽風度翩翩彬彬有禮的紳士,完全沒有想象中油頭粉麵、腦滿腸肥的暴發戶樣子,何飛已經算是極有派頭的人了,可和“易先生”一比,似乎還是差了一級。易銘璽對她也是出奇的溫和親切,簡直就像是位慈父,在活潑調皮的寶貝女兒麵前,恨不得連天上的星星也摘了來給她當禮物。

“……很好看,你喜歡麽?”紳士就是紳士,對方才的小意外視而不見;易大老板有條不紊地替夏小伊扣好翡翠金鏈的搭扣,笑著問。

“……好看的……”小伊隨口回答,心卻早飛到了九霄雲外。她真沒想到封琉璃竟然會闖進來,會看到這樣的場麵——雖然其實也沒有什麽,雖然根本什麽都沒有發生;易銘璽替她戴項鏈的時候,那樣輕、那樣謹慎小心,指尖空懸,甚至連她後頸的肌膚都不曾觸及——有什麽呢?

稍有姿容的女孩子,大抵都曾遇到過被人有意無意揩油的不快經曆,何況是夏小伊,在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都是你根本無法去追究的,她早就習慣了。在她還沒有香車代步的時候,不照樣擠地鐵、趕公車來來去去?遇到過的尷尬和侮辱還少麽?即使後來成了“女明星”,這樣的事情依然無法避免,比如一年前那次在寧夏出外景,為趕進度沒日沒夜的拍戲,一天隻睡兩三個小時;盡管年輕,可一個禮拜下來,終究是堅持不住,隨時隨地隻要一合眼,整個人立刻就會進入睡眠狀態。有一次拍攝間隙,她窩在片場避風的角落裏打盹兒,在潛意識中拚命告誡自己不能就這樣真的睡過去,可神智依然止不住地向下沉……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間,就有一隻手不安分地輕輕貼在了她身上,慢慢遊走,雖然隔著一層衣裳一層戲裝,她依然覺得胃裏陣陣翻騰——就連自己如今想起來都感到齷齪,這故事她永遠不會講給封琉璃聽……雖然不曾睜開眼晴,她卻大約知道那人是誰,她還記得自己在心中冷笑:“反正又不會少快肉……”那冷笑隨著某種酸澀的感覺在懷裏盤繞,像一條冬眠的蛇……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該上場了,那隻手才驟然消失。夏小伊緩緩睜開眼,睡意早已不翼而飛,整個人清醒地仿佛剛剛被兜頭淋了一桶冰冷的水。

……是啊,有什麽呢?為什麽她依然覺得有種巨大的焦灼,就仿佛那次在片場中一樣,心裏養著一條連自己都不願去看的蛇。這場麵是不該被其他人目睹的,特別是不該落進琉璃的眼裏……雖然的確“沒什麽”,但那樣假笑著的夏小伊,不是她想讓琉璃看到的夏小伊,絕不是!她希望在琉璃心裏,自己永遠是多年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是沒有妥協沒有退避、毫無顧忌活著的自己……她希望無論自己如何蛻變,那個夏小伊可以永恒。

“……喜歡,那就戴著吧;你戴著真的很合適。”易銘璽笑著說,眼角眉間都是叢生的深刻紋路,再怎樣儒雅,再怎樣氣質不凡,他的確早就不年輕了。

夏小伊猛地從自己的心事中警醒,不可置信地望著易老板。他在說什麽?這項鏈是“施蘭雪黛”今年的VIP之作,隻此一條,一向擺在總店的防彈玻璃展示櫃中,隻在拍海報的時候,或者如今日這樣的重大場合才拿出來借夏小伊戴。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喜歡就好,我會遣人將鑒定書一並給你送去。”

果然。

夏小伊意識裏的保護傘猛然撐開,刹那間將世人統統隔絕於安全距離之外。竟然送這麽昂貴的禮物給她!下一步呢?是不是就要提“條件”了?

“……抱歉,易先生,”夏小伊飛快答,一對刷著金綠色陰影的眼睫不住開閉,像兩隻異色的蝴蝶——她依然笑容滿麵,語氣嬌嗔無比,“你家的東西可太貴了,我隻能看看可買不起……要不,等我再過兩年賺點錢,再來找你好不好?你可要打八折給我。”

這話答得巧妙,易銘璽並沒有生氣,依然滿眼寵溺望著她,笑道:“你這古靈精怪小丫頭……”

那條價值不菲的翡翠項鏈,以及之後所以可能的橋段,終究無人再提。

大幕拉開,舞曲奏響,皇宮內燈火輝煌。

今日的媒體答謝會與通常的程序不同,七點半正式開始時隻見“施蘭雪黛”的一位副總與飛越的“女掌櫃”卓樂兩個人出來撐場麵,相對講著白開水一樣既沒營養也沒味道的套話。台下諸位媒體從業人士早已得了風聲,明明說夏小伊本人會出席,並且會趁此機會曝光一個大新聞的,此時卻隻見到這樣的光景,沒過多久便紛紛鼓噪起來。

可誰知他們還沒來得及發作,台上的卓樂竟開口說出了結束語:“……總之有賴各位的支持,祝大家用餐愉快。”的73

眾人啞然,渾不知這個業內著名的鐵娘子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麽藥。隻見卓樂一擺手,施施然下台去了;而與此同時,宴會廳的四個角及主席台上方,各自從頂棚緩緩降下一台31寸的純平電視來。

在幾十雙眼睛疑惑的注視之中,黑色的熒光屏漸漸變亮,浮現出一位絕色女子妖異的眸子;眾人的驚歎聲響了起來,鏡頭漸漸拉遠,那女子身邊分明站著位一臉淩亂氣息的英俊男人,相映生輝!

原來美麗也是某種堅硬的存在,它硬生生壓入觀者懷中,令人人忍不住輕吸口冷氣,心頭微微顫抖……偌大的會場內突然鴉雀無聲。

——那是夏小伊和葛幕風。

——有些東西,根本不需要你用嘴去說,語言這東西從來令人生疑;還是看在眼裏最為直截了當,這就是電影蠱惑人心的秘密。

“……這是我們之前演的戲,”人群之中不起眼的角落裏,不起眼的高遠對身邊的封琉璃說。電視屏幕上是大塊的黑與白;是飛速掠過的世界的影子;是魔魅的女人和破碎的男子;是愛、是恨、是荒謬和瘋狂——那是《ONZE》。

封琉璃仿佛中蠱般直直盯著電視,眼睛一眨不眨。

“怎麽樣?”高遠笑問。

電影裏命運流轉,封琉璃不由地身陷其中,竟對周遭一切恍若無聞。

高遠真的笑了起來;可那笑容並未持續多久,便急速凋零下去,露出花瓣下苦澀而有毒的果實。

——簡直……簡直不敢認……封琉璃宛如置身夢境,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琉璃自然知道小伊很美,可是此時熒屏裏的她之所以令人驚豔,卻絕不是因為單薄的美麗而已;琉璃當然也曾看過小伊出演的電視及電影,但是她敢保證,在任何一部戲裏小伊都不曾如此時一般,整個人仿佛是團熾熱的火,熊熊燒著,將詭譎陰鬱的背景照亮了,輝煌燦爛不可逼視……

這……這真的是夏小伊麽?

會場上放的並非完整的電影,而是經過剪輯的片花,時間並不算長,不過五六分鍾光景。除卻夏小伊本人的獨角戲,幾乎全都是她和葛幕風的親密鏡頭:相對的臉,交疊在一起的手,充滿默契的身體以及遊離的眼神……那樣接近,卻遊弋著奇異的哀愁韻味……

片子最終以夏小伊和葛幕風背向而立結束,整個場景定格成一副泛黃的圖片,隨著背景音樂的低沉而漸漸黯淡了下去,與夏小伊為“施蘭雪黛”拍的廣告畫巧妙地銜接在一起。名貴的首飾,無以倫比的美人,“優雅神秘,有如西西裏”……

——明明沒有一句台詞,甚至連劇情都支離破碎不知所謂,封琉璃卻忽然有種落淚的衝動。

結束之後很久很久,宴會廳中都是死寂一片;直到不知是誰忽然唏噓,緊接著,高高低低的讚歎聲便一同響了起來。不需要再說什麽了,這全無預兆的“驚喜”已深深刺入了他們的腦海,隻要閉上眼睛,夏小伊和葛幕風珠聯璧合的影像陡然就會浮現在黑暗之中。

在明日的新聞裏,他們會說什麽?他們還能說什麽呢?

會場內的氣氛,終於在易銘璽攜著夏小伊走上主席台,將她的手交在從另一端走上來的葛幕風的手裏時達到**,台下眾人竟不由自主的紛紛鼓起掌來。葛大少一襲極正式的禮服,齊齊整整就像是正在參加婚禮的新郎——簡直就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結婚典禮……原來如此。

“……方才請大家欣賞的是夏小姐為敝公司拍攝的最新一季廣告片,目前已取得了若幹電視台的黃金時段播出權;當然,特別要感謝葛幕風先生的友情出演……”

“施蘭雪黛”的副總在台上侃侃而談;夏小伊站在他身後,滿臉華麗笑容,可雙眸卻出奇的空曠模糊,像兩顆蒙塵的玻璃珠。

場麵話終於結束,記者們蜂擁向前,圍攏在公主和王子身邊,將各式各樣的問題雨點般砸了過去。兩位主角相當配合,葛幕風彬彬有禮,夏小伊也是一副從沒有過的溫順神情,甚至還有些小鳥依人的意思——自然,誰也不會注意到她的目光其實一直淩亂渙散,飄飄然不知落在何方。

“……果然是大手筆,果然是飛越,果然是‘施蘭雪黛’……”身邊忽然有人幽幽謂歎,直把呆呆望著場中心黑壓壓人群的封琉璃給嚇了一跳。

那是位穿一身小套裝的女士,三十歲上下,頭發在腦後綰成一個髻子,插著根樸素的簪。瞧長相倒也十分平常,屬於灑進人群裏立刻就不知所蹤的那一種;隻是此時,她滿臉都是淩厲寒氣,倒叫人看了心中著實一顫。

不過,相比於她,高遠無疑更為震動,他愣在那裏好半晌,才垂下頭去輕聲吐出幾個字:

“莉姐,您也來了……”

原來他們認識的。

高遠似乎並沒有將那女人介紹給封琉璃的意思,隻是一味低著頭。而那女子也全然對她視若無睹,兀自問道:“你知道他們買的那幾個時段花了多少錢,是不是?”

高遠的嘴唇微微翕動,終於回答了一個價碼;那帶著一長串零的數字不小心落入琉璃的耳朵裏,即使早有心理準備,她也依然驚訝的好一陣子合不攏嘴。

“那夏小伊給了你多少錢?”那女人繼續追問,聲色俱厲。

高遠沉默。

“……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那女子搖頭歎息,“我沒想到小伊會變成這樣;會真的這樣‘飛黃騰達’……嗬嗬……”

高遠的頭垂得更低了。

……封琉璃已然察覺到氣氛不對,察覺到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樊籬從天而降,落在她和那二人之間。他們提到了夏小伊,但他們所說的夏小伊,卻赫然不是自己知道的夏小伊,不一樣,絕不一樣……琉璃微微猶豫了一下,便埋頭走開了兩步,那不是她的世界,她連偷聽的勇氣都沒有。

封琉璃在稍遠處站定,回過頭去;隱約見那女子緊緊蹙著眉,而高遠的臉色慘白如紙。忽然,那女子猛地轉身,將高遠棄之不顧,從一旁的桌上端起滿杯紅酒,徑直朝著人頭攢動的漩渦中心而去。

——不知道她說了什麽話,使了什麽魔法,仿佛是利劍劈開海水,人群紛紛向兩側退開,露出一條直通主角身邊的黃磚大道。

一直都機械般運轉著、仿佛個傀儡娃娃般的夏小伊,這一晚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整張臉簡直被驚喜點亮了,就像是點亮夜晚的滿月一樣。

“……莉……莉姐?”她不可置信地眨著眼,開心得想要大喊大叫,連聲音都有些磕磕絆絆起來。

陳莉莉高昂著脖頸,麵色如鐵,那杯紅酒拈在她兩指之間,如血的**在杯中緩緩搖晃;她的聲音也如同金鐵一般,在空氣中嗡嗡鳴響,泛出一股可怕腥氣:

“Steve在天上看到如此大戲,一定也會死而瞑目——恭喜你,夏小姐!我提議,敬他一杯!”

夏小伊滿臉茫然,仿佛根本聽不懂莉姐在說些什麽。

陳莉莉冷笑一聲,將那隻酒杯徑直摔在夏小伊腳邊;玻璃的碎片四散飛崩,有一滴酒漿濺起來飛到了她的臉頰之上。

陳莉莉用一種難以比擬的穩定姿勢,從兜裏掏出手帕來擦掉臉上殷紅的酒液,然後轉身,徑直離去,徹底消失。

——這故事不是童話。

——即使甜蜜有如童話,也有被投入蛇桶的繼母,也有被削掉腳跟的姐姐,也有十二點魔法失效的鍾聲。

我的、潔白無辜的、雙手血腥的灰姑娘啊!

好忙好忙好忙……看到大家對小伊有諸多疑問和說辭,其實某煙以為,每個女孩子沒有長大之前,都是特別別扭的,甚至有些討人煩,所以成長的過程才那麽寶貴啊……

後麵,疑問還會更多才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