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嬌鳳

第58章 綢繆

“丞相還朝之事,已經定下來了麽?”

“是,也就這一兩個月間了。前朝朝政之事,內廷女官雖然不能妄議,也不能隨便打聽,但皇後娘娘多少知道些。我們也能聽到點消息。丞相也是聽說,陛下這三年來,對小公子過於寵愛,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長安城中街談巷議,流言不好聽也就算了,連前朝也不甚安穩。此次突然之間,張氏外戚幾乎覆滅。雖說其中關節錯綜複雜,但許多人都覺得,同小公子沾惹上,真是沒什麽好事。都在等著丞相回來主持大局。”

慕容清默然不語。張氏元氣大傷,並不是因為外朝的緣故,而是內廷鬥爭失利。鬥的張夫人一時半會兒不敢妄動的人,也不是她,而是皇後。然而從頭細想,若非張夫人一心想要在六宮獨攬大權架空皇後,處處看著她這個新進宮的小妖孽不順眼,又豈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果然人啊,要倒黴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問墨彤,“你確定丞相不會對鳳皇不利嗎?”

“丞相若是是容不下小公子的,但若是想殺了他,陛下也不可能同意。退而求其次,丞相不想讓小公子繼續留在長安,便隻能設法為他謀一個好的出路。已經三年了,便是宿緣深厚,也該到時候了。隻是,小公子人身在內廷,內廷之事,總不能讓丞相說了算,因此必須要有一位在內廷之中地位隆重的人來從旁幫襯。除了太後,別無他人。太後退居南宮慈安殿已久,素來不見外人,也不管什麽事。但她是皇後的嫡親姑母,皇後說話,總是有點用處的。”

“太後並不喜歡我。”

“不僅如此,修儀之前曾經懇請皇後娘娘為小公子從旁多說幾句話。但皇後娘娘卻並不十分上心。”

“為什麽?若是鳳皇離宮,對她來說,不也是有利無害嗎?”

“那可不一定。”墨彤道:“修儀也該知道,眼下鳳凰殿專寵,六宮眾人,無人能與小公子相爭,便是張夫人,不過借著從前的緣分略微耀武揚威一些罷了。一旦小公子離宮,鳳凰殿卻不能搬走,到時候秦王陛下若是閑來無事,睹物思人,在鳳凰殿坐久了,難免不會看到,修儀主子的麵容,與小公子可是有五分相似的。”

“不是皇後自己說的,帝王心難測,總有人得寵,除,也是除不盡的嗎?”

“那可不同,修儀主子是鮮卑皇族出身,又同小公子是姐弟。天王陛下素來不喜歡太子,若是主子生下一個鮮卑血統的皇子,若是再長得與小公子相似,豈不會威脅到太子的地位?皇後娘娘其實也不是什麽壞人,隻是做母親的,畢竟都要替自己的孩子著想。還請修儀體諒。”

她默默想了片刻,道:“我明白了,但是,墨彤你既然為我著想,不知可曾為我想到後路?”

“北郊長門宮,是漢室冷宮,如今離祖陵也近。若是修儀主子同皇後提起,等他日慕容公子離宮之時,主子願去長門宮守著祖陵,為大秦江山祈福修行。皇後定然十分樂意。若是那個時候,天王陛下尚未注意到修儀主子,六宮之中,便該是皇後做主。一切都好辦了,小公子離宮,皇後娘娘便立刻遣人送修儀主子去長門宮。雖說冷

宮也不是什麽好去處,但總比這步步為營的地方能強點。”

長門宮,漢朝皇後陳阿嬌幽居的地方。她至今還記得長門賦最後兩句,“妾身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那個女人直到死,還深愛著漢武帝,等待著再也不可能重見的禦輦。一生癡盼,說來也是很淒苦的。但她慕容清,定然不會淪落到那樣地步。因她所思所念之人,從來都不在這深宮。

若是去了長門宮,想必門禁也不會這樣森嚴,他日謝玄自遼東歸來,若要返回南朝,想必還會從長安再次經過,若是那時候,她已經離宮,也許,一切都會有不同。

前後想清楚了,她便對墨彤道:“我明白了,我會同皇後說的,你在她身邊多年,素來得她信任,此事要成,恐怕還少不了你敲邊鼓。這個算是謝你吧。”

她說著,將手腕上銀鐲褪了下來,秦宮尚儉樸,其實也真沒什麽貴重的東西能送人。

墨彤還要推辭,她道:“又不是什麽貴重物品,這個還是從前我在燕宮帶出來的舊物,你喜歡鳳皇嗎?就算喜歡,等他走了,以後也見不到了。便留下這個東西當做信物吧。你為他所做的一切,我會告訴他的。”

墨彤道:“既如此,婢子卻之不恭了。”

話說完,差不多也該散了,墨彤本來是打算走了,卻突然轉身,“還有一事,想要提醒修儀主子。”

“說吧。”

“主子信任踏雪嗎?”

她錯愕了一下。不明白為何墨彤要在這會兒提起踏雪。

墨彤不等她回答,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從前踏雪在椒房殿也是很得力的人。六宮之中的主子,入宮之時都能分到椒房殿的女官。個個對主子們都是忠心耿耿的。若是不與皇後娘娘作對,留在身邊,無論是出謀劃策,還是做別的事情,椒房殿出來的人,總比別處的伶俐些。但是,若是心裏存了對皇後娘娘不利的心思,往往到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張夫人身邊也有這樣的人。用著順手,時日久了,便忘了自己手上的人原本是從哪裏來的了。總覺得我們秦國貴族都是氐族出身,沒有漢族人那麽多心眼。紫寰宮的主子們還是太天真了。”

她原本是有點心不在焉的,不知道為什麽,無意識間將墨彤最後這幾句話聽了進去,突然就覺得後背隱隱生寒。

她生來好靜,也怕麻煩。幾個小丫頭都放在寢殿之外做事。從燕國帶過來的染香,好歹也是緞昭儀清平館那邊用久了的人,既然緞昭儀沒有在她麵前說過什麽不好的話,也覺得是沒有問題的。隻是一開始就把染香給了慕容衝,不可能天天又把人叫過來伺候她自己。她笨的要死,收拾頭發都不會,梳頭理妝的差事都是踏雪在做。人麽,也不可能一直對身邊人吊著心。見麵多了,自然親切。又是一天到晚在眼前的人,有什麽事情,她也樂意跟踏雪說。

就算她不樂意說,踏雪成天跟在她身邊,豈有什麽是看不到呢?

想來是落了不少把柄了。本來覺得,宮中的主子,一宮是一宮的事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人心都是肉長的。若是真心實意的對待別人,時日久長了,大家相

處的好,她憑什麽還惦記著椒房殿裏的那位,如今想想,果然就同墨彤說的一樣。她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天真就天真罷了。幸好如今,隻剩下最後一步,若是可以離宮,全身而退。以後也不必想這些了。

想著要不了多久,恐怕就難以見到慕容衝了。之前的事情,多多少少算是慕容衝替她把事情辦妥了。就算是姐弟,也該說幾句話,道個謝之類。

算著時辰差不多該是慕容衝從前殿回來的時候,她去東配殿,見染香在外頭守著,正開了衣箱幫慕容衝找衣服。說是人在裏麵,解甲換衣。

也不知道是潔癖還是怎樣,每次來找慕容衝,十之八九都是他在換衣服。

慕容清自己就是個疏懶成性的,出門另說,若不出門的話,一整天就一件寬袍罩著,自己自在。

別人的地方講別人的規矩,她也不說什麽,隨便找了個地方自己坐下。隔了一會兒,染香將他要的衣服找齊了,捧著給他送了過去。沒多會兒,慕容衝換完衣服出來,見衣箱開著,便彎下腰去收拾了一下。慕容清坐在一旁喝茶,安安穩穩的看著他,倒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染香在一旁道:“小公子向來就是這樣,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做了。不怎麽叫別人伺候,偶爾要人搭把手的,總像是麻煩別人似得。”

話正說著,慕容衝一邊整理東西,一邊頭也不抬道:“用你多嘴!滾出去。”

染香無言的退下了。慕容清略覺得有些瞠目結舌。心想這位,做事如何就不管了,為人還真是暴躁。

有心想要勸幾句。話沒說出口呢,卻見慕容衝已經走到了她麵前。鮮卑皇族天生身形修長,慕容衝就比她高出許多,任何時候往她麵前一站,都是壓迫力十足的樣子。

細想起來,這位今年也不過十五歲。十五歲擱到現代也就是個光知道打籃球的高中新生而已,放到這個時代,卻已經是覆滅王朝的遺孤了。總覺得對他十分不忍心,因此縱容,但一昧縱容,不也是害了他麽?

她細思朝向,又出神了,百轉千回的。慕容衝在她麵前,伸手將她的臉掰了過來。

“明明是同一張麵孔,但我總覺得,你不是她。”

“世間隻有一個慕容清,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天地間不會再給你多出一個阿姐來。是你執著於往昔了。”

“不,我喜歡的,是眼前的你。”

慕容衝伸手撥弄她的頭發,指尖自發梢落到頸間的龍眼玉扳指之上。目光直直落在她抹胸上**的大片肌膚之上。隻是那般眼神,澄澈之中帶著極度深沉的迷戀,卻是半分猥瑣都沒有的。有時候陷在這一雙墨瞳之中,連她也會恍然失神片刻。

然後,迅速將神智拉回來。

她握住慕容衝的手,看似親近,實則是為了避免對方進一步更為親密的動作。想到即將別離,不由生出幾分傷感。便問道:“鳳皇,若是有一日你可以離宮,便好好生活吧。以後忘了我,也忘了這裏曾經發生的一切。”

“不。”

僅僅一個字,再也沒有下文。慕容衝的拒絕,向來沒有解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