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運籌帷幄
“我打算去建康，要見的並非謝玄，而是謝安大人。”
她雖然是這樣說了，慕容衝卻挑起眉，一副不信的樣子。
慕容清略微有些不耐煩的將布陣沙盤搬了出來，比劃著說道：“如今看天下大勢，秦晉南北對峙實力均衡，但各自境內都有不安之處。若是仔細對比，自然能看出秦國兵強馬壯。一旦南征，晉國應對必然吃力。你我久在秦國，對這邊也熟悉些，此時不出手，又有什麽用處？”
“即便如此，也不必要你親自過去，我身邊自然有可以送信的人。”
“你也清楚，我去了，並不僅僅是要幫助晉國對抗秦國，還要設法將局勢引到對你有利的方向，能得謝家信任，又會一心一意為你謀劃的，除了我，還有旁人嗎？”
慕容衝亦是無語片刻，忍不住卻說：“我倒寧可你什麽都不管，管這天下亂成什麽樣，我自會護你周全。”
看這話說的，說是情深意重也不為過了。不管喜歡不喜歡，衝著這份心思，她也絕不可能放下慕容衝不管，這麽些年，從當初亡國之際憑借一身之力狼狽奔逃的少年，到如今鎮守一方的太守。不管慕容衝地位如何，任何時候，總歸是想著她的。這也就夠了。
她想了想，隻問慕容衝：“你是想要我安安心心與你道別，然後到建康那邊，事無巨細都告訴你，還是要我悄沒生息一走了之，從此以後大家相忘於江湖，就算重逢也假裝不認識？”
“你！”慕容衝驚怒交集，瞬間站了起來，衣袖無意間將桌邊茶盞掃了下去。淺色茶漬留在了他雪白的衣袖上，他渾然不覺，隻緊緊盯著慕容清。
慕容清看著他，眼神裏卻是擺明了的有恃無恐。
她知道那個人拿她沒有辦法。慕容衝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有兩件，其一便是將對她的感情壓抑多年，直到說出來已經來不及。而第二件，便是已經忍了那麽多年竟然沒有繼續忍下去。當日長門宮一事，雖然一時得到她，但卻讓他們之間的裂痕再也無法彌補。無論如何，慕容衝都不願再傷害她。
到最後也隻能讓步。
慕容衝原本打算派人送她去建康，因為用太原府的人覺得不夠放心，甚至想要去拜托眼下身在長安的騎都尉袁京過來親自送她過去。畢竟袁京從前在內廷與慕容衝共事，又是過命的交情，再者內廷禁尉權限也高，一路同行總能安心些。
慕容清忍不住便笑他關心則亂，那位袁大人既然在長安，自然不是以慕容衝的地位可以輕易調動的。況且就算真給把他叫來了，過於引人注目，反而更危險。說起來，她也有好多年未曾見過袁京了，從前還是挺熟的，上次去長安匆匆忙忙也沒有見麵的機會，就算這樣，也不至於非得叫人家來送。如今好在兩邊還沒有打起來，道路也能通暢些，當初是怎麽過來的，現在也怎麽回去才對。
想到從前迷路的事情便覺得有些好笑，就跟慕容衝說了，要把喜寶和翠寶一起帶回去。畢竟是謝大人身邊的人，留在這邊不是那麽回事。至於染香，之前聽說她照顧阿瑤照顧的挺好的，索性繼續留在這裏吧。
提起染香的事情，慕容衝卻突然說道：“我打算將她留在身邊，一直照顧阿瑤好了。反正你這個做母親的，是沒辦法陪著他長大了。”
慕容清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慕容衝所說的留在身邊，是要納為側室的意思。染香在他身邊伺候多年，也從未聽說過他有這方麵的心思，突然聽到這話，不由便有些吃驚。
慕容衝淡淡看她一眼，頗為惆悵的說道：“我總不能等你一輩子。”
語氣裏意味不明，慕容清也懶得再猜他究竟想什麽，隻說道：“你樂意怎樣便怎樣吧，既然是自己想要留她在身邊，就不要虧待她。”
慕容衝聽了，也不置可否。隻說道：“總覺得你同你父親一樣，不過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居然也會關心別人，真是讓人意外。”
她無言以對。冷酷無情，也許是吧，到了今時今日，為了慕容清這個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付出沉痛代價。她也想溫柔慈悲拯救天下，但是做不到，一個人的力量畢竟太渺小。隻能沉默不語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就算被誤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
此去東晉，帶過去的並不隻是她這幾年在秦國親身經曆的所見所聞，還有慕容衝多年來收集的秦國的兵馬分布，軍政密報。其中很大一部分情報的來源便是太子苻宏，以及朝中一些位高權重的文臣武將。大秦帝國不為人知的隱秘，十之七八都被慕容衝以各種手段弄到手中，若是再送到晉國，便是要往死裏整苻堅的節奏了。
那些秘密公文無論如何精簡，也足足有半尺多厚。她熬了數夜，用自己改寫的一套暗碼係統將那些情報又重新寫了一遍，在尋常人看來，不過就是小孩練字用的字帖。這樣才能放心帶出去。
替換的密鑰自然是教給慕容衝了，這樣的話，日後就算距離遙遠，傳遞情報也能方便些。原本還想賣弄一番的，卻不料慕容衝聰明的下人，隻看過一遍基本原理，便可以直接用暗碼書寫密文，反倒嚇得她目瞪口呆。
後來才聽慕容衝提起過，這種密碼的原理其實同古琴的減字譜差不多，所以隻要知道密鑰的話，就可以輕易解出答案。古人智慧，其實也不容小覷。
該做的準備都做完了，出行的日子也快要到了。慕容衝問她臨走之前要不要正式和阿瑤見一麵，免得總像做賊似得，偷偷瞄一眼兩眼。明明心裏惦念著，又死都不肯說出來。傲嬌的讓人忍無可忍。
想到這一去，下次再見到的時候都不知道他會長到多大了。便應了下來，打算趁著還能見麵的時候見一麵。慕容衝陪著她進了內苑，然後就先離開了。血緣之上，他們兩人是阿瑤的父母，但在一起陪孩子玩，似乎也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心裏多少是有些不自在。
她獨自在內苑廂房等著，隔了一會兒，染香牽著手將阿瑤帶了出來，許久不見染香，不由也多打量了幾眼，但見她人是越來越纖瘦，眉目姿態，依稀也比初見之時秀麗許多。她年歲比慕容清約略大兩三歲，比慕容衝大的也就更多了。想到以慕容衝那樣的性子，就算將她納為侍妾，不知道能不能長久。太原這邊的名門仕女
迷戀慕容衝的也是挺多的，也沒見他有將誰特意放在心上。不過，看著阿瑤倒是對染香頗為依賴的樣子，既然是幫著慕容衝照顧兒子照顧的好，也許會另眼相待吧。
自己的事情都一團糟，倒是先為別人的事胡思亂想許久。緞昭儀如今身在慕容垂身邊，應該是挺好的。當初在燕國皇宮裏算是共患難過的人，也就隻剩下染香了。多惦記一些也是應該的。問候的話還沒說出口，卻見染香隻低聲叮囑了阿瑤幾句，然後低著頭，連看也未曾看她一眼，便退出去了，倒是讓她小小的尷尬了片刻。
看到染香背影的時候，不知為何莫名覺得有些熟悉，似是近期就在哪裏見過似得。仔細想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便是當日她與慕容衝在書房談事情的時候外麵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慕容衝應該心內是有數的，因此才會說那個人不會出賣他。但慕容清自己心裏卻不知為何略微覺得有些奇怪。畢竟麽，現在是古代又不是21世紀，一個女人，就算再怎麽喜歡慕容衝，也隻不過是婢女身份，偷偷摸摸跑到書房聽牆角，怎樣都讓人覺得不大合適。
可是慕容衝自己又不介意，以她現在的立場，也不方便說什麽了。
說起來也是好幾年沒與阿瑤這樣麵對麵坐著說話了，倒也習慣了。從前聽謝玄也說過，世家大族的孩子，多數放在別處一起養著，做父母的見不到麵都正常。她漸漸也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如今見到九歲的孩子坐在自己對麵，畢恭畢敬的喊母親大人，像個小大人似的，處處周全。心酸之餘，不由也覺得慕容衝這個兒子是真養的不俗。
先是說了一些生活起居的瑣事。之後她猶豫良久，還是將自己要離開這裏去東晉的事情告訴阿瑤了。自然是不能帶他一起回去的，雖然麵對的還是個孩子，但看到那清澈眼瞳裏略帶責備的神色，還是讓她有些渾身不自在。
她搭訕著想要說點什麽，阿瑤卻先對著她拜了一拜，道：“那就祝母親大人一路順利了，還請母親大人替阿瑤問候謝大人。”
如今年歲大了，也知道謝玄並非自己的親生父親，亦不會再稱呼謝安為叔公或者爺爺之類。但畢竟是從小受過那個人的教導。多少還是有些惦記的。他這樣禮數齊整，倒是讓慕容清心中許多關懷體貼的話說不出來了。想了半天，才道：“你有什麽話要我帶給謝大人或者謝叔叔麽？”
阿瑤看著她，許久，笑笑道：“母親大人既然要過去，大概是又要打仗了，那就請他們多多保重了。日後若是有緣，盼還能再見。”
最後一句話，不知是說給她聽，還是要她帶給謝家人。她這個兒子，從小便聰明靈慧，反倒弄得她不知該說什麽。沉默片刻，阿瑤躬身再拜，是要道別的意思了。她忍不住叫住即將離開的小小身形，道：“阿瑤，你怨我嗎？”
作為一個母親，她的確太過於失職。
阿瑤停下腳步，輕輕搖搖頭，道：“母親，你已經活得太辛苦了。我又怎能再讓你們不省心？”
輕輕一句話，卻是百上加斤，一時之間心中苦楚難以自持，卻終是，一個字也沒法再說出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