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嬌鳳

第80章 病入膏肓

她先低聲告訴謝朗,說那位是從前在宮裏的時候照料慕容衝的人,叫染香,別的就什麽都沒說了。之後她問正在寢台邊探脈的軍醫官,看人到底是怎樣了。

軍醫官道:“隻不過是一路過來疲累過度,又像是受了驚嚇,所以才會昏迷不醒,喝點安神的湯藥,再好生休養一番,應該是不會有事的。”

女孩子,原本便體質虛弱,長途奔波至此,疲憊不堪也是肯定的。

說話間的功夫,染香便自昏迷中悠悠醒轉過來,一雙眼四處望了一圈,目光便直接落在了她的身上。

“主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慕容清忍不住在心裏扶額,這話該是她問的才對吧。當即便道:“這邊是建康,我也剛到沒有多久,話說回來,你為什麽也跟著來了?”

時間線卡的這麽緊,說不是追在她身後過來的,她都不信。這麽一問,不由心裏慌了一下,道:“總不至於是鳳皇出了什麽事情吧?”

不問還好,話一出口,染香雙目微紅,眼淚打個轉便落了下來,她頓時就給愣住了。

“你可別嚇我啊,他怎樣了?”

染香擦掉眼淚道:“主子放心,公子與小公子都平安無事,是染香自作主張,求主子收留。”

話雖然什麽都沒說,電光石火之間,她卻想起臨走之前慕容衝曾經提過要將染香收為側室的事情,看她這個樣子,顯然便是逃出來的,不由讓人有些吃驚。她小心翼翼道:“是不是鳳皇他欺負你了?”

染香拚命搖頭,道:“與公子無關,若是主子不願收留我,我立刻離開,求主子不要責怪公子。”

說是沒有,但看她的神色,由不得人胡思亂想。慕容清歎口氣,心想這個人,從前跟著她從燕國到秦國,如今都跟到晉國了,畢竟緣分難得,當下便不再多問,隻以目光示意謝朗,謝朗同守備說了幾句話,便算是將人從城門防務這邊移交到謝府了。她坐在染香身邊,低聲道:“從前的事情我也就不問了,你同我一起回謝府,安心養病。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話說完,卻見謝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讓染香先躺下休息,便跟著謝朗一起出去,低聲問道:“你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謝朗猶豫片刻,道:“是想問下,不知道慕容姑娘對那個人的了解有多少?”

目光是看向房內的,顯然指的是染香。

慕容清道:“她啊,很久之前就在照顧慕容衝了,說起來,在那個人身邊也有五六年了吧,是很熟悉的人了。”

謝朗沉默片刻,道:“這個時候從秦國過來的人,我們無論如何都是要密切留意的,那位姑娘既然是慕容姑娘相熟的人,看在姑娘的份上,讓她住在謝府也沒什麽。隻是要請姑娘多多費心了。”

自然是防範細作的意思,慕容清心裏明白,便輕輕點頭。染香來的時機不對,動機裏也迷霧重重,就算謝朗不說,她自己也會提醒謝朗多多防備的。

整日裏提防這個提防那個,就算是從前的舊相識突然出現在眼前,還來不及欣喜,就先去想對方是不是有所圖謀。就算眼前是個貌美如花的嬌弱女子,也要懷疑她是否滿腹心機一肚子壞水。這樣的人生,真讓人厭煩透頂。但身在這個階層,就沒辦法不多長幾個心眼。她跟著謝朗先回了謝府,將她自己所居住的小院附近四周都布置了一番,連身邊伺候人都一一提醒過了,才打發人過去接染香。盡心至此,就盼著不要有事了。

順便還跟謝朗說了一聲,說染香從前是在慕容衝身邊的,當日翠寶也曾為

了照料阿瑤在慕容衝身邊跟過幾年,要想知道染香為人如何,去問翠寶也成。謝安身邊的人,自然是精明的。她也不知道謝朗到底有沒有去問。反正染香搬到她那邊之後,謝朗倒是再沒過問過這事。她倒是一直惦記著想要將墨彤從秦國弄出來,但無論如何不得路徑。心中不免焦慮,但若要為了謝朗冒險再去長安,她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謝朗依舊三不五時來她們小院這邊隨意坐坐,同染香見得多了,自然就熟悉了。他們兩個人下棋的時候,染香便在跟前伺候茶水。也許是真的被慕容衝傷到了吧,染香再在人前的時候,都不說話,隻一眛的低眉順眼站著。如此靜默柔順的姿態,倒是讓謝朗忍不住留意了幾分。

別人之間有沒有情緣,慕容清是不關心的。她雖然在意前線的事情,也不好大張旗鼓的去打聽,隻得故作悠閑在後方坐著。這一日謝朗又來陪她喝茶聊天,正說著話,一盞茶飲了下去,人卻突然嗆咳起來,她還不及反應,便見豔紅色的血跡自謝朗唇間溢出,日常穿的青衫之上也立刻血跡斑斑。她霍地自石凳之上站起身,卻見染香已經自她身後撲了過去,一把將謝朗扶住,看著人已經站不穩了。慕容清慌忙出去叫人,幾個伺候人過來將謝朗扶了出去,先送到他自己住的院子那邊,不一會兒的功夫,院子裏已經站滿了人,慕容清一路跟到謝朗這邊,眼見著大夫過來了,才冷靜下來,這個時候便留意到,原來染香一直也跟在她身邊,臉上亦是半分血色都沒有。

她不做聲的握了握染香的手,低聲道:“不會有事的。”

怎麽可能不會有事呢?連她自己也不相信。那麽多藥都喝下去了,如同泥牛入海似得。來往的大夫每一次都是麵色凝重。連謝安大人那樣的人,都難免憂形於色。況且,淮南戰役時候受的傷,已經過了那麽久了,久傷成病便是骨癆,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一群人亂了兩三個時辰,晚上的時候謝安才回府,一回來便立即去探望謝朗。那個時候慕容清也是守在病榻之前的。看著那位謝大人臉色不對。她等著謝安同謝朗說完話,便跟著謝安到了院子裏,低聲問道:“大人,是公子的情形不好嗎?”

謝安一臉苦澀,道:“天命難違,胡兒此病凶險異常。他自幼與羯兒交好,我原本想將羯兒召回,讓他們見最後一麵以全兄弟情義,偏偏這個時候傳來秦國百萬大軍南下的消息,陛下令羯兒為先鋒,攔阻秦國攻勢,此時此刻,於公於私,我都不能將胡兒之事放在首位。實在是虧欠他太多了。”

世間最悲涼之事,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樣的心情,慕容清也可以體會。但真正讓她震驚的卻是另一件事。

秦軍南下,在這個時候,似是命運終於開始輪轉,動一發而及全身,那個帝國即將由盛而衰。而慕容衝,也將得到他等待已久的機會。這一刻她還不能確定這個消息究竟意味著什麽,但這場大戰之後,許多人的命運都將被改變。

淝水之戰之後,百萬生魂葬入地府。秦國國勢亦自此衰竭。曆史洪流滾滾而過,原本便不是普通人能左右的,此時此刻,謝安為國事憂心忡忡,而她卻想到,苻堅遠離長安親征南朝,若是還想要救謝朗,此時去找墨彤,就是最好的機會。

當下便不再遲疑,對謝安道:“大人,我從前在秦宮的時候曾認識一位神醫,或許對公子有所幫助。此刻趁著秦王離宮,戰事一觸即發,倒不如讓我潛入秦宮,將那一位帶出來。”

墨彤未必肯幫她,但她也知道,墨彤心裏有慕容衝,逼不得已的時候索性將慕容衝抬出來,先把人拐

過來再說。而且這個時候,沒準也得認真去見慕容衝一麵,南北再戰,天下局勢紛亂,放慕容衝一個人應付,她也有些不放心。

謝安道:“這樣太過冒險,胡兒已經到此境地,在這種情況下千裏遠行,我未必能保全你,待他日羯兒歸來,身為叔父的人,又該如何麵對他?”

她遲疑片刻,想到謝朗是謝安兄長謝據唯一兒子,謝據在謝朗幼年時便早逝,謝安對這個侄子也是視如己出。想到這些,便接著說道:“大人所說的,其實我也明白,這次若是去秦國,不過是碰碰運氣罷了,我所說的那個人,能不能找到,肯不肯幫我救人,都是未知之數。但公子既然病重,身為公子身邊的人,隻能盡心竭力,即便隻有一絲希望也不可放棄,大人是這般心情,我也是。如今大人將要為戰局勞心,便請讓我為公子盡力吧。”

此刻月色寧靜,但不知為何,風中隱約便有肅殺氣氛傳來,不過數十步之外,謝朗躺在房中,已是命如懸死。談這些事情,便難免覺得驚心動魄。謝安沉默良久,道:“罷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就算是我這做長輩的人彌補這個孩子吧。但你不可以現在離開,如今大軍壓境,輕易不會容晉人越界的。”

“但公子病情已不容耽誤。”她情急之下,直接便出言與謝安爭執。

“謀定而後動,才是正途。若是你陷於敵陣之中,胡兒亦無救。”幾句話說過之後,謝安的語氣又緩和下來,道:“你放心吧,我竭盡全力於後方為羯兒謀劃,月餘之後,定然要讓秦軍飲恨而歸。到那時,讓羯兒親自護送你入秦,我也放心些。”

話既然已經說到這份上,她也不便再堅持,夜深露重,也不好讓年事已高的謝安在外麵站太久,她先將謝安送了出去,看著謝安與翠寶一起離開,才想起在外麵說了這麽久,怎麽還不見染香出來,正要回頭去找,到了小院裏,才見染香輕手輕腳自謝朗房內出來,無聲的將門掩上。回頭看見她,便走了過來,低聲道:“公子方才喝過藥,已經睡下了。”

她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看到染香似也是心事重重的,不由有些訝異,她也知道染香從前是喜歡慕容衝的。但看今日謝朗出事,她倒是頗為關心,總不至於這麽短時間又喜歡上謝朗了吧。

心裏想什麽,便直接問了出來,染香表情僵了一僵,道:“主子想多了,我隻是感念謝公子的收留之恩,因此為他病重之事擔憂而已,並沒有別的念頭。”

她又應了一聲,接著往前走,結果才走了幾步,便聽染香道:“那位謝公子的病狀,似乎是與咱們公子當初受傷之時有幾分相似。我從前照料過公子,多少也有些經驗,不如讓我在謝公子身邊伺候一段時間?”

“這樣也好,幹脆你明天就搬他這邊吧。”要是放在現代去說,染香多少也算是個有經驗的護士,謝朗是外傷內感染致病,沒有抗生素,又沒有醫生能為他開刀,就隻能靠護士拖時間了,這樣想著,她便轉身,一雙眼盯著染香道:“如今我隻能靠你了,無論如何,看在我從前救過你的份上,看在慕容衝也救過你的份上,看在他收留你的份上,為我照顧好他,拖兩個月,最多兩個月,我一定會設法找人前來醫治他。在那之前,就全指著你了。”

“是,我一定盡力。”

已經走出去很遠,她回頭去看時,還見謝朗院門之外掛著的風燈搖曳出微弱燭火。今夜為了謝朗之事,她已經聽見太多人說會盡力而為。此刻忍不住,也在心中默默為他祈禱。

可千萬不要死在這裏啊,這麽多人,都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