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破城

也是經了這一役，才知道慕容衝的身體是真的不好。表麵架子都是強撐的，看著完好的一個人，弱起來，是真的不堪一擊。外在的傷口陸陸續續愈合之後，他便堅持要繼續攻城。墨彤堅持攔著他，說是因為自入秋以來，天氣轉寒，以他重傷初愈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宜親自領軍再同人廝殺。

本來想著，以他那樣好勝又倔強的性子，一定又會不管不顧的衝出去。誰知竟然也將墨彤的話聽進去了。僅僅隻派出尚書令高蓋與左右將軍韓延與緞隨分配兵力在各個城門守著。自己一直留在阿房城休養。

本來知道謝玄還活著的消息之後，她在秦國這邊，就一直呆不住了。心想著就算不能在圍城之戰勝負未定這樣的時候離開慕容衝。但不管怎樣，先設法跟那個人聯絡一下總是好的。這年代，又不能打電話發郵件。想要與謝玄傳遞訊息還是得依靠慕容衝。因此她便與慕容衝商量了一下，結果，就被那個人果斷拒絕了。

慕容衝說：“要我眼睜睜看著你離開我去找那個人，除非我死。”

一句話堵得慕容清無言以對目瞪口呆，他卻接著說道：“你也不用多急，反正我活不長了，等我死了，你立刻就可以離開這裏。”

那話裏的意思，倒像是要慕容清認認真真等他死似得，聽得她心中十分不舒服。懶得再同慕容衝多講，但又想起謝朗之前受傷之後久傷成病以至於英年早逝的事情。多少還是有些不安擔憂，便將墨彤叫到跟前仔細詢問了一番。

墨彤說，慕容衝現在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好。早些年的舊傷傷到骨頭，原本就難以痊愈，這些年連年征戰，又過度勞累。雖然說人還年輕，但一過二十幾歲，便很容易生病。幸好還是自幼習武的人，身體底子比普通人好一些。要不然的話，恐怕現在就是朝不保夕的境況。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既然墨彤這麽說了，她就不忍心在這個時候甩了慕容衝就跑。就算大多數時候對這個熊孩子的所作所為萬般失望。但若是此刻一別，以後便再也見不到他的話，心中是一定會有遺憾的。

她這一生，失去的也

實在太多，因此再也不敢輕易放掉手上僅剩的人事物。

有時候越怕出事越來事。沒過幾天，太子苻宏突然在深夜之中突圍破城，帶著幾千騎兵自左將軍韓延所把守的南門衝了出去，被韓延攔截，雙方在城外廝殺過程之中，秦國朝廷百官以及城中百姓自打開的南門奔逃而出。根本就攔不住。燕軍情急之下不管不顧，哪怕是對著手無寸鐵的平民亦毫不猶豫的隨手砍殺。城門內外火把通明，守軍與攻城的部隊都已經瘋了，肆無忌憚四處放火，硬生生將城門前燒成了地獄變。

到了這個時候，慕容衝已經不能坐視不理。就算身體尚未複原，也隻能披甲上馬帶兵前去城南援救，慕容清亦不及多想，匆忙穿了鎧甲，一路騎馬跟在他的身後。

到的時候，雙方已經殺紅了眼，苻宏後路被斷，已經不能回城，身邊剩多少人也不清楚，火光之下一片亂戰，慕容衝所帶的援軍與他正麵衝擊，四處殺聲震天。苻宏與慕容衝隔著兩個陣營遙遙對視，早已看不清對方眼中的神色。

已經沒有手下留情的餘地。畢竟立場不同，到最後舊知己難做老友，若是能死在對方的手上，也算不枉相識結交一場。但即便是這樣的心願也難以實現。仗打到這個份上，這座國都已經保不住，但隨著苻宏衝出來的，還有宮中女眷以及他所帶出來的東宮羽林軍要他負責。即使自己已經了無生念，亦要保障追隨自己的人活著逃出去。太子死也要死的有尊嚴，不能狼狽。

苻宏親領一隊騎兵斷後，且戰且退，硬生生為自己帶出來的幾千人開出了一條生路。慕容衝親自追到距離城南三百餘裏處，在數百米外見到苻宏指揮軍隊的背影，伸手將自己背後的長弓取了下來，停馬搭箭開弓，弓弦如滿月般被繃緊到極致。

箭若離弦，一去無悔。慕容衝有百步穿楊的弓術，一箭若出，苻宏絕無生路。

慕容清在他身後，看著他筆直僵硬的背影，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滯了。

非如此不可嗎？非要殺了那個人不可嗎？她還在心理鬥爭，遠處的苻宏似是心有感應一般，突然回頭，在這慘烈的

一戰之中，他一身浴血，連向來斯文俊秀的麵孔也被猩紅的血跡染汙，但望向慕容衝的時候，狼狽不堪的表象之下，依稀還是當年初見時那個溫文儒雅的少年太子。

他看向慕容衝，目光安靜而又平和，似是早已預料到自己的命運，在慕容衝的弓箭鎖定之下，向來無人生還。

就算心中萬般不忍，慕容清也不打算在此刻阻攔慕容衝。她自己心中清楚，戰場上用不著婦人之仁。若是讓苻宏這樣光明正大自慕容衝眼前出逃，日後必然後患無窮。她死死盯著慕容衝拉弦的手，而苻宏卻早已轉身，縱馬在暗夜之中一路向北狂奔。

弓弦鳴響的那一刻，慕容清看得清清楚楚，慕容衝的手刻意抬高了兩分，箭破空而過，自苻宏鎧甲之上擦過，劃出刺耳的聲音，隔這麽遠也能聽見。苻宏再也未曾回頭，而慕容衝伸手攔住了追擊的士兵。

“回城，長安是我們的了。”

傳令官高聲將他的命令重複了一遍，部隊寂靜片刻，接著便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以及哭泣哀嚎聲。遠離故土任人驅使多年，今時今日，這座象征秦國的都城終於得償所願被他們打了下來。當年燕國龍城所遭遇的一切，必然十倍百倍被他們還與秦人。部隊瘋了一般折回長安，一路燒殺搶掠。慕容衝跟在後麵，隻是靜靜看著，半分攔阻的意思都沒有。

已然攔不下去了。燕國士兵等待這一天早已等待了太久。況且長安城因為被慕容衝圍困，斷糧數月，再加上數次攻防大戰，如今又兩次突圍之後，剩下的，幾乎就隻是一個遍布焦土與屍骨的死城。付出那樣慘烈的代價，這座死城，終於被慕容衝握在了自己手中。

該是高興的，可是看他的表情，卻是半分歡喜的神色都沒有。俊美無儔的麵孔之上，卻是如同幾近透明的落寞與哀傷，後半夜的時候突然間天降大雨，長安城裏四處燃起的戰火都被大雨澆滅，澆不滅的是燕國士兵四處劫掠的亢奮情緒。慕容衝卻孤單一人騎馬在城牆之上來回踱步，任大雨將他整個人與馬一起徹底澆透。靜靜看著這座已然被他占領的城。由始至終一言不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