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君歡:帝後如歌

第132章 劍拔弩張

早上的風波並未影響安景涼的情緒,反之在我看到他時,竟覺得他的臉色比之早間出門的時候還要好上半分,眉宇之間亦是簇擁著笑意,我是糊塗了,安景涼可不是那種會真正發自內心微笑的人。

前來恭賀的皆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及其夫人,依著禮製,入府後皆是先來正廳向太後和安景涼請安,如此一來,連帶著我亦是隻能安安靜靜的待在正廳中了。

好容易盼來了父親和母親,幾月不見,父親卻是蒼老了許多,連著母親亦是步履蹣跚,看到他們如此模樣,我心中好不痛心,就差當場哭出來了。打從入廳起,父親的麵色就一直冷冰冰的,連著問安亦是不甘不願,我眼瞧著暗景涼微微眯了眯眼,眼神裏透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父親和母親在下首行跪禮,安景涼也不急著道起,隻站起了身子,緩緩朝了父親跟前走去,我緊抓著椅子,就怕自己一個控製不住就衝出去。

“蘇相的身子看來還是未好全啊,怎麽,宮裏的太醫可是不管用?”安景涼語氣平平,也聽不出喜怒,麵上依舊掛著絲絲淡笑,在別人看來,可是有多麽關心麵前的老丈人呐。

父親努了努緊抿的雙唇,垂著的手臂亦是不由自主的有些顫抖,瞧著他的麵色,估摸著一直在憋著怒意吧,自打上次當朝被駁爾後被遣回府養身後,父親就再未入宮上過朝,倒也不是他不願,隻是安景涼有言在先,要父親好好在家休養身心,待得好全了再商議國事亦不遲,太醫每每都回還需靜養,如是,他無法違抗聖旨,隻能一直在家。

父親這輩子從來都是忙忙碌碌,在皇宮和相府之間來往,突然閑散在家,又怎能受得住,便是沒病也被養出病來了。

我原想著找個好機會替父親說話,可現在看來,這樣倒也是好的,若能遠離官場或許還能活的長久些,隻是,要讓父親接受這個建議可是件很難的事情,他一生為官,如何會選擇碌碌無為平庸的生活?

“陛下,老爺他近來身子尚未好全,倒也不是太醫的錯,原是老爺他是忙碌慣了的,突然閑下來……不過是,有些不適罷了,待得日子久些,那就好了。”父親閉唇不語,身旁的母親卻是開口了,然他的話才落,就被父親狠狠的瞪了瞪。

“陛下,老臣已無大礙,不願再這般拿著糧餉不幹事,還望陛下能成全老臣。”

“朕倒是覺得蘇相如今身子大不如前,還是好好在家調養為好,免得出了什麽岔子,倒讓朕心有不安。又或者,蘇相難道覺得將國家興衰放在朕的手裏,委實有些不大放心,這才日日夜夜的擔驚受怕,想著早一日取回朝議政權?”安景涼收了麵上的笑意,冷冷的打斷了父親的話。

我一驚,忙的自椅子上起了身,快步至安景涼身側,爾後朝了父親道:“蘇相還不快謝陛下隆恩,陛下日日惦念你的身子,可是一直盼著你好的。然今日,本宮瞧著蘇相的氣色確實差了些,倒不如就隨了陛下的意,蘇相還是再養幾日吧,如今盛世太平,朝堂上也沒出大亂子,蘇相的一片忠心本宮和陛下甚覺欣慰,饒是如此,還是身子要緊啊。”

父親抬眸略帶了幾分吃驚的瞧著我,許是未料到一向唯唯諾諾的女兒今日怎會說出這樣的話,我知道父親的生氣,可我沒有辦法,安景涼此話大有不滿之意,若父親不否決,便是坐實了這樣的汙蔑,那父親就愈加岌岌可危了。

“皇帝和皇後的話蘇相難道還不明白,趕緊謝恩吧。”身後坐與高椅上的太後淡淡的朝了父親說道。

父親忍耐了片刻,終究還是謝了恩,雖然我知道他心中諸多不情願,然眼下這該是明哲保身最好的做法了。

“蘇相,快請起。”安景涼方才含著笑意親扶了父親起身,爾後又指著我道,“蘇相可是養了個好女兒啊,如今更是朕的賢內助,亦是整個漓月國的

一國之母。”他邊說邊牽住了我的手,繼而感歎道,“朕和蘇卿所謂誌趣相投,無話不談,朕身邊有此可人兒,當真是朕的福氣。這,也全仰仗蘇相和蘇夫人自小對蘇卿的教養呢,朕,倒該好好謝謝你們二老才是。”

我愣愣的瞧著他,他卻是眼含著笑意曖昧的看著我,我竟不知眼前的人還會玩這樣的把戲,他是不是以為如今在場的所有人都被他的演技騙過了呢?真是可笑,誰人都知道,我和他之間從來就沒有鶼鰈情深過,連相敬如賓也從來沒有過,有的隻是猜忌和羞辱,以及這般恬不知恥的做戲。

“陛下嚴重了,也那是因為站在陛下身邊,方才顯出歌兒……皇後娘娘的特別來。作為一個母親,便是自己的孩子再差,卻也是最好的,為人父母不求孩兒能大富大貴,隻求一生平安無憂。”母親說完卻是砰的一聲跪了下來,眼角的淚水早已忍耐不住,汩汩而流,“陛下,皇後娘娘若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還望陛下能多多包涵,奴婢就這麽一個女兒,隻望她能好好輔佐陛下,可奴婢也知道,奴婢這個女兒做起事來總是毛毛躁躁,然本心卻是好的,還望陛下看在她一片善心的份上,勿要同她過多計較,奴婢便是死……也無怨了。”

我睜開被安景涼握著的手,忙的蹲下身子,“娘,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麽,難道陛下連這些都看不明白嗎,還用娘來提醒?陛下待女兒很好,好的很,娘您不用擔心,您這麽說,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和女兒之間有了嫌隙了,快,您快跟陛下道歉,快求陛下開恩,求陛下開恩。”

這些話,是越了矩的,不說母親隻是個一品誥命夫人,便是太後,也不敢和他這麽說,安景涼雖然看似無害,可他心眼卻是極小,今日母親這般不顧臉麵與他說這些話,他的心裏一定是像紮了刺一樣難受,這種被看穿的感覺就好像當眾給了他一個耳光一樣,會讓他永生難忘。

“陛下,臣妾的娘親並未有意衝撞,許是多日未見到臣妾,一時失了心罷了,她並無其它意思,還望陛下勿要對她多加責罰。”我抬了頭朝著站在我身前的安景涼望去,他的麵上是死一般的冷寂。

母親的抽泣聲滴滴答答,斷斷續續不能停。我緊張的不知該如何呼吸,隻盼著安景涼能看在今日眾多官員入府的份上,不會過多計較母親的魯莽。

“皇帝……”身後的太後打破了沉靜,悠悠的喊了一聲,然還未來得及將嘴裏的話說出來,外頭卻是傳來一陣嘈雜之聲。

安景涼眉心一皺,不悅的大喊一聲:“何人在叫囂?”

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莫習凜自屋門口入內,應道:“回稟陛下,乃杜彬在屋外求見。”

我一愣,杜彬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該不會是為了杜姐姐吧?可是很顯然如今安景涼正在氣頭上,他不是自尋死路嗎?

“莫侍衛……”

“把人帶上來。”

還未來得及勸阻,安景涼便是冷冷的下了命令,爾後大袖一甩,徑直往高位上坐去。

我此時也顧不得其它,隻同父親一起扶了母親起身,眼看著之後指不定會發生些什麽,便是喚了丫鬟,想讓她扶母親下去休息,然就在此時,耳畔卻是傳來安景涼一如冰山一般冷冽的聲音,“一個都不許走,來人呐,去將成親王也叫來,朕倒要聽聽,杜彬求見朕是想說些什麽。”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樣的局麵並不是我想看到的,隻他的命令既然已下,我也隻能服從,扶了母親自一旁坐下,爾後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我抬眼瞄向坐在安景涼左側的太後,她緊皺著眉頭,輕撫著額頭,隻歎氣不語。

這個時候,隻能看杜彬自己的造化了吧。

很快,本來正忙於照顧客人的安景逸也到了正廳,沈蓉亦一同相隨,如此,這正廳中便是滿滿當當坐滿了人。

沈蓉拿著疑惑的眼神望我,我正欲朝她搖頭,隻聽外頭一聲高呼萬歲,下一秒,杜彬便是衝入了門。我被眼前看到的杜彬嚇了一大跳,一身淩亂,麵色憔悴,連著本來還算厚實的身子也消瘦了不少,想來為了杜姐姐他一定心力交瘁。我眼見著父親麵上的不忍,我能理解他眼看著好友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心痛,可眼下誰人都救不了他,他既然選擇在今日麵見安景涼,或許也已經有了視死如歸的打算,可便是付出這樣的代價,真的能救回杜涵月嗎?

“陛下……陛下饒命,陛下饒命……”杜彬也不管此時屋內的情況,一進門便是跪拜在地,高喊著饒命,這饒的自然是杜涵月的命了。

安景涼盯了他半晌,直到他終於停了,方才道:“光祿大夫杜彬,朕記得朕隻是讓你回鄉養老,如何現今成這副模樣了?饒命?朕何曾要過你的命,朕又要饒誰的命?”

“陛……”父親緊握雙拳,方想起身,我忙的瞪了眼睛朝他搖頭,可萬不能再火上澆油了。

父親無奈,隻得坐下,隻歎了口氣,腦袋一撇,不願再看杜彬的狼狽。

杜彬抬頭道:“陛下聖明,當知老臣為誰求饒,陛下便是顧念在老臣之女服侍過陛下的份上,也該對她從寬啊!況且,若不是那妖婦,老臣的外孫又何以會死,那也是陛下您的孩子啊!陛下決斷老臣不敢置喙半句,可實與老臣的女兒沒有關係,她過於衝動也是情有可原,陛下怎就不諒解她呢?老臣如今已無多大心願,隻望陛下能放她出宮,老臣甘願帶她遠離錦城,再也不踏足錦城半步。”

杜彬此人一向清廉,為官數十載,也不過就是隻有一個杜府罷了,且自打杜涵月的母親去世後,他便再未續過弦,如今膝下也不過就隻有杜涵月一個女兒,若果真遠離了錦城,他們父女倆又該去何處呢?做出這樣的承諾顯然已經沒了任何退路。我心痛,我難受,可我是個膽小鬼,到了這一步,我依然不敢為杜涵月求饒,這天下,果真是隻有自己的父母最是和自己心肉相連。

原本這件事情本就可以以大化小,以小化無,縱然杜涵月以後再不得寵,也不至於會落得老死在永巷的下場,所以起因並不是理由,而是安景涼不願留她罷了,或許是在彼此的交流中,越發覺得杜涵月和他過於相像,他心有恐慌,故而才借了這個緣由,徹底將她推離開。

“事到如今,杜大人還要汙蔑勤太妃嗎?便是這一條,朕就可以讓你死,你知不知道。”安景涼站起身來,冷冷的應道。

杜彬顯然已經激動到完全不在意安景涼的情緒了,他跪拜著應道:“老臣死不足惜,隻盼陛下能法外開恩,饒了小女一條性命,放她出宮吧,求陛下開恩,求陛下開恩……”

安景涼麵色冷峻,低著眉目瞧著他,眉眼之間,憤怒一覽無遺。

“皇帝,杜大人為官數十年,從未有過紕漏,先帝在世的時候,還曾賜他‘正直不阿’的牌匾,這樣的人養出來的女兒自然也不會差到哪去。”一直閉眼不語的太後卻突然正了麵色,起身不緩不慢的說道,待得至杜彬麵前才停了下來,爾後轉身朝向安景涼,複又道,“勤太妃之事,事實真相如何,皇帝和哀家心裏都很清楚,哀家顧念皇帝金口一開才未多言半句,然事到如今,哀家也不得不說了。”

安景涼抬眸看向太後,眼神裏是我不曾見過的狠絕,我心慌不已,同沈蓉安景逸對視了幾眼,卻也知道此時並不是我能出頭的時候,太後既然打破了這表麵的平靜,必定是有她的計劃的。

“母後此話何意?”

寬廣的大廳中央,兩個手握權勢之人第一次有了直麵的對抗,然這一反擊,帶來的是什麽後果呢?又或者,日後太後再想起來,是否會後悔?隱忍了這麽多年,卻還是沒有堅持到最後,偽裝的麵具終於有了破裂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