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刀

正文_第25章 郭風(1)

最令輕輕一刀頭痛的事情,莫過於要找到寡婦。

天下寡婦很多,但要找到他所要找的寡婦,卻是一件極難的事情。

傅雪痕現在正走在一條小路上這條路彎彎的,像一副滑動的羊腸。

春意正濃,兩邊都是一望無際的綠,沒有山,沒有峻嶺的形象。

“江湖上沒有什麽事情可以難倒輕輕一刀”,傅雪痕發現,江湖上的這句話實在有些誇張。

為了找一個寡婦,他已經頭痛至極,而且,一連二十八天,他連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在以前是從未遇到的。

“江湖上隻有輕輕一刀不想做的事,沒有輕輕一刀做不成的事。”傅雪痕微微露出了笑。他的牙齒很白,很整齊。

他走得既沉穩又飛快。

他在心裏想:“寡婦,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是癩頭?是瞎子?是老太婆?還是個少婦……”

輕輕一刀想著想著,又笑了。

他實在是一個快樂的人。

他做事從來不勉強自己,他覺得人類創造的四個最好的字是:

順其自然。

隻有順其自然,人才會心平氣和,才不會徒生煩惱,隻有順其自然,快樂才會永遠留下來。

所以,盡管他找了二十八天還是一無所獲,但他還是不驕不躁。

因為他相信,有些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很多人隻把“可遇不可求”用於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傅雪痕卻把所有的事情都歸於可遇不可求。

因為,做每一件事,他從來不慌,不絕望……

不過,輕輕一刀並不相信“命中注定”這一說法。

“命中注定”與“可遇不可求”聽起來有些相似,其實是有很大區別的。

至少在輕輕一刀眼裏是如此。

他不相信命中注定,對任何事情,他都要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這任何事情,絕不是指每一件事,而是指他認為值得付出最大努力的事情。

有些事,隻要他認為無需去做,那麽,對這件事,他連提一個字也不願意。

現在,他認為最應該做的事情是找到寡婦。

而最不願做的事情是對身後的人說一句話。

這個人跟著他已有五天了。

他沒有回頭看過這人一眼,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當然,他也不曾開口。

傅雪痕有時回頭,他看到的往往是遠去的小河,小山和小樹、小羊,他喜歡看一些小的東西,把它們柔弱的影子留在心裏。

在他看來,這些小河、小山、小樹、小羊是江海、山川、森林以及人類生存必不可少的,它們雖然很渺小,卻很偉大。

他十分欣賞它們默默的品質,他認為人類要是沒有這些東西,整個世界將變得毫無生機。

他把自己也看作是小人物。盡管在江湖上,他的名聲連一個三歲的孩子都知道。

可傅雪痕覺得,他不是一個大人物的料。

他不能發號施令。

哪怕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他都得自己親自去做。

他沒有手下,他沒有資格對另一個人說:“去,替我打八斤酒!”

想替他打酒的人不知有多少,但到目前為止,他沒有開口叫過一個人為他打酒。

他的一生,隻喝過一瓶別人為他偷的酒,這個人便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這個人是馬絲。

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怎麽會同意讓馬絲做他的朋友,而且,還接受了馬絲送給他的飄雪王。

他很喜歡馬,尤其是像飄雪王這樣的千裏馬。

可是,他喜歡馬,卻很少騎馬。在他看來,不到萬不得已,是不需要騎馬的。

他認為,祖先為我們創造了雙腳,我們就該好好珍惜、好好利用,使自己的腳得到不斷的提高,跑得更快。

更重要的一點是,騎馬不僅會培養人的惰性,而且會使本來就可以跑得很快的腳慢下來。

他總是把他喜歡的馬留在客棧裏。

有時候,一個客棧他留下兩匹馬。

當他離開客棧的時候,他從來都不帶走馬。

他把馬留在客棧,客棧的老板不會因為自己白白得到了一匹千裏馬而高興,反而會憂心忡忡。

因為,輕輕一刀今天把馬留在這裏,說不定明天、後天或者明年、後年,或者十年、二十年以後,他又會突然光臨,如果那時候他看不見自己的馬,或者馬比當年瘦了,那麽,這家客棧就隻好關門,隻好永遠在江湖上消失。

這種事情誰也不知道有沒有發生過,但江湖傳說中有。

輕輕一刀將馬留在哪家客棧,客棧的老板便要將馬當作最尊貴的客人,他們從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開玩笑。

拿性命和前途開玩笑的人並不是沒有,有一家客棧的主人,在他離去後將他的馬宰掉吃了。

當他第二次再到那家客棧詢問當初留下的馬時,客棧的主人並沒有隱瞞,而是直接對他說:“殺掉吃了。”

輕輕一刀當時怔了怔,問道:“你怎麽如此大膽?”

客棧的主人道:“我以為你今生今世不會再回來了。”

輕輕一刀快樂地笑了笑,又問:“我不回來你就可以吃掉我的馬?”

客棧主人的回答更使輕輕一刀詫異:“就算知道你真的要回來我也要吃你的馬,更不要說你不會回來了。”

輕輕一刀笑得很開心,他又問:“你不怕我?”

客棧主人說:“你是人,我也是人,我為什麽要怕你?”

在江湖上,很多人都把輕輕一刀看成人,而把自己當作狗,或者,把自己當人,把輕輕一刀看成神。

像客棧主人這樣把彼此當平等的人看待的人,輕輕一刀還是第一次碰到。

結果,輕輕一刀不但沒有殺了客棧主人,反而娶了她,她就是小桃。

他不僅沒有使小桃客棧從江湖上消失,而且使它成了江湖上最有名的客棧。

二十八天前,輕輕一刀就是從小桃客棧出來的。

盡管小桃是一個不會生小孩的女人,但輕輕一刀每夜總是將小桃擁在懷裏睡覺。

小桃是一個解風情的女人,雖然她已經二十九歲,看上去還像十八歲的少女一樣,細嫩的皮膚看不出任何皺紋。

傅雪痕已經二十八天沒有擁著小桃睡覺了。

如果把男人想女人視為異常的話,那麽,丈夫想妻子,哪怕他想的是被許多人看成是肮髒而見不得人的作愛,也是絕對正常的。

傅雪痕常常想起小桃那性感十足的部位。

可是現在,傅雪痕想的,卻是如何找到寡婦,找到背刀客。

他知道,什麽時候可以想什麽,應該想什麽。

要是連這一分寸都不能把握,傅雪痕就算有十九條命,也已死過二十次了。

傅雪痕明白,那個跟了他五天的人,就是想在他分神疏忽的時候殺了他。

那個人雖然離他有幾十丈遠,但他的殺氣,傅雪痕可以感覺得到。

他是一個能夠殺人於無形的殺手。是誰雇他來殺他的呢?

傅雪痕很想知道答案,很想停下來問問清楚。

可他仍舊走的飛快。

後麵那人終於忍不住了,說道:“能不能走慢點?”

傅雪痕很聽話地慢了下來,徐徐的,可並沒有停下。

那人道:“你有千裏馬,為什麽不騎?”

傅雪痕道:“千裏馬不常有,得到了豈可輕易騎。”

那人道:“騎上千裏馬,或許可以早些找到你要找的人。”

傅雪痕道:“你知道我在找誰?”

那人道:“寡婦。”

傅雪痕不語。

那人又道:“背刀客。”

傅雪痕仍是不語。

那人道:“你怎麽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傅雪痕這時道:“知道結果並沒有什麽可奇怪的。”

那人道:“如果我告訴你這個結果是誰告訴我的呢?”

傅雪痕道:“也許會。”接著道:“誰?”

那人道:“背刀客。”

傅雪痕笑了,道:“是不是背上背著一把大刀的人?”

那人道:“不是。”

傅雪痕果真有些奇怪:“不是?”

那人道:“不是。”

接著那人又道:“告訴我的那個人的刀不但不大,而且很小,隻有半尺長。”

頓了頓,又道:“他的刀不是在背上,而是抱在懷裏。”

傅雪痕又笑了,道:“是他叫你來殺我的?”

那人道:“不是。”

傅雪痕道:“叫你殺我的人,給了你多少銀子?”

那人道:“你猜呢?”

傅雪痕搖了搖頭。

那人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錢?”

傅雪痕道:“不知道。”

那人道:“十兩銀子。”

傅雪痕笑道:“我真不知道自己這麽值錢。”

那人道:“我知道輕輕一刀最少也值十萬兩,可是現在,十兩銀子就可以叫我殺人。”

傅雪痕道:“殺人王的生意也這麽清淡?”

那人道:“現在,值得我出手的人實在太少了。”

傅雪痕道:“你覺得我還配?”

那人道:“當然,不然我不會跟你五天。”

那人接著道:“不過,你已經使我的生意虧了本。”

傅雪痕道:“一路上你已不止花了十兩銀子?”

那人道:“早知這樣,我一定會再要十兩銀子的。”

傅雪痕笑道:“殺人王也有後悔的時候?”

那人道:“殺人王也是人。”

傅雪痕道:“人除了會後悔,還會怎樣?”

那人道:“會死。”

傅雪痕道:“你不怕死?”

那人道:“怕。”

傅雪痕道:“既然怕死,還要跟著我?”

那人道:“就這樣回去,我沒法交代。”

傅雪痕奇道:“向誰交代?”

那人道:“母親。”

那人接著又道:“是母親接得這筆生意。”

頓了頓,然後道:“如果你能給我十兩銀子,我立刻就回去。”

傅雪痕道:“可我身上一兩銀子也沒帶。”

那人道:“那怎麽辦?”

傅雪痕道:“什麽怎麽辦?”

那人道:“沒有銀子,隻有殺你了。”

路兩邊春意盎然,頭頂已籠罩殺機。

傅雪痕依舊不緊不慢地行走,殺人王也依舊跟著。

殺人王道:“你是我殺得最累的人。”

傅雪痕道:“如果你真的覺得累,可以歇一下。”

殺人王道:“那我哪裏才能找到你?”

傅雪痕道:“孤煙城。”

殺人王道:“孤煙城?”

傅雪痕道:“孤煙城人跡稀少,你一眼就可以發現我。”

傅雪痕說著加快了腳步,往西北方向疾奔。

他知道殺人王此刻一定躺在草地上,一邊憩息,一連欣賞天上的白雲。

傅雪痕不能躺下,他很想躺下,他從小就喜歡看雲。

可是,現在不是欣賞雲朵的時候。

更何況,天上的白雲忽然變成了烏雲,地上刮起了風,眼看就要下雨了。

傅雪痕更快地奔走。

他要在大雨降臨之前找到躲雨的地方。

四野茫茫,連座破廟也不見。

傅雪痕發狠地奔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