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刀

正文_第40章 棋高一著(2)

傅雪痕怔怔地望著這個瞎子。

瞎子道:“你是輕輕一刀傅雪痕?”

傅雪痕不答,卻問道:“燈籠是你掛的?”

瞎子道:“在瞎子的眼裏,沒有燈籠,隻有黑暗。”

傅雪痕道:“可是你點著燈籠,想看見什麽?”

瞎子道:“我什麽也看不見,但我什麽都知道。”

接著瞎子又道:“我點著燈籠,隻是為別人引路而已。”

傅雪痕笑道:“那麽我問你,前麵的路該怎麽走?”

瞎子道:“前麵已無路可走,要走,你隻有往回走了。”

傅雪痕道:“腳下不是路嗎?”

瞎子道:“世上的路有很多,有些可以走,有些行不通。”

瞎子說的不緊不慢,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他的空洞的眼睛,仿佛無限深沉,又仿佛萬分無奈,就像是經曆了太多的苦難而呈現出一種超脫的寧靜。

傅雪痕心中一動,道:“前麵是死路?”

瞎子道:“歐陽駿馬快要死了,你去了也沒用。”

瞎子說著,從樹上取下燈籠,他瘦小的身子在陽光下來回走了兩步,大白天提著個燈籠,看上去他就像一個幽靈。

傅雪痕望著瞎子死人般的臉,忽然道:“你是幽冥幫的幽靈?”

瞎子道:“以前是,現在不是了。”瞎子說著,徑直往前走。

傅雪痕緊跟兩步,道:“前輩,你叫我不要走,怎麽自己卻往前走?”

瞎子腳不停步,道:“因為我本來就是死人。”身形飄飄,傅雪痕竟然追他不上。

傅雪痕茫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直到他的麵前又出現一個人,他還不想動。

傅雪痕輕輕道:“殺人王怎麽有這麽多閑功夫陪我走路?”

這人是殺人王。

葉多的腰上,懸著一柄劍,一柄平平常常的劍。

葉多悠悠地轉到傅雪痕麵前,笑道:“輕輕一刀也有舉棋不定的時候?”

傅雪痕道:“輕輕一刀也是人。”

葉多輕笑著,一陣微風吹來,劍隨風擺了擺,葉多道:“歐陽駿馬一下子還死不了。”

傅雪痕道:“別人的死活跟我有什麽關係?”

葉多道:“可是據我所知,要殺歐陽駿馬的人是背刀客。”

傅雪痕漠然道:“這並不奇怪。”

葉多道:“奇怪的是江湖上早已傳遍,背刀客殺歐陽駿馬,為的是輕輕一刀去救他。”

傅雪痕道:“你以為我會嗎?”

“會。”葉多道:“你不僅會去救,而且一定可以使歐陽駿馬不死。”

傅雪痕歎道:“可是我根本救不了歐陽駿馬,因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可以從背刀客的刀下救人。”

葉多道:“如果加上我呢?”

傅雪痕道:“你為什麽要幫我?”

葉多道:“因為我想成為你的朋友。”

傅雪痕道:“這又是慚兒的意思?”

“不,不是我的意思。”隨著話音,傅雪痕就看見了慚兒。

傅雪痕笑著對葉多道:“你想成為我的朋友,然後再找機會殺我?”

葉多不答,慚兒道:“我想他也是這個意思。”

頓了頓,慚兒又道:“因為隻有成為你的朋友,他才會有殺你的機會……”

傅雪痕盯著葉多,緩緩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葉多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傅雪痕道:“憑你的真誠和坦白,我本應成全你的,隻可惜我已經有了朋友了。”

葉多道:“是不是馬絲?”

傅雪痕道:“朋友不要多,有一個就夠了。”

葉多道:“如果我殺了馬絲呢?”

傅雪痕注視著葉多,道:“讓我想想。”

葉多道:“想多久

?”

傅雪痕道:“我想好了自然會通知你,到時候就會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朋友了。”

“好。”葉多道:“那我們走。”

“到哪裏去?”

“柳村。”

歐陽駿馬是柳村最不起眼的人,可是,自從他接到背刀客的“死亡令”後,歐陽駿馬便成了一個了不起的人。

更何況,江湖傳言,輕輕一刀會來救他。

這是一種莫大的榮幸:值得背刀客殺,又值得輕輕一刀救的人,在武林中實在太少了。

歐陽駿馬住在柳村的南邊。

自從他知道背刀客要殺他,歐陽駿馬害怕得連家裏也不敢住了。

他沒有朋友,晚上沒有地方睡,隻有睡在不能算是朋友的司徒根源的家裏。

司徒根源的家在柳村的東邊。

他家靠山麵水,一條彎彎的石路直通村外。

司徒根源的祖先曾做過縣官,積了些財寶。

因此,到司徒根源這一代,家底還算不錯,獨門獨院的一棟樓房,在柳村隻有三戶。

司徒根源今年三十四歲了,可他還是光棍一條,也許是由於他生的鼠眉鼠目的緣故,姑娘們看見他都討厭。

他從二十一歲開始托人做媒,十三年過去,那些他曾經去提過親的女孩子,如今都已做了幾個孩子的媽媽了,他還是舊模樣——光棍一條。

司徒根源的父母都視此為門庭之不幸而痛悔不已。結果在一年前雙雙離世。

如今,司徒根源,不僅光棍一條,而且是孤身一人,偌大的宅院,隻有他和老管家兩個人住。

老管家的年紀整整比他大五十歲,他是司徒根源的祖父從一個很遠的地方帶來的,究竟他來自哪裏,司徒根源從不過問,他也不想知道。

老管家雖然八十四歲,但他的腦子還相當清楚,家裏的一切他打點得井井有條,司徒根源從沒遇到過臨時需要什麽而缺少的。

他的耳朵也相當好使,司徒根源在家裏的任何地方叫了一聲,他都能聽到。

司徒根源有時覺得奇怪,他怎麽會老而不衰呢?

可是這個問題隻一閃,他便不再去想了。

因為,無論是種菜還是打水,從不需司徒根源動手,司徒根源隻挑過一次水,卻被老管家罵了一頓:

這時老奴做的事,怎能讓少爺動手……有這麽一個好管家,司徒根源怎會不省心?

老管家可以把庭院打掃得一塵不染,可他卻無法使司徒根源娶上一個好媳婦。

幸好,司徒根源整天樂嗬嗬,沒一點憂愁的樣子,這多少使老管家省了一些擔心。

歐陽駿馬雖然不是司徒根源的朋友,但他們是柳村比較合得來的兩個人,他們經常在一起喝酒,一起出去。

柳村人都在背後說司徒根源,他們都覺得,憑歐陽駿馬這副老實憨厚的模樣,不可能娶不到媳婦,他到三十五歲還光棍一條,完全是司徒根源的緣故,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話一點不假,而歐陽駿馬喜歡跟他在一起,也完全是自作自受。

這些話傳到老管家耳中,老管家便如實轉告了司徒根源。

沒想到司徒根源一笑,說出一句令老管家也驚訝不已的話:

我至今還是光棍一條,全是歐陽駿馬教唆的!

老管家無話可說,像平日一樣,他們喝酒,他煮酒:

他們吃飯,他燒菜。

現在,歐陽駿馬不但一日三餐在司徒家裏,晚上也跟司徒根源同睡一個房間,老管家成了兩個人的管家。

每天,老管家總是第一個起床,他甚至將洗臉水都打好了,才把他們從睡夢中喚醒。

歐陽駿馬才住了三天,便對司徒根源道:“做人就要做你這樣的人!”

這天,老管家又早早起床。

按以往的習慣,他先到後院的菜園澆水,晨光未露,露珠凝結,一顆顆,

晶瑩剔透。

老管家打開園門,驚訝地看到裏麵已有一個人在澆水了。

老管家一愣,隨後笑道:“歐陽駿馬,夜裏你睡不好?”

歐陽駿馬這時已經澆了好幾席地。

老管家又道:“歐陽駿馬,你應該回屋去再睡一覺。”

歐陽駿馬歎了一口氣,道:“我爹娘生就我一副勞碌命,怎麽也閑不住,還是你去睡吧。”

老管家也歎了一口氣,道:“難怪你睡不著,收到背刀客死亡命令的人,沒有能夠活過十天的。”

歐陽駿馬道:“老管家,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說著一頓,又接道:“我沒日沒夜地想,就是想不通,背刀客要殺我的理由。”

老管家沉思了一會,道:“這個問題,隻有背刀客才能回答。”

老管家說著,從歐陽駿馬手中拿過水勺,道:“時間已經不多了,你還是休息吧。”

歐陽駿馬呆呆地,他望著被他澆過水的空心菜,在清早的晨風中輕晃,笑道:“從現在算起,我的命,還沒有一顆空心菜長。”

老管家也笑道:“空心菜割了還會長,可是人的頭隻能被人割一次。”

忽然,老管家道:“要是你的頭變成空心菜的頭,就好了。”

歐陽駿馬笑不起來,他從懷中摸出一塊銅牌,對老管家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說著將手中的銅牌遞了過去。

老管家道:“這就是背刀客的死亡令?”

歐陽駿馬道:“江湖上把它叫做催命帖。”

老管家接過銅牌,隻見銅牌成一個“令”字,裏麵寫著兩行字:

得此令者,死;失此令者,死。

歐陽駿馬道:“什麽得此令者死,失此令者死,是不是說,隻要誰見過此令,便要死?”

老管家把銅牌還給他,道:“老奴乃是鄉下人,哪裏知道這些。”

歐陽駿馬把銅牌又放回袋中,喃喃道:“我也是鄉下人呀……”

老管家一邊澆水,一邊道:“那你知道什麽了……”

歐陽駿馬道:“當然知道。”

頓了頓,憨厚的臉上露出恐懼之色,接著道:“反正是死,有什麽擔心的,幸好是孤身一人,不會連累孤兒寡母……”

這時,老管家已經澆好了菜,太陽還沒有出來。老管家一臉的安詳,又溢滿了喜悅。

他道:“空心菜是越割越旺盛,而人頭為什麽就不行呢……”

“誰說人的頭不會長!”清淡的晨光裏,站著一個白衫人。

他好像從地下鑽出來的,老管家和歐陽駿馬嚇了一跳。

“你是誰?”歐陽駿馬厲聲道。

“我是我。”白衫人道:“我不是你,也不是他。”

“你不是你,你是白天龍。”老管家笑道。

白天龍也笑了,道:“白天龍就是我。”

歐陽駿馬這時才看到,白天龍手上的那把黑劍,和黑劍上的那個透明的洞。

歐陽駿馬害怕道:“你不能殺我。”

白天龍笑道:“你放心,我不是來殺你的,而是來代替你死的。”

白天龍說著手一伸,道:“拿來!”

“什麽拿來?”

白天龍道:“背刀客的死亡令。”

歐陽駿馬退一步,道:“不給。”

白天龍詫道:“為什麽?”

歐陽駿馬道:“如果我把死亡令給你了,第二個人向我要的時候,我拿什麽給他?”

白天龍笑道:“誰還會像我這麽好心,替你死。”

歐陽駿馬道:“世道不同了,替我死的人雖沒排成隊,但現在至少還有第二人。”

白天龍立時不笑了,他的臉變得死灰般難看,顫聲道:

“他,是不是一個老男孩?”

歐陽駿馬道:“他不是老男孩,卻是小老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