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刀

正文_第43章 棋高一著(5)

老樟樹聞言,又坐下了。

陌生人道:“你不知道,我就告訴你,我叫黑白爭先。”

鮑無珠笑道:“你就是‘琴棋書畫’之一‘棋高一著’黑白爭先?”

黑白爭先道:“‘棋高一著’稱不上,隻是在下一生,從未向別人認過輸。”

眾村民一聽眼前之人便是傳言當中的“棋高一著”黑白爭先,都瞪大了雙眼,仔細觀看,好像他長著三頭六臂似的。

結果眾人都暗歎道:“都說黑白爭先威儀無比,想不到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黑白爭先五短身材,貌不驚人,約六十歲光景,粗粗一看,還以為落魄江湖之人。

朱孩兒道:“你天堂杭州不住,到柳村來幹什麽?”

黑白爭先淡淡道:“當然是來聽老樟樹講故事的。”

老樟樹這時道:“我的故事都是瞎編的,純粹是為了消磨時光。”

黑白爭先道:“我也是為了消磨時光才到這裏來的。”

老樟樹道:“你來錯了地方。”

黑白爭先道:“你什麽都沒講,我怎知來對了還是來錯了?”

老樟樹道:“好,你聽著。”

眾村民一看老樟樹又要開始講故事,都靜了下來,特別是鐵三,朱孩兒,鮑無珠三個人,不由得往老樟樹身前靠了靠。

隻聽老樟樹說道:“從前,有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他本來不習武,後來父母雙雙被仇人害死了。

“他訪遍名山大刹,尋遍江湖異士,想學到一身絕世武功以便為父母報仇。

“可惜,沒有一家寺刹沒有一位異士肯收他為徒,他於是一個人跑到深山老林裏。

“整天仰臥絕崖,日看風雲變化,夜觀星移鬥轉,漸漸地悟到了一些奇異的武功招式。

“他折木為刀,從黎明到月落星稀,從酷暑到寒冬臘月,一點一點地悟,一點一點地練,經過二十八年的苦心磨煉,終於創出一套絕世刀法。

“他重新回到了原來的老家,沒想到這時仇人已經在三年前的一場瘟疫中死去。

“可刀法卻一代一代傳了下來。

“直傳到第十二代時,出了一些意外,刀法一分為二。

“這套刀法雖然殘缺不全,但仍可稱霸江湖。

“傳到第十五代時,十五代傳人決心找回失落的刀法,他派出許許多多的高手暗查刀法的下落,可是,他不僅沒有查到刀法,連派出去的高手也沒有一個回來。

“後來,他偶然翻看一本舊書,得知自己的曾祖父,也即刀法的第十二代傳人,曾經跟一個人交往甚密,而且那個人也懂得武功。

“他心中一動,馬上想到:既然他們是至交,另一人又懂武功,他們一定會彼此切磋,而他的曾祖父會不會將刀法抄一分給那個人,或者,那個人會不會憑記憶偷偷錄下曾祖父的刀法?

“想到這裏,他連夜派人到那個人的府上,想偷回刀法。

“因為他想,那個人也許會將刀法抄錄成冊或者夾在書裏,於是,他叫他的手下到那個人的藏書樓,準備將藏書樓的全部書都偷來,逐一檢查……”

黑白爭先道:“後來怎麽樣了?”

老樟樹道:“可是他們晚了一步,已有人比他們更早地偷走了藏書樓裏的書……”

黑白爭先注視著老樟樹,沉默了一會,說道:“我是來錯了地方。”

頓了一下,又道:“我該到哪裏去?”

老樟樹道:“那個人知道

所有的藏書被盜,當然是大驚失色,他也派出高手,準備奪回藏書。”

眾村民們聽得認真,連朱孩兒也不問了。

隻聽老樟樹接著道:“他首先想到的當然是剛才提到的第十五代傳人,他想到他並非是他知道他們兩家的祖上曾經是至交。

“而是在江湖上,他是有膽量、有能力盜取書籍的人中的一個……”

黑白爭先道:“江湖上沒有傳言,誰偷了藏書樓的書?”

“有。”老樟樹微微笑道:“不過,相信你也已經聽說過了。”

“孤煙城?”黑白爭先道。

老樟樹道:“江湖傳言是這樣,但究竟是真是假,隻有等查清了才知道。”

黑白爭先道:“謝老前輩指點。”

“我不是老前輩,我是老樟樹。”老樟樹道。

黑白爭先道:“老前輩就像這株千年古樟,歲月的風雲和人事的變遷都一一盡收眼底了。”

老樟樹道:“這棵樹可以越活越蔥鬱,我已經衰竭。大一點的風就可以將我吹倒了。不要忘記,我不是真的老樟樹,我是鮑安。”

圍坐的這麽多村民,他們真的忘記他叫鮑安,他們已經把他當成了老樟樹。

黑白爭先道:“名字隻是一個符號,一種稱呼,既然可以叫鮑安,為什麽不可以叫老樟樹。”

黑白爭先說著笑了笑,道:“我到這裏來除了聽你講故事,還想跟你下一盤棋。”說著,從背上解下棋盤,放在前麵的一塊石板上。

老樟樹道:“我已經幾十年沒有摸棋子了。”

黑白爭先道:“我也是很長時間沒摸了。”

老樟樹忽然道:“我不下。”

接著一指鮑無珠。說道:“要下,他陪你下。”

“他?”黑白爭先詫道:“你是說鮑無珠?”

鮑無珠先笑道:“你說我不行?”

黑白爭先還是一臉的迷茫。

鮑無珠笑容不變,身子一轉,麵對老樟樹。

老樟樹道:“無珠,我問你,武功的最高境界是什麽?”

鮑無珠道:“無招無式,無為無不為。”

老樟樹又道:“棋道的最高境界是什麽?”

鮑無珠答道:“不用棋子。”

老樟樹又問:“為何下棋不用棋子?”

鮑無珠笑答道:“棋在心中。”

他們的一問一答,弄得村民們莫名其妙,黑白爭先卻是越聽越驚,他不待鮑無珠再說什麽,忙道:“黑白爭先願向鮑無珠請教。”

鮑無珠轉過身子,微微一笑,道:“無珠能與棋高一著下棋,實在是三生有幸,不枉此生。”

黑白爭先道:“那麽請——”說著閉上眼睛,正襟危坐。

鮑無珠也說了聲:“請。”

兩個人相對而坐。

一個目不能視。

一個雙目緊閉。

縱橫交錯的棋盤,就擺在兩個人中間。

“沒有棋子也能下棋?”這真是千古奇聞!

村民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他們從老樟樹的嘴裏聽慣了江湖奇聞怪事,但是像這樣下“棋”,他們是聽也沒有聽說過!

而聽也沒聽說過的怪事,竟然就這樣真切地發生在他們的眼皮底下!

鮑無珠,棋在心中,眼珠又有何用!

黑白爭先,黑先白後,哪有先後可爭!

兩個人,鮑無珠猜到黑,先行。

鮑無珠緩緩伸指,

在棋盤上點了一下,他手中無子,一點之後,棋盤上沒有絲毫變化。

黑白爭先隨後也伸指點了一下。

時緩時急。

鮑無珠開始還麵帶微笑,後來漸漸的麵色凝重,額角沁出了汗珠。

黑白爭先的表情也十分莊重,看來他盡全力在拚。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鮑無珠滿頭大汗,歎道:“果然棋高一著,我輸了。”

黑白爭先睜開雙眼,不由吃了一驚。他們開始下“棋”的時候,才是上午,這時已是夕陽西下,暗影朦朧了。

圍觀的村民都已經走了,隻剩下老樟樹、丁三和朱孩兒。

朱孩兒叫道:“這算什麽下棋,我一個子都未見到,誰知道誰嬴!”

鮑無珠道:“我說過是我輸。”

黑白爭先將棋盤背在身上,默然道:“可是我也沒贏……”

老樟樹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黑白爭先道:“我應該到我該去的地方去。”

“能不能留一下?”

“再留,恐怕隻有露宿街頭了。”

“露宿街頭總比拋屍荒野要好。”

“那也不見得。”

“世事難料,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好,你說吧,留下來做什麽?”

“沒什麽,隻是想讓你聽完我的故事而已。”

老樟樹說著問道:“剛才講到哪裏了?”

黑白爭先好像很有耐心似的,說道:“剛才講到江湖傳言孤煙城偷走了藏書樓的書。”

老樟樹微微道:“你知道江湖傳言傳得有多快?”

“比風還快。”

“風有多快?”

“一下子充滿整個世界。”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那麽,故事裏的第十五代傳人會不會知道?”

“當然知道。”

“知道了會怎樣?”

“他知道偷書的人不是他,因此,失主不會去找他算賬,他一定高興得天天喝酒。”

“他為什麽會高興?”

“因為他根本沒有把握戰勝藏書樓派出的殺手。”

“你錯了。”老樟樹道:“你為什麽不考慮一下第二種可能呢?”

黑白爭先道:“你是說,他得知江湖傳言,也會派大批高手到孤煙城去搶書?”

“你又錯了。”

老樟樹道:“他為了尋回刀法,已經化了那麽大的代價,他絕不會讓這一線希望也破滅了。”

黑白爭先道:“他不想讓失主找回書籍?”

“不是不想,而是絕對不會!”老樟樹道:“因為他知道,這些書一旦被找回去,他就再也沒有搶到的機會了。”

這時,天漸漸暗了下來,老樟樹接著道:“你應該知道,阻止找回書籍失主的辦法隻有一個……”

“我知道。”黑白爭先道:“他會想辦法殺了我。”

“不是想,而是一定。”

老樟樹道:“他已經為你準備好了棺材。”

黑白爭先冷冷道:“洛一苗想殺我,還沒那麽容易!”

老樟樹道:“你知道那個人是洛一苗?”

“隻有傻瓜才不知道。”黑白爭先冷笑道:“我還知道你們也是洛一苗的刀客。”

夜,無聲滑落。

碩大無朋的老樟樹此時也躲進了黑暗,與夜色融在一起了。

老樟樹笑道:“現在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