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刀

正文_第87章 胡奇(7)

杜鵑悠悠道:“很多人總是會忘記,這是我的房間,我遍布了機關暗器,可以叫任何人死。”

這時,杜鵑才走過去,抱住杜遮天。

杜遮天還有一口氣,他道:“你為什麽不救我?”

杜鵑道:“你不該被人收買,錢,對你其實並不重要。”

杜遮天慘笑道:“錢怎麽能收買我……”

杜鵑道:“那是什麽使你為之喪命?”

杜遮天眼睛一亮,顯是回光返照,他說道:“書,藏書樓的書……”

杜鵑急道:“書在哪裏?”

杜遮天隻說了一個字:“在……”頭一歪,死了。

杜鵑將功力輸到杜遮天體內,也是無濟於事。

“書在哪裏呢?”杜鵑喃喃道。她放下父親,站了起來。

“書在一個你做夢也想不到的地方。”杜鵑聽水雲天的聲音有些不對,急回頭,大驚失色。

隻見水雲天揮刀砍斷自己的雙腳,身體如箭,向她射來。

肘間那柄刀,陰森猙獰,如噬血的魔鬼!

杜鵑從未見過如此凶悍的女人,不禁呆住,連躲避也忘了。

可惜,水雲天眼看就要擊中杜鵑,卻被空中掉下來的一把鍘刀攔腰斬斷。

從此,杭州城將不再有水老板,不再有嫁不出去的姑娘水雲天。

沒有人會想到,水老板原來也是可以殺人於瞬間的殺手。

殺手本無情,難怪她二十九歲還找不到喜歡的男人。

水雲天也許在臨死的一瞬間開始後悔,後悔自己選擇了一條殺手之路。

如果再讓她選擇一次,她也許會選擇做一個尋常的女子,可以不需要掩飾,可以真情流露。

可惜,選擇的機會永遠也沒有了。

她掩藏了這麽多年,做了這麽多年的水老板,還是露出了殺手的本色!

殺手,總是被人收買,總是為別人殺人。

殺手,當有人用錢或用某種條件跟你交換的時候,其實他已經買走了你的命。

無論他出多高的價,跟性命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因此,做殺手總是悲哀的。

殺手的命最值錢,但是也最不值錢。

或許,水雲天的身價曾經值幾百萬,但此刻,卻一文不值。

這就是殺手的悲哀,不,這也是人的悲哀。無論你曾經多麽輝煌,多麽顯赫,最後還得歸於寂滅。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做殺手是驕傲的,起碼,殺手的存在便是一種證明,證明他活著,證明他有價值。

水雲天會不會這樣想呢?

她收下別人錢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是最後一次呢?

望著地上這麽多屍體,杜鵑沒有恐懼,反而微微笑了起來。

她一定是做了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因此才會笑。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在等什麽呢?

“杜少爺,你幹得不錯。”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杜鵑馬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原來就等這個人。

杜鵑回望,見不到人影,微微道:“主人,在哪裏?”

原來,杜鵑也是別人手下的一顆卒。是卒,主人叫你到哪裏便到哪裏,主人叫你幹什麽便幹什麽。

蒼老的聲音又道:“杜少爺,我已經吩咐為你擺下慶功酒,你可以進來喝酒了。”杜鵑麵色一喜,恭恭敬敬道:“是,主人。”

話剛落,對麵牆壁上那幅栩栩如生的駿馬圖裂開一道縫,約半扇門大小,裏麵漆黑。杜鵑閃身進去。

牆壁又緩緩合上,重新湊成一幅駿馬圖,依舊栩栩如生,依舊完美無缺。

黑暗中,點著一根蠟燭。

一張桌子。桌上擺滿了菜肴。

麵對麵是兩隻杯,兩雙筷。

四瓶酒,放在桌子的四個角上。

這就是慶功酒。杜鵑很激動。

三年來,她是第二次進入這裏。

第一次,她是在睡夢中被帶進來的,她在這裏接受一個人的指令。

如今這個人的指令她完全做到了,於是,她又來到這裏。

杜鵑在桌邊坐下。

她看到對麵已經坐了一個人。她隻看見那人的影子,卻看不見他的臉。

他的手也是被長長的灰衣袖遮住,她從聲音分辯,知道這人是個男人。

蠟燭不大,卻足以看清桌上的美味佳肴。

“杜少爺,請隨便喝酒。”那人說著,先動手開酒瓶。

杜鵑並不客氣,也自己倒酒。

這種酒,一點香氣也沒有。

杜鵑懷疑這是不是酒。

可她明白,不管是不是酒,她都得喝。

杜鵑喝了一口才知道,這絕對是世上少有的好酒,入口之前聞不到絲毫香氣,下肚之後,酒香才緩緩回流,於鼻翼間凝聚。

喝了一杯,忍不住再喝三杯。

杜鵑感覺到整個人都被酒香浸染了。

“杜少爺,你是不是很高興?”對麵那人道。

杜鵑點頭。她當然高興。

杜鵑接著道:“十三式無極劍譜呢?”

“我不是已經交

給你了。”那人道。

“真的是一首詩?”杜鵑道。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那人道:“十三式無極劍譜雖然隻是一首詩,但這首詩我是從數萬首詩中找出來的。”

那人說著吟道:“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杜鵑道:“主人,我有一事不明。”

那人道:“是不是你父親提到的藏書樓之事?”

杜鵑點頭道:“藏書樓的書被人洗劫一空,我父親怎麽說他被收買跟藏書樓的書有關?”

那人道:“杜遮天雖然豪富奢華,但他卻極愛書,嗜書如命,隻要他知道哪裏有好書、奇書,就會不惜手段將它弄到手。”

那人在說,杜鵑在暗暗點頭,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確是嗜書如命之人。

隻聽那蒼老的聲音又道:“‘書香門第’有天下第一藏書之稱,隻因為書香門第有琴棋書畫四大高手,因此,杜遮天才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得知藏書樓失竊,自然不會放過時機,前來尋找。”

杜鵑道:“江湖傳言藏書樓的書是被孤煙城偷走的,他怎麽反而到杭州來找呢?”

“杜遮天乃是心機透明之人,他知道孤煙城雖然在江湖上傳得神秘之極,可是要在一夜間偷走書香門第的上萬冊書,是絕對不可能的,藏書樓的書,絕對應該還在杭州。”那人說著喝了一杯酒。

杜鵑道:“從父親臨死前的口氣聽,他好像知道了書在哪裏。”

“可是他已經死了。”那人冷冷道。

杜鵑道:“你為什麽不許我救我爹?”

“你能嗎?”那人道:“要不是我暗中相幫,你也已經死在水雲天的刀下了。”

杜鵑默然,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麽,說道:“你說十三式無極劍譜是從上萬首詩中發現的,你哪來的這麽多詩?”

“藏書樓的書不止一萬冊,詩難道隻一萬首嗎?”那人笑道。

“可是藏書樓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杜鵑道。

“蒼蠅飛不進去,我卻可以自由出入。”蒼老的聲音又笑了笑:“因為這些書,都是我看護的。”

杜鵑驚道:“你是胡奇?”

那人笑道:“我叫胡奇,但我一點也不胡奇,我知道藏書樓有許多曆代珍典,這些珍典,含有無盡的玄機武學,隻是一般人難懂其中道理而已。”

半晌,杜鵑一語不發。

胡奇道:“你還有什麽事情不明白?”

杜鵑歎口氣道:“我什麽都明白了。”

“那你後不後悔?”

“不後悔。”

“不,你一定很後悔。”胡奇道:“因為你還有一件事沒有向你的主人回報。”

“沒有,主人。”杜鵑道。

胡奇笑,說道:“我並不是你真正的主人,你的主人是張小山。”

杜鵑頹然道:“你什麽都知道了。”

胡奇笑道:“我當然知道,你被張小山收買已有三年了,你的任務就是在民間收集有關我的傳聞,而他給你的報酬是等我死了之後,由你接替我的位置。”

頓了頓,胡奇接道:“我還知道你比嗜書如命的杜遮天還要迷戀書,為了書,你可以殺了你父親。”

杜鵑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動杯了。酒再香,她也沒有心情喝了。

現在,她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逃走。

燭光幽暗。

可是她已經看清了暗室的情形:暗室的出口隻有一個,而這個出口一定在左邊。杜鵑暗暗吸了一口氣,她決定一搏。

這時,隻聽胡奇道:“杜少爺,你現在是不是在想,如何才能逃走?”

杜鵑一驚,隨即笑道:“如果換成你,你會怎麽想?”

胡奇道:“如果我是你,就會用剛剛悟出來的十三式無極劍法出其不意地刺傷我,然後從我身後左邊的出口逃出去。”

杜鵑又是一驚,尋思道:“難道藏書樓的珍典秘笈中有這種看透別人心思的武功。”想罷,說道:“你以為我會不會這樣做?”

胡奇笑道:“不會。”

“為什麽?”杜鵑道。

“因為無極劍譜是我教給你的,而且,等我說出來之後你再這樣做,我早已做好了萬無一失的準備,你必敗無疑。”胡奇道。

“如果我偏偏要這樣做呢?”杜鵑冷冷道。

胡奇道:“那我會大吃一驚的。”

“我本來就要你大吃一驚的!”

杜鵑說完,手中長劍,平平地刺向胡奇的正前胸。

如平常的一劍,杜鵑沒想要擊中對方,她隻是以此牽引對手,待對手變化,再發出更淩厲的致命一擊。

也許是因為杜鵑這一劍刺得太正的緣故,胡奇一呆,他知道杜鵑的這一招乃是虛招,但他弄不清楚杜鵑的實招在左還是在右,在前還是在後,一時不知如何閃避,竟然坐著一動不動。

杜鵑本欲變招,見此情景,哪會錯過,腕力一增,“噗”一聲,長劍沒入胡奇的胸口!

胡奇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慘然道:“這就是十三式無極劍法。”

杜鵑一招得手,心中狂喜,沉吟道:“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

人舟自橫。”

胡奇跟著吟念道:“野渡無人舟自橫,你剛才一劍就是‘野渡無人舟自橫?’”

杜鵑笑道:“我說過我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胡奇這時氣息如絲,吃力道:“我也說過,等我說出來之後……你再這樣做……我……你必敗無疑。”

杜鵑抖腕,拔出長劍,血跟著射了出來。杜鵑急閃。

血澆滅了桌上的蠟燭,眼前一片漆黑。

杜鵑哪敢在這個恐怖之地久留,憑著剛才的印象,往左邊飄去。

左邊,果然是出口。

杜鵑耳聽八方,往前急掠,她好像在一條狹長的地下隧道裏。

腳下雖然不是很平穩,但杜鵑好像還能隱隱看到一絲光,這絲光,是從洞頂的透氣孔裏漏下的。

約奔了一盞茶工夫,杜鵑聽到前麵有滴水的聲音。

又轉了兩道彎,眼前忽然大亮。

其實,她看到的隻是兩隻蠟燭,由於她一直處於黑暗之中,猛然看到亮光,雖然隻是蠟燭,也像看到太陽一樣,杜鵑頓時收腳,轉身,想往回跑。

一個聲音叫住了她:“杜少爺。”

聲音蒼老、可怕。

杜鵑如入冰窟。

這分明是胡奇的聲音。

而剛才,她分明看到血從胡奇的胸中噴出來,澆滅了蠟燭。

杜鵑像釘子,釘在地上。

蒼老聲音又道:“這裏是一條死路,你怎麽往這邊跑呢?”

杜鵑慢慢地轉過身,看到兩根蠟燭中間,坐著一個老人,現在,她完全看清了他的臉。

他是一個老人,杜鵑好像從沒有看到過這麽老的人,她無法形容他的老。

可是,他好像又不是很老,他一點也沒有老人的衰竭和老態,他很有精神,生機勃勃。

可他確實是一個老人。

至少,他已經有八十歲了。

老人說道:“你往這邊跑,是一條死路。”

杜鵑喃喃道:“難道我當時就應該往右邊走?”

老人道:“右邊根本沒有路,你怎麽走?”

杜鵑道:“那邊沒路,這邊又是死路,你說我該怎麽走?”

老人緩緩道:“我說你應該死。”

“你為什麽要我死?”

“如果你不死,就會把胡奇偷了藏書樓的書告訴張小山,那豈不是要我死?”老人冷笑。

“你說你是胡奇?”杜鵑雖然知道他就是胡奇,但她仍吃驚道。

老人道:“胡奇隻有一個,那就是我。剛才那個,是我的替身,你殺了他,用的是無極劍法中的‘野渡無人舟自橫’。”

老人接著又道:“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你殺他,但隻有這一招才能使他上當,因為你的一劍刺他正前胸,他不知道如何閃避。”

杜鵑呆住,無法置信。

隻聽胡奇又道:“論功力,你遠遠不及他,可他卻死在你平平常常的一劍上,十三式無極劍法果然威力無比,我以前也不曾想到。”

杜鵑內心轉得極快,想到:“既然他沒有想到無極劍法的厲害,我何不再試一次?”

胡奇道:“你最好別再想用無極劍法傷我,我還不想立刻殺你。”

杜鵑笑了,說道:“你不想殺我,是不是很寂寞,要我再陪陪你?”

胡奇道:“有一點。”

“還有呢?”

“還有,”胡奇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能夠從‘書香門第’的藏書樓中偷走一本書,而我卻將一萬多冊書都偷來,這是不是一件很不簡單的事情?”

杜鵑道:“比登天都難。”

胡奇笑道:“可我卻做到了。”

話音落處,杜鵑隻覺得眼前一亮,洞內一片輝煌,無數支蠟燭同時點燃,這是一座大廳,排列著無數書櫥,書櫥上盡是琳琅滿目的書籍,這麽多的書,根本無法盡收眼底。

杜鵑驚詫不已,還在極目觀賞,蠟燭又滅了,隻剩下那兩支,杜鵑沉默了良久,說道:“天下人做不到的事,你做到了,但究竟有誰知道你做到了?”

“你。”胡奇道:“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杜鵑道:“為什麽要我知道?”

胡奇道:“因為你知道後就要死了。”

杜鵑一驚道:“這跟不知道有什麽區別?”

胡奇道:“對我來說,當然不一樣。”

胡奇說著笑了笑,又道:“我做了天下人都做不到的事,當然想讓別人知道,隻是還沒有把握讓張小山知道。”

“對我,你真的這麽自信?”

“不信的話,可以動手試試。”胡奇冷冷道:“隻是我提醒你,不要用十三式無極劍法。”

胡奇說著低吟道:“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胡奇剛吟到一半,杜鵑的長劍,又平平地往他的正前胸刺來。

這一劍,看似平常,卻暗含玄機無限。

胡奇冷笑,不等杜鵑的長劍端平,一件武器,輕銜暗光,突地沒入杜鵑的咽喉。

這時,他才吟道:“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