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走,如果我還在

第37章

第36章

哥本哈根的一月有些冷,雨夾雪的天氣最是難熬,濕冷濕冷的,空氣和風都感覺是刮得人臉上生疼的冰激子。

顧衍生百無聊賴的圍著壁爐烤火,這是她來丹麥以後覺得最新奇的地方。北歐的冬天相比國內的南方,不是一個概念,尤其是丹麥這樣古老和現代結合的國家,很多的房子裏都建有壁爐,這種帶著濃厚歐式色彩的建築一直讓顧衍生很是欣喜。

“顧衍生!”媽媽嘮叨的叫嚷:“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圍得太近了,對眼睛不好!”顧衍生聽著媽媽的嘮叨,嘟著嘴不情不願的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裹著毯子看電視。

她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媽媽憑空而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顧媽原本是想拾掇她回國的,可是顧衍生十分執拗,再加上身子也不方便,顧媽最終妥協,而她的妥協,便是留在丹麥照顧她。

自從進冬以後媽媽就不大讓顧衍生出門,冬天人也容易犯懶,顧衍生常常犯困,每次她醒著,媽媽就會拉著她做瑜伽。而顧衍生這個懶人,常常以肚子太大為由賴在瑜伽毯上不動。

懷孕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顧衍生的妊娠反應尤其嚴重。前三個月幾乎吃什麽吐什麽,可是為了孩子的健康她又強迫自己都吃下去,那時候她一個人在這,人生地不熟。和人說話,第一句一定是:“Hej!”(你好!),緊跟著第二句便是:“Talerduengelsk?”(你會說英文嗎?)。所以一般的結果是,別人會說英文,她便可以交談幾句,如若不會,那就隻能大眼瞪小眼。幸好英語在北歐這邊通用,總算沒有太大的溝通障礙。

沒什麽朋友,也不認識什麽人,起初的日子過得多麽無聊可以想象。好在哥本哈根是個絕對能吊起人興趣並且讓人十分快樂的地方。她到哥本哈根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朗厄裏尼港,她看到了傳說中立於入港口那塊巨大鵝卵石上的美人魚雕像。沒有想象中的美麗。大概是安徒生童話中的小美人魚在她心裏早已有了根深蒂固的形象,當她看到雕像時已經有了一種先入為主的反應。更或者就如同大家所說,書中的總是最美好的。所以她看了以後一直有些失望。

哥本哈根並不太大,但它卻是北歐國家中最大的城市,安徒生的童話和中世紀古老的建築還有那些宮堡教堂讓它變得更加的浪漫。最初一直照顧她的,是爸爸的一位故交的兒子,如今在哥本哈根的皇家美術學院任教,名字叫做王令文,他是一個內斂而安靜的男人,並不常與人交談但是說話卻異常的悅耳。據說他的課在學校裏一直是節節課都爆滿。中國人在北歐不會受歧視但是也不是那麽受歡迎,所以像王令文這樣處處通吃的畢竟是少數。他很英俊,他的英俊是全球風靡的那種五官深邃眼神性感的類型,和葉肅北帶點邪氣的氣質完全不同,顧衍生一直覺得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女人瘋狂。而顧衍生很例外的,沒有為他瘋狂。所以在她麵前,王令文常常是挫敗的。

如果不算“告密”這件事,王令文是幾近完美的,可惜他最終還是為他的完美抹黑了,任憑顧衍生怎麽求怎麽說好話,王令文最終還是把她懷孕的消息告訴了顧爸。

後來王令文有帶顧衍生去蒂沃利公園企圖討好她,但是他們的友誼因為這件事裂了極大的縫,她有一段時日都對他愛理不理。

“叮咚。”門鈴響起。顧衍生趿著棉拖鞋起身去開門。剛把門打開一個小口,門外的寒氣就讓顧衍生陡然一個凜冽。王令文搓著手趕緊鑽進來。他的帽子圍巾還有大衣上都還沾著細細的雪花。顧衍生睨了他一眼,隨即回到沙發上拉著毯子繼續看電視。

王令文熟門熟路的處理好自己,把大衣圍巾帽子都脫下來掛在衣架上,人隨意的坐在了沙發上。

“上次我給你的教程,你有照著做麽?”王令文的聲音溫柔而醇厚,顧衍生總覺得這聲音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沒有。”顧衍生搖搖頭:“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唧唧呱呱的完全聽不懂,我一放就想睡覺。”

王令文嗤嗤一笑,戲謔的看著她:“那是在唱梵經,是安神的,懷孕的人聽了有好處。後麵不是還有健身的麽?跟著做啊!”

顧衍生白他一眼,沒好氣的說:“前麵都梵經了我睡著了!後麵還做什麽啊!”

“顧衍生!”廚房裏正在忙碌的媽媽聽著聲音走出來,看見王令文非常和藹可親的和他打招呼。王令文應聲而起:“伯母我來幫你。”

“不用不用!”顧媽一邊推辭著,一邊又心安理得的讓他幫忙,顧衍生在一旁笑了下,搖搖頭繼續看電視。

王令文每個周末會來和他們一起吃飯,哥本哈根滿街都是麵包店,可是想吃中國菜卻並不那麽容易。王令文這白食大王每個周末都過來混飯。顧衍生對他這種行為非常不齒,但是想到他最初那樣照顧她,想想便也罷了。

他常常邀請顧衍生去聽他的課,顧衍生總是敷衍著答應一下,最終一次都沒有去過。王令文常常對她說,自己三十年的自信心全被她打擊沒了。而她也隻是笑笑。

王令文有過一次婚姻,妻子最終死於空難,據他說他的妻子是一個很浪漫的插畫家,熱愛安徒生,所以追隨至此,可是她最終沒能像童話裏那樣和王令文“過上幸福的生活”。事情過去了三年,可是王令文講起她時還是會溫柔繾綣的笑。那一定是個非常樂觀又有魅力的女子,所以她把一個男人變得如此完美。

這樣的男人不是拿來愛的,是拿來崇拜的,這是顧衍生對他的評價。

她想要這份完美一直保持下去,所以她從沒有回應過他的任何感情。她不是不懂王令文的心思,隻是愛情這東西,一旦對一個人產生了,便很難再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所以她總是選擇裝傻,裝自己看不懂他的那些意味深長的眼神。不得不說,她很敬佩王令文,明知她懷孕,懷著別的男人的孩子,他卻仍能把她當一個普通的女人,一個可以當愛人的女人來看。這在中國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裏,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尤其是在大男子主義橫行的現代。可是王令文卻讓它變為現實。

她想的正入神,電話響了起來。她順手接起。她正準備說話,電話那端有節奏的呼吸聲讓她驟然安靜下來。

“有事麽?”顧衍生冷冷的問。電話那端很安靜,她可以想象葉肅北站在窗邊和她打電話的樣子。

“沒有。”葉肅北小心翼翼試探的問:“在忙什麽?”

“關你什麽事?”顧衍生絞著電話繩有些不耐。

葉肅北踢到鐵板也沒有氣餒,語氣更加軟下來:“嗯,你好好照顧自己,還有孩子。”

“孩子是我的,我會照顧的。沒事我就掛了。”顧衍生有點後悔,不該答應他每個月可以給她打一次電話的,兩人對著電話總是沒話說,每次都是一樣的對話。

“先別掛,”葉肅北急了,冒了一句:“還有點事兒想說。”

一聽葉肅北還有事要說,顧衍生耐著性子聽下去。也許是曾經朝夕相處夫妻間的默契作祟,葉肅北一下子就明白過來,輕輕的舒了一口氣。

“產檢去了吧?醫生怎麽說?”

“很健康,是個男孩。”顧衍生公式化的匯報著,腦子裏突然想通了什麽,冷笑一聲:“你到底要說什麽?”

“你別掛!”葉肅北又喊一聲,急急的說:“其實,我想跟你說……”他猶豫了一下,翻江倒海的搜刮著腦海裏的繁雜思緒,隨口說道:“大哥和江晨離婚了……”葉肅北說了一半就有些後悔,原本他隻是想拖延時間,不想竟說到大哥頭上。他有些懊惱。

果然這句話成功引起了顧衍生的興趣,對這個消息她顯然有些難以置信,她的手指緊緊地絞著電話繩,想起陸江晨那無可奈何的模樣,有些不忍,聲音低低的:“老爺子怎麽可能同意?”

見她不再不耐煩,葉肅北長籲一口氣:“江晨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大哥說對不起她,要給她自由。老爺子氣大哥沒有盡力去爭取,但江晨……似乎不想和好。”

“和好?怎麽和好?大哥做錯這麽大的事,還有臉想和好?”顧衍生冷哼一聲,隨即惡意的揣測:“該不是想把私生女接回來,編個幌子趕緊離婚吧?”

“大哥不是這樣的人。”葉肅北急著反駁,他眉頭微微凝皺,顯然顧衍生的口氣和揣測觸到了他的雷區。但他還是自知如今沒有資格管她。默默聽下來,什麽也沒再說。

“你大哥是什麽樣子不關我的事,對於這件事我的評價隻有兩個字“活該”。”她的口氣有些刻薄,卻又有些許的快意:“我舉雙手讚成江晨離開,在你們家隻有遭罪的份兒!”

“顧衍生!”很明顯,葉肅北被她刻薄的語氣激怒了。

“想掛了吧?很好,快點掛電話吧!”

葉肅北聽她如此激將,反倒漸漸冷靜下來。他握著手機,看著窗外一片蕭瑟的景致,惴惴地說道:“你預產期快到了……”他緊繃著臉,想說出撥通電話前反複演練的那句話,最終卻還是說不出,隻旁敲側擊的問:“人手夠麽?要不我過去?”他這句小心翼翼的問話讓顧衍生有些哽。她半晌都沒回話。隨後捋清思路。冷冷的說:“不用了。”她拒絕得不留餘地:“看到你我肯定難產。沒事我掛了。”說完,她決絕的掛斷了電話。

站在電話旁邊,顧衍生有一瞬間怔楞,神思不知飄到何處。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對葉肅北惡語相向。明明告誡自己不會再去在意,可是每次接到他的電話總是難以冷靜的和他交談。也許是記憶在作祟。明明他做了那麽多傷她心的事,她已然對他沒有任何一絲希望了,明明是他逼得她不得不漂洋過海來忘記過去。可是越是想忘記,卻越是記得清晰。越是離得遠,卻越容易想起他的好來。過去的每一分溫情總在無人的寂寞午後,像夕陽下的漫天潮汐,以雷霆之勢將她席卷。

她逃也逃不開。

“怎麽了?”王令文溫柔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喚醒了顧衍生。她的表情還停留在方才矛盾的一刻。一轉身,正對上他探究的目光。顧衍生有些累,麵無表情的坐回沙發上。

“不說話?”王令文玩味一笑,指了指電話機:“舊情人?”

“前夫。”顧衍生沒好氣的睨他一眼,爾後指了指自己的隆起的腹部:“他的爸爸。”

“哦?”王立文邪佞一笑:“那你該好好和他交流一下,孩子生下了敲一筆,要讓他知道疼。”

“真沒骨氣,你是個教育者,怎麽腦子裏隻有錢?”顧衍生嗤鼻。

“NONONO,”王令文擺了擺他修長的手指:“我們不缺錢,但我們不該讓他好過。”

顧衍生被他的表情逗樂:“貌似孩子是我的,你激動什麽?”

“我是孩子的幹爹!”理由倒是義正言辭。

“可是我沒有答應。”

“伯母答應了。”王令文適時的搬出顧媽當後盾,顧衍生無語。

吃完晚飯,在王令文的再三要求下,顧媽鬆口,讓一天懶在家裏的顧衍生出去轉轉。雪停了,天上出現了些零散的星星,湛藍的夜幕像梵高的油畫,充滿了驚奇的清新顏色。在淺淺積雪的映襯下,星星像是七月璀璨的流火,美得不可思議。

顧衍生穿著厚實的棉衣,戴著圍巾手套整個人就像一隻熊。王令文隔著手套牽著她,她沒有拒絕,路上的雪雖然都被鏟掉,但是對於一個行動並不方便的孕婦來說,她需要一個支點。

“你好像不開心。”王令文用了肯定的句式。顧衍生沒有反駁,似乎好像也許,她心情並沒有很好。

她頹然的輕歎一口氣。

“不要歎氣,會把孩子的福氣都歎沒了。”

“拜托,你是受過海外教育的,不該迷信。”

王令文搖搖頭:“這不是迷信,我覺得很有道理。孩子每天在肚子裏看著媽媽的一舉一動。媽媽成天愁眉苦臉,孩子有樣學樣,出來就成‘林妹妹’了!”

顧衍生翻了個白眼,鄙視的說:“你再胡扯一點,我肚子裏的是兒子。”

“兒子更不得了啊。”王令文誇張的瞪大了眼睛:“‘林弟弟’豈不更可怕?!”

顧衍生徹底忘卻煩惱,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啐他:“要你詛咒我兒子!”

王令文被她掐的跳了兩下,但因為衣服穿得厚,顧衍生完全沒有掐到肉。王令文得意洋洋的眼神逗笑了她。她心底陰霾漸散。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卻什麽都沒說。

王令文見她漸漸平靜下來。微微一笑,性感的唇角漸漸揚起,他緩緩的說:“不要怨恨回憶。不要仇恨過去。你要相信,上天給你所有的苦難,都是為了給你最後的獎勵。”

顧衍生點點頭。心底卻一片空無。不知是不是懷孕了情緒不太穩定而容易傷情。她想起了很多事。那些零碎的記憶穿梭在時光罅隙,跟隨著每一束陽光播撒在她腦海裏。

和葉肅北結婚算苦難麽?也許。

他們的故事並不完美,更或者充滿了缺憾,即使是安徒生也不能把他們的故事寫成童話。可她卻舍不得忘記。

是她太蠢了麽?不懂放自己一條生路?亦或真如那首膾炙人口的歌謠所唱:最強悍的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