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

【十七】禍不單行

於是,有一個姑娘跳進榕江河死的消息立刻傳遍了長安鎮。愛刨根問底的人便問這姑娘是怎麽跳河死的?為什麽要死?姑娘是哪裏人?有多大了?那些愛捕風捉影顯示自己有能耐的便信口開河添油加醋繪聲繪色說給打聽的人聽。街頭巷尾都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議論榕江河死了個姑娘的事,而死因的說法不知道有多少種,以至相互議論的人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是唯一可信正確的爭吵得麵紅耳赤最後不歡而散。

長安鎮委的領導也聽說有人跳河死去的事。榕江河每年都有人死,但死因都不完全相同。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鎮委領導寧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於是組織船廠的潛水能手到榕江河去打撈。

河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長安鎮的人難得遇見這樣的大事,那些好事的有空沒空的都來湊熱鬧看熱鬧。河邊熱鬧的景象,就像是五月賽龍舟似的,連沙灘上都站滿了人。魯金富和陳雲清也擠在人群中觀看。隻見兩艘小木船在河麵上,船上的一人紮進水裏,半隻煙的功夫水下的人才露出水麵爬上船來,接著又有人往水裏去。這樣來回折騰了好長時間,小木船在河麵上也走了一段距離,太陽已經偏西了,站在岸邊的人群開始**,人們忍耐不住這麽長時間還沒結果,便開始議論開了。

“這幫蠢豬,這樣打撈能打撈的到?哼!”陳雲清不滿地說。

“對,對。”魯金富附和妹夫說道,接著他又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可能早就被水漂走了。”

“不可能,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以前也是一樣,鎮委早就派人一路找下去,找到水壩,都沒找到。後來發現還是在這裏被水下什麽東西纏住了。聽說這個地方是最不幹淨的。有一年發大水,多少人漂了多遠都沒有被水浸死,到了這個地方就全死了,你說怪不怪,是不是有鬼?”陳雲清轉過頭看看後麵的幾個年輕人。

那幾個年輕人聽他這麽一說,膽小的感到毛骨悚然。

正說著話,前麵有人拉住魯金富,問他是不是魯金富。魯金富覺得蹊蹺,打量站在他麵前的三個人後,才回答他們的話。

“是就好。我們是長安公社派出所的,你跟我們走。”

魯金富一聽說他們是公安派出所的,早嚇得兩腳發軟不聽使喚,嘴也說不出話來。陳雲清見多識廣毫無懼色,進出派出所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的事,他就常常被鎮派出所以投機倒把的罪名抓去關幾天然後又放了出來,公安見多了。他走上前去,擋在魯金富麵前,對派出所的公安說:“你們說你們是派出所的,我說我還是公安局的,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了?”

“你走開,別妨礙我們啊。”其中一人指著陳雲清說。

一有人聽說公安抓人便不看河裏撈死人了,都圍過來看公安抓的是什麽人,是不是凶手。

另一個公安說:“還真是碰到不怕死的。看我們穿便服就當我們不是公安啦?告訴你,放明白一點,我們是不是公安你看這個就清楚了。”那人撂開衣服從腰間拔出一隻手槍在陳雲清眼前左右晃動。

陳雲清用手推開手槍,說:“有槍就了不起了?有槍也不能無法無天隨便抓人啊!”

“我就是要抓你,看你怎麽樣?”那公安火了,欲掏出手銬來銬陳雲清,卻被一位老成的同僚攔住,說:“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長要的不是這個人,別自找麻煩。”然後對陳雲清說:“我們要把魯金富帶回派出所去調查,他與一件人命案有關。不關你的事,你最好別管,妨礙我們的公務,閃開點。”

陳雲清一聽說大舅子和一宗人命案有關,當場傻了眼,心道莫不是跟跳河死的姑娘有關吧?於是也不敢再阻攔派出所的人,眼睜睜看著他們把大舅子帶走。

這一下,可炸開了鍋,水麵上的熱鬧還不如現成親眼看見的有趣,“魯金富害死那姑娘,是凶手。”的話一下子傳開了。陳雲清罵道:“放你媽個屁,你才是殺人犯!”嚇得說話的人遠遠躲開他。他心裏一陣惶惑,離開了河邊,他要把這個消息告訴魯家的人。

太陽就要落山了。陳雲清走進魯家,見家裏桂花楊嬸在,就對她們說了金富被公社派出所抓去的事。

桂花急道:“姑丈,你要救救我爸。”

“她細姑丈,他們為什麽要抓阿富?”楊嬸問道。

“公安說他跟命案有關。”

“啥命案?”

“我也不知道。”陳雲清不想把河邊聽到的話對她們說。

“不可能!阿富絕不可能殺人,是他們搞錯了,一定是他們搞錯了。阿富膽小啊,殺隻雞都不敢,哪有可能殺人。”楊嬸脫下圍裙,她那時正要做晚飯。她說:“我要去派出所,對他們說,我可以用我的人頭擔保,阿富絕不是殺人犯。”

“楊嬸,沒用的,公安不會相信你的。”說著陳雲清見桂花上樓去。

楊嬸咬牙切齒,狠狠地說:“這是有人要害金富啊!是誰這麽狠毒,要置金富於死地?這人是誰?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細姑丈,楊媽,你們快上來啊。”桂花在樓梯口叫道。

“好!好!表揚為正,表揚為正。”魯為正一邊笑,一邊雙手拍打著。

陳雲清見為正又拍手又是笑的,氣得真想給他一巴掌。楊嬸見慣了,又知道他是傻兒心裏也就沒啥事。桂花叫他們快上樓去,莫非老太太有什麽事。

到了樓梯口,陳雲清問桂花:“桂花,是不是你婆婆又拉屎了?”

桂花緊張地說:“不是,是婆婆好像不會動了,可嚇人了。”

楊嬸也說道:“老太太本來就不會動。桂花,你別緊張。我們看看。”

進了魯老太太的房間,楊嬸拉亮了電燈,然後走到老太太的身邊,看她的眼睛閉著,用手指撥開眼簾,眼珠沒動,眼神散了,再用手背探探她的鼻孔沒感覺有半點氣息,楊嬸心裏也一驚,莫非老太太真的就這麽走了。她回過身來,問桂花:“你跟你婆婆說了什麽?”

桂花不安地回答:“我說爸爸被公安抓去了。”

“啊!”楊嬸驚訝,忙道:“你怎麽可以跟你婆婆說這些東西。”

“我······我隻想讓婆婆也知道,爸爸他······”啊哈,桂花哭了起來。

楊嬸心裏一涼,知道老太太完了。老太太一生最怕的是家人被人抓走,孫女桂花把金富被公安抓去的消息告訴老太太,這無疑是要老太太的命。雖然老太太早已氣若遊絲,哪一刻走都說不定,此時桂花無心的過錯,卻讓老太太就這麽走了,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陳雲清也看過嶽母,知道已經斷了氣,便勸桂花:“別哭了,桂花,也不是你的錯。你婆婆能活到今天,躺在**這麽長時間,也算是有福氣的人了。”

桂花聽姑丈這麽說,哭的更傷心。

“細姑丈,你看這事怎麽辦,要不要現在就去叫大姑來?”楊嬸跟陳雲清商量說。

“別急,桂花細姑近,先去叫她來吧。”陳雲清說。

“那我去。”桂花說著要去。

“不用。還是我去。”

陳雲清說著下樓去把嶽母去世的消息告訴老婆。

楊嬸對桂花說:“你還是快點去你大姑家,叫你大姑來。你爸被派出所抓的事也順便告訴她。”

“好。”桂花答應去了塘家寨。

楊嬸接著給魯老太太拿出壽衣來,這是早已經準備好的。她想著魯夫人的一生,多災多難,可想到魯夫人就這麽走了,心裏一酸,不免悲痛起來。夫人啊,你走了,叫我今後怎麽活呀?楊嬸想到自己更是悲戚,淚水止不住嘩嘩落下。魯老太太健在的時候,沒人敢瞧不起楊嬸,她在這個家地位雖然卑微,但她說話還是有份量的。可是自從魯老太太躺倒在**後,她就少言寡語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閑言碎語她也聽到不少。有人說,她是在魯家混口飯吃的,如果是這樣,還沒什麽。更有甚者說她是想奪魯家的財產的。聽到這些話,她心裏感到十分的委屈,暗地裏不知道流了多少的淚水。她的身世,外界的人都說是一個迷。她是灰寨人,家裏窮得叮當響,吃了上頓飯不知下頓飯去哪裏找。家裏兄弟姐妹又多,父母隻好把她和妹妹賣了留下哥哥弟弟。她被賣了幾次,最後被賣到魯家。她感激魯家收留她,沒把她再次賣掉,讓她有個地方住,還有吃的穿的。魯家上上下下沒人欺負她,魯老太太有空閑的時候還教她識幾個字。魯家的人對她有恩,是她的大恩人。當夫人躺在**的時候,她不能離開魯家,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這個時候,夫人更需要人照顧,還有年幼的為正,金富啥也不懂,連家務都不會做,桂香桂花都還小,她不能離開魯家。嘴巴長在別人頭上,要怎麽說就怎麽說,她才不理。事實上,魯家到了這個時候,也少不了楊嬸。沒有她,這個家早已不像家了。說她是在貪圖魯家的財產,不知道的信以為真,知道的也不是很明白,隻有她自己心裏就像豆腐拌蔥一清二楚。她剛來的時候,魯家還能每個月給她十塊錢工錢,魯老大被人殺害後,魯家家境直轉直下,生意做不了了,一家大小靠著過去的積蓄坐吃山空。這樣一來,楊嬸的工錢自然也減少了大半。老太太中風躺在**後,就再沒人給她工錢了。蔡小紅死的時候,老太太留下的那點錢,讓惠蘭保管,這麽多年來,補貼魯家的生活費,還有老太太的醫藥看病費都用完了,惠蘭連那些金首飾都拿去換錢回來用了。魯家的生活陷入窘境,楊嬸有時買菜都用上自己以前的積蓄。魯家到了現在還有啥,楊嬸心裏明白。說白了,魯家隻剩下這棟樓房了。可這棟樓房現在又值不了多少錢。解放後,長安鎮政府建了許多國營商店,特別是建縣以後,又有了縣商業局,國營商店更多了,鹹魚街不再是長安鎮的重要商業街,它的繁華已經隨著時代的變更而結束了。衰落的鹹魚街冷冷清清,這裏的商家不是搬走就是關上了門,失去商業價值的樓房也就值不了多少錢了。楊嬸有時也想,自己一生為的是什麽?魯老太太死了,她感到自己從此失去了一座大山,失去了精神上的牽掛。她早就想好了,一旦夫人撒手離開人世間,她就會毅然離開魯家。

楊嬸正傷感浮想聯翩的時候,魯慧珠來了。慧珠進了母親的房間,沒跟楊嬸打招呼,看了一下母親,知道母親是真的走了,自己從此沒了母親,不覺眼淚也掉了下來。這一次,她沒有再去翻找母親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她知道母親手腕上還有一個玉鐲,她把玉鐲從母親的手裏退了下來。她感到母親冰涼的手。

魯桂香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鍾了,她最近老是開會,一開就是幾個鍾頭甚至半天一天的。她一進家門,聽說婆婆死了,也嚇了一跳,盡管她都是十六七歲的人了,還是怕死人。接著又聽妹妹桂花說爸爸被公安抓走了,急忙拉住大姑的手問該怎麽辦?

“你別急,有大姑在,你什麽都不要害怕。明天先把你婆婆送上山去,回來後再去看你爸爸。”惠蘭說道。

桂香隻有點頭表示同意大姑的意見。惠蘭楊嬸在家守了一夜的靈,第二天才叫人把母親的遺體抬到河邊的祠堂擺放,又通知了一些常來往的親戚,下午一點草草入了殮,就出殯上山了。惠蘭感到自己對不起母親,母親的後事辦的簡單冷清,沒有請和尚來念念經,三四個吹鼓手跟在送殯的稀疏的隊伍後吹著樂聲,一路上讓人看了心酸搖頭。

回到鎮上,脫了孝服,惠蘭看看天色還早,要去公社派出所,桂香桂花還有楊嬸也都要跟著去,惠蘭沒讓她們去,叫她們在家等消息,她一個人先去。

惠蘭來到公社派出所,說要見見魯金富,派出所的人打量惠蘭,問道:“你是他什麽人?”

惠蘭說:“我是他大姐。”

公安說:“哦,是他大姐。魯金富被送到709去了。”

“公安同誌,憑什麽你們要抓他把他送到709啊?他到底犯了什麽罪?”

公安聽了有些生氣,看看眼前這個農村婦女,又忍了,說:“老嫂子,我看你人老實,是個守本分的人,我勸你一句話,你不該問的你就不要問。回家去吧!”

“同誌,你這話錯了。”惠蘭有理不讓,說:“我是金富大姐,難道連弟弟的事都不該問嗎?”

“雖然說你是她弟弟,可是他現在和你不一樣。他可是重大嫌疑犯,你不是,犯人的事不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的。我再勸你一句,回去吧,別再問了。”

惠蘭無奈,心想在這裏也見不到金富,隻好回家。金富被送到709關押,又是什麽重大嫌疑犯,她去過709,那年兒子進吉被關在709時她就去過,這下好了,金富被關在那裏,凶多吉少。一連幾天,惠蘭和楊嬸都往709跑,可是還是見不到金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