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刺青（三）
晚飯的時候，韓冠英還是沒有出來。
肖蓓鳳拿著托盤，把準備好的飯菜，一樣一樣地放上去。
安安坐在桌前，看著姨娘唉聲歎氣的，不禁問道：“爺爺呢？”
肖蓓鳳淡淡道：“爺爺在書房。”
安安歪著頭問：“爺爺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她一邊說一邊數著小小的手指頭：“早飯的時候，午飯的時候，晚飯的時候，爺爺都不在。”
小孩子也有**地時候，尤其是當大人刻意想要掩飾什麽的時候，她們總能不經意地戳破。
肖蓓鳳看了看盛薔薇，實在不是該如何回答。
盛薔薇拿起筷子，給安安夾菜道：“爺爺有事情要忙，你好好吃飯。”
安安扭頭不吃，突然從椅子上跳了下去：“爺爺不吃，我也不吃。”說完，她仰頭看向肖蓓鳳，又道：“我要找爺爺。”
安安很聰明，她知道自己在家裏有三座靠山，爺爺，姨奶奶和爸爸。
她知道，爺爺是這個家裏最大的人，人人都要聽他的。
肖蓓鳳麵有難色：“安安乖，爺爺很忙的，咱們就不要去了。”
安安倒是會說話：“我不去吵爺爺，我去給他送飯。”
盛薔薇聞言沉吟一下：“就讓她去吧。”
見了她，韓冠英的心情也許會變得好一些。
安安個子小小，也沒什麽力氣，端不住托盤，隻好讓肖蓓鳳代勞，一直送到書房門口。
安安輕輕敲響房門，裏麵沒有人回應。
“爺爺，爺爺。”
安安等了又等，見沒人回答自己，又道：“爺爺，安安來了。”
終於，書房裏有了回應：“進來吧。”
許是隔著房門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比低沉許多。
肖蓓鳳打開房門，讓安安先走了進去，跟著自己才進去。
天都黑了，書房裏卻隻亮著一盞台風，昏暗的燈光下，隱約可見韓冠英麵朝窗戶而坐的側影。
他的後背微微馱著，似乎很疲憊的樣子。
“爺爺……”安安一路小跑過去，走到他的跟前，小小的一雙手，輕輕地碰了一下韓冠英的手：“爺爺，你怎麽不吃飯？”
肖蓓鳳適時地把托盤端過來：“安安特意過來找你，說想你了。”
韓冠英聞言，稍微轉過身子，看了看肖蓓鳳，又看了看安安：“把她帶出去吧。”
肖蓓鳳張了張口，卻是欲言又止。
安安不肯走，直接用小手拿起饅頭，掰下一塊，放到他的嘴邊：“爺爺吃飯，不吃飯會餓壞肚子的。”
她一臉童真，讓韓冠英不忍拒絕。
他張口把饅頭吃了下去，細細咀嚼。
安安見狀，隻把剩下的大半個饅頭拿在手裏，一點點地掰下來，然後喂給他吃。
韓冠英有些無奈地歎氣，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坐好：“安安，你想爺爺了是不是？”
“嗯。”安安一邊回答一邊把饅頭往他的嘴邊送，窩心得很。
肖蓓鳳靜靜看了一會兒，便默默出去了。她沒有走遠，站在門口，等了一陣，隻聽裏麵傳來不輕不重的說話聲。
“爺爺，你是不是不開心？”
“是啊。”韓冠英低沉應了一聲。
“為什麽不開心？”
“因為你爸爸覺得爺爺是個不中用的人，是個老廢物了。”
“爺爺才不是老廢物！”
這是安安第二次聽見這個詞了。她知道，這是一個很不好很不好的詞。
韓冠英見她提高聲音，不由微微一怔。
安安用軟糯的聲音撒嬌道：“爺爺是家裏最厲害人，比爸爸還要厲害。”
“嗯？”
韓冠英還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孫女恭維，先是一怔，繼而又是一笑。
“你說爺爺比你爸爸還厲害？”
安安一臉認真道：“當然了，爺爺是爸爸的爸爸，是這個家裏最大的人！安安不聽話的話，爸爸要教訓安安，爸爸不聽話的時候，爺爺要教訓爸爸……爸爸要是惹爺爺生氣了，那就是爸爸的不對！”
她小心翼翼地捋著順序，憨態可掬。
韓冠英輕輕地笑出聲來，拍著她的後背道：“好孩子，爺爺沒有白疼你啊。你比你爸爸強多了……”
安安聞言嘻嘻一笑，隻把剩下的饅頭也喂給他道：“爺爺笑了，那爺爺還生氣嗎？”
“有你這樣的好寶貝，爺爺還氣什麽？不氣了！”
“那爺爺吃飯？”
“好，吃飯！”
祖孫倆你一言我一語的，有說有笑的。
肖蓓鳳站在門口聽著，心裏又是意外，又是高興的。
她匆匆去到盛薔薇身邊，和她說起道：“咱們家安安真的是個福疙瘩，沒有什麽事情是她做不好的。”
盛薔薇聽她這語氣，就知道安安把爺爺給哄好了。
不知不覺中，小小的安安，已經成為了全家人的“軟肋”。誰能拿她沒辦法，誰也不舍得拒絕她。
“那孩子素來會撒嬌，大帥怎麽能不心軟？”
肖蓓鳳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在她的身邊坐下：“想來我真是遺憾。為何就是沒有福氣為大帥添個一兒半
女的。就算是個女兒也好啊。”
有女兒的好處，韓冠英是從未體會過的，他隻有一個和他脾氣秉性，完全相同的兒子。硬碰硬的結果，還能是什麽？不過是彼此較勁，互不相讓。
肖蓓鳳嘴角含著一絲笑，半響又道：“這家裏真的是要有個孩子才行。”
盛薔薇看了看手表，想著過一會兒，韓東戈也該回來了吧。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這一等就等到了後半夜。
韓東戈披著夜色歸來，腳步蹣跚，滿嘴酒氣。
盛薔薇起身相迎，看著他微微皺眉：“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他從不是會借酒消愁的人。今天卻是喝得酩酊大醉，可見他的心裏有多不好受。
韓東戈低了低頭，長籲一口氣，道：“對不起。”
盛薔薇聞言微怔，搖了搖頭：“你沒有對不起我。喝酒傷身，受罪的也是你自己。”她一邊說著，一邊替她解開外套的扣子：“先坐下吧，我去給你拿毛巾，擦擦臉。”
她才把外套放下，韓東戈卻伸出手來：“等等。”
他的手很涼。
盛薔薇忙用自己的雙手，握住他的手，輕輕暖著。
“父親是不是對我很生氣？我不是一個好兒子，是不是？”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苦惱，握著她的手，讓她靠近自己，低下頭來，隻把自己溫涼的額頭，貼在她的手背。
盛薔薇站在原地，看著他低下的頭，心緒複雜。
素來強硬的他，麵對自己的父親，他也不得不心軟。
盛薔薇伸出了手，揉著他硬得像是刺一樣的頭發，輕聲道：“你怎麽不是一個好兒子？你一直都是父親的驕傲。”
韓東戈額頭頂著她的手背，微微搖頭：“我不配，不配……”
他喃喃自語，醉醺醺的，說話含糊不清。
盛薔薇上前一步，把他的頭抱住懷裏，輕輕揉著：“好了，睡吧，早點睡吧。”
等韓東戈睡著了之後，盛薔薇叫來吳媽，幫著自己，把韓東戈安置到了**。
兩個女人扛著沉沉的他，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
吳媽上了年紀，差點閃到了腰，喘息一聲才道：“少帥從未喝得這醉過，多傷身體啊。”
盛薔薇吩咐一句：“吳媽你去拿點熱水來。”
韓東戈夜裏醒了，一定會覺得口渴的。
“是。”吳媽應了一聲，端來了熱水，還泡好了清茶。
盛薔薇對她點頭示意，吳媽又悄悄退了出去。
韓東戈躺在**，人已經睡著了，眉頭卻緊皺著。
盛薔薇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臉，像是哄著孩子一樣的，安撫著他。
次日一早，韓東戈醒得很早，再見身邊的盛薔薇，以極其別扭的姿勢，睡在自己身邊，微微一愣。
他輕輕推了她一下，盛薔薇睜開眼睛，眼睛有點紅紅的。
“為什麽不好好睡？”
韓東戈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啞了。
盛薔薇的脖子酸痛，手臂也麻麻的。她不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反問他道：“難受嗎？胃裏還疼嗎？”
韓東戈坐起身來，頭昏沉沉的，慢慢回道：“我沒事，不過就是幾杯酒而已。”
“下次別喝那麽多了。”
韓東戈揉了揉自己的臉，道：“我昨天喝醉了，是不是說醉話了？”
他隱約覺得自己說了什麽，卻記不住了。
“說了，說了很多呢。”盛薔薇故意道。
韓東戈無言地笑了笑，隻道：“對不起。”
他很少這樣失態的，尤其是在她的麵前。
盛薔薇替他按了按肩膀：“去洗洗吧，我給你弄一頓豐盛的早飯。”
準備早飯的時候，韓冠英牽著安安的手，突然出現了。
在書房呆了好幾天，他終於肯露麵了，這都是安安的功勞。
肖蓓鳳一臉開心地上前詢問道：“老爺，今兒早上想吃點什麽？小米粥還是紅豆粥？”
韓冠英看她一眼：“你別忙活了，大家一起吃點就行了。”
肖蓓鳳一聽“大家”二字，心裏更加高興了。
“好好好，咱們大家一起吃早飯。”
經過這麽多天，一家人終於能坐在一張飯桌上了，再沒有什麽比這個更令人高興的了。
韓東戈洗漱過後，穿戴整齊地出現在飯桌上，見父親也在，他的腳步稍有遲疑。
安安朝他跑了過去，張開小手，等著他的抱抱。
韓東戈看了父親一眼，跟著抱起她來，正要親親她的小臉蛋，卻見安安一臉嫌棄地推開他的臉：“爸爸好臭！”
她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安安掙紮著要下去，韓東戈有些尷尬，忙她好好地放下去。
“爸爸不臭。”
“爸爸臭，難聞的味道。”安安對氣味很**，而且，又很愛幹淨。
韓東戈還是第一次被女兒嫌棄，也難怪，他昨晚實在喝得太多了。
韓冠英看也沒看兒子一眼，隻是招呼安安過來自己身邊。
肖蓓鳳有點緊張，生怕他們父子之間再鬧什麽別扭。
韓冠英把安安抱回自己的膝蓋上，似乎要和她一起吃早飯的樣子。
盛薔薇走到韓東戈的身邊，雖然他擦了點男士香水，
但他的身上還有酒味，真奇怪。
大家都落座之後，韓東戈拿起筷子，等著父親先動。
盛薔薇看著安安一臉悠然地依偎著爺爺的身邊，忙輕聲道：“爸爸，讓安安跟我坐吧。”
韓冠英擺擺手道：“沒關係。”
見他開口說話了，韓東戈微微垂眸，喝一口茶。
韓冠英輕輕咳了聲，又用一副嚴肅的語氣，開口道：“下次不要再喝那麽多酒了，韓家從來不出酒鬼。”
此言一出，飯桌上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韓東戈沉默地抬起頭來，看向父親。
盛薔薇適時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臂，讓他趕緊應聲。
“是，兒子知道了。”
韓冠英聽了這話，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繼而隻專心為安安吃飯。
肖蓓鳳在旁看著，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
一家人安安靜靜地吃過了飯。
韓冠英又把兒子叫進書房，肖蓓鳳登時一怔，正欲跟上，又被盛薔薇攔下來：“沒關係的，不會有事的。”
肖蓓鳳壓低語氣道：“萬一要是再吵起來，怎麽辦？”
“姨娘別擔心，不會的。”盛薔薇語氣篤定，微微一笑。
果然，父子倆談了不過半個小時，韓東戈便走出來了。
他不氣不惱，隻是臉上帶著一絲無奈的神色。
盛薔薇見肖蓓鳳一直站在門口，隻道：“姨娘，我泡杯參茶給爸爸，您替我送過去吧。”
肖蓓鳳後知後覺，答應一聲。
她和韓東戈走了個照麵，看他一眼，道：“沒事吧。”
韓東戈點點頭：“當然沒事。”
改吵的都吵完了，總要先把正事給辦了。
“父親，還是執意要親自去接母親回來。”韓東戈望著盛薔薇歎一口氣道：“我沒辦法再勸了。”
“那就不要勸了。”盛薔薇也給他倒了一杯茶：“明知是阻止不了的事情，那就妥協吧。難為爸爸一番深情，卻要被自己的兒子看不起……”
韓東戈聞言濃眉微蹙，摘下眼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是不是又頭疼了？”
“有點。”
盛薔薇伸出手來，給他按了按，又幫他把眼鏡戴好。
“爸爸準備時候動身？”
“依著他的脾氣，自然會越快越好，也就這兩天了。”
盛薔薇點了一下頭：“我會好好準備的。”
韓東戈道：“不用你忙了，父親的事情，還是讓姨娘打理吧。”
盛薔薇搖一搖頭：“姨娘是要跟著爸爸一起去的。”
韓東戈喝水的動作，微微停頓一下：“姨娘也要去？那孩子們怎麽辦？”
家裏現在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呢。
盛薔薇嗔他一眼：“我自己可以照顧，再說還有吳媽她們……你啊，隻想著孩子們，怎麽不想想，爸爸的身邊需不需要人照顧？”
韓東戈明顯怔了一下：“是啊，姨娘是該跟著去的。”
盛薔薇似歎非歎：“你之前還處處擔心，怎麽連這麽具體的小事都沒想到。”
韓東戈垂眸：“我再怎麽想，也是粗心的，不及你細心。”
盛薔薇見他喝完了茶，便道：“今天可以的話，就不要出門了。”
“這恐怕不行。”
盛薔薇挽住他的手臂：“怎麽不行？這麽多天來，你和父親一直僵著，家裏的氣氛都變了。現在好不容易緩和了，一家人該好好的呆在一起才是。還有，你還得好好謝謝你的寶貝女兒，若不是她的話，爸爸沒這麽快原諒你的。”
韓東戈輕笑一聲：“什麽原諒？我又沒做錯什麽事！”
“就聽我的吧。你一天不做事，太陽明天還是會升起來的。”盛薔薇軟下語氣來：“就聽我的吧。你留在家裏，陪陪孩子，也陪陪爸爸。”
韓東戈沒有拒絕她，點了點頭：“那好，我去打個電話，交代幾句。”
“那好，我去領安安過來。”
一連幾日的沉悶氣氛，終於一掃而光。
肖蓓鳳果然如盛薔薇預想的那樣，準備跟隨大帥一起去接夫人回來。
“對不起了，薔薇。我不能幫你照顧孩子們了……”
“姨娘這是什麽話？孩子本來就該由我自己來照顧的，何況，家裏還有這麽多人幫我。姨娘好好陪著大帥一起去吧。”
肖蓓鳳輕歎道：“就算讓你受累，也是沒辦法啊。老爺的脾氣，實在是太倔了……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他對夫人一向都很重視的。”
其實，盛薔薇的心裏一直存著一個疑惑道：“既然大帥這麽在乎夫人，為什麽不早點把她接過來？”
肖蓓鳳歎息一聲：“還能是因為什麽？因為宋素麗啊。就是因為當年的事，老爺對夫人心生愧疚，而且，他這些年風裏來雨裏去的，這裏住一陣子，那裏住一陣子的，老爺怎麽舍得讓她跟著自己一起奔波。”
“其實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在恨著自己，埋怨著自己。薔薇，我告訴給你一個秘密，大帥為了念著夫人，把她的名字刺在了自己的心口。他還不止一次地說過，若是沒有夫人，就沒有他的今天。”
盛薔薇微微點了一下頭。
她嫌少聽大帥提及夫人，所以，她並不知他是如此深情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