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2 武震歸來

嘩啦一聲,塑料門簾被人掀起,賈美薇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穿著入時的一男一女。

自從把賈美薇的照片摔在炕上,蕭紫玉便沒再和她說過話,每次碰見她一律把她當陌生人對待。而商店的人,十之**都對賈美薇的行為有看法,有人冷言冷語,有人待理不理。賈美薇在商店無法呆了,隻好調到紙箱廠去了。

記住一個人其實很容易,也許因為一句話,或者經過一件事,這個人就會永遠烙在了你的記憶裏,就是長期不見麵,你也不會忘了他(她),即使不看臉,光憑聲音就能判斷出來人是誰。賈美薇在蕭紫玉心裏就是這樣。

賈美薇誰都不理,尖聲Lang調的聲音進了門就開始嚷嚷,那副趾高氣揚的目中無人的勁沒氣到蕭紫玉,倒把於誌敏氣得直喘粗氣。

蕭紫玉像不知道進來了人似的,繼續幹著手裏的活兒。

艾敬波忽然拉了下於誌敏,用眼睛示意走在最後的男青年。

於誌敏馬上看過去,不由愣了一下,接著她便呼地站了起來,一步走到蕭紫玉一邊站好,深深吸了口長氣後才悄悄伸出兩根手指頭,小小夾住蕭紫玉的袖子拽了拽。

蕭紫玉側頭看看於誌敏,剛要打趣她,見她又眨眼又聳腮幫子暗示一個方位,於是,她又好氣又好笑地把臉轉了個九十度向那個方位看去,驀地,她仿佛似被惡魔施了毒咒,整個人便僵住了。

女青年的眼神隨著賈美薇骨瘦嶙峋的手指,在貨架上的商品中挑剔著。男青年的眼神卻深深凝在了像冰雕一般的蕭紫玉的臉上。他慢慢往前挪著腳步,表情一往情深。隻有兩三米遠的距離,他竟然邁了六七步。當他站到一櫃之隔的蕭紫玉對麵並向她伸出顫抖的手時,蕭紫玉卻像突然遭受到一股強大的吸力,眨眼間便靠在了裝糕點的木箱子上。他徒然地舉著手,哀肯地看著她欲語還休。

於誌敏跨步過去一手抓住蕭紫玉的胳膊,一手摟著她的腰,“走,到後邊去。”半推半架中她把蕭紫玉整到了副食組的貨架後麵。

副食組貨架後麵與牆之間有兩米來寬三四米長的過道。過道的一頭是水池子,一頭是兩個庫房的門。在被副食組貨架擋得嚴實的地方放著一條長椅,每到春困秋乏夏打盹之際,隻要沒有顧客,兩組的組員們就輪流來躺這條椅子解乏。當然,大前提必是互相放哨,警惕老頭子突然造訪。然而,陳傑瑞的眼睛裏可不揉沙子。那條寬一尺半長一米八的大椅子明晃晃擺在隱蔽之處,不用上麵躺不躺人,一看就知是幹啥用的,但是,他卻一直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為啥?因為這兩個組一直為商店的利潤當著領頭羊,隻要沒有顧客,隻要不鬧矛盾睡就睡吧,這不也是為了更好的工作調整精力嗎!

站在水池子旁有一下沒一下洗著手的汪建文正極力思索怎麽治治於誌敏,忽然見她半扶半抱著仿佛犯了大病似的蕭紫玉過來,她不由一陣詫異。

於誌敏把蕭紫玉扶坐在長椅上,看了眼斜視她倆的汪建文,然後坐在蕭紫玉一邊,鬆鬆攬著她的肩,壓低了聲音說:“沒事沒事,沒啥大不了的。咱得挺住以免有人看笑話對吧?”

蕭紫玉不出聲,弓著上身,深深低下頭,努力控製簌簌顫抖不止的身子。

賈美薇又尖又嗲的聲音傳了過來——其實賈美薇一直在說話,隻不過汪建文太過投入想對付於誌敏的幺蛾子而沒有注意罷了——汪建文忽然有點恨自己剛剛為啥走神,錯過了賈美薇把蕭紫玉氣“犯病”的精彩對話。不過,正戲雖然沒能聽到,若參與參與戲尾巴也能消消恨。於是,她得意地清了清嗓子,翹了翹幸災樂禍的嘴角,意得誌滿地從貨架子的另一端繞了過去。

於誌敏低低罵了聲:“這個臭娘們又要使壞水了。”拍拍蕭紫玉,鼓勵,“當年你都能挺住,現在就更沒問題了是吧?千萬不要為這種人難過,不值得!”

蕭紫玉搖搖頭又歎口氣。“我不是難過,我是受不了這意外的相見。”

於誌敏點點頭。“是呀,這樣的突然襲擊誰也受不了。你就在這呆著,等他走了再出去。”

蕭紫玉慢慢放下手,晶亮的眸子盯著於誌敏。“其實我現在出去也沒什麽。他再也傷不了我了,我有了保護神,不是嗎?”

“說的對。有了李大哥這個保護神,不管他如何動作都傷害不了你了。”拍拍蕭紫玉。“知道我現在想幹什麽嗎?”

蕭紫玉茫然地看著於誌敏。

“我想去揍他,手腳並用,直揍得他爬不起來,而且以後也走不了路為止。”

蕭紫玉忽然捂住了眼睛。

進來一幫顧客,說話聲立時蓋住了汪建文和賈美薇的聲音。

蕭紫玉推推於誌敏,病殃殃地說:“你快過去,小艾子一個人忙不過來。”

於誌敏聽話地起來。

武震臉衝西,呆若木雞一般望著高大的貨架子,心卻一點也沒呆,而且欣悅地想著——她不僅成熟了還更加的漂亮了!那麽鮮亮,那麽脫俗,那麽可人!好似清晨盛開的玫瑰,太讓人喜愛了!看來這次回來是對了。天哪!怎麽這麽容易就見到她了呢?一定是我的祈禱兌現了,或者是我們的緣分沒有盡。這樣就好,這樣就太好了!晚上就去向她負荊請罪。……

汪建文站在櫃台裏,賈美薇站在她的對麵,兩個人戚戚嚓嚓熱熱乎乎地說得十分的“投緣”。忽然,她瞄見於誌敏出來了,便立即提高了聲音問:“哎,有班你不上,跑到我們這兒幹啥來了?”

賈美薇一時沒跟上拍兒,笑嘻嘻看著汪建文的大肚子,不正經地打趣,“幾個月了,咋還不趴窩,等啥呢?”

汪建文的臉呼地紅了,飛快瞥了眼站在賈美薇身邊,看著櫃台裏商品的女人,假裝生氣地嗬斥:“你能不能說點正經的?”

賈美薇立即笑了,馬上轉移話題,用賴唧唧口吻說:“咋還賣這些破東西,有人買麽?能開出工資來麽?”

“開不開得出工資不都得在這兒混嗎?咱又沒有個有能耐的姐夫,說調那兒就能調那兒去,隻能在這兒受阿貓阿狗的氣了。”

賈美薇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呷呷笑笑後說:“你這話說對了。商店啥都缺,就不缺阿貓阿狗。我看這樣好啦,你也離開這個破地方得了。正好俺們紙箱廠保管要退了,回頭我跟我姐夫說聲,把你也調過去咋樣?”

倉庫保管不僅管賬,還得折騰貨物。月底盤虧都得自己賠,挨累又搭錢,不劃算。商店就不同了,有活兒大家一起幹,虧了大家一齊賠。得空兒還能偷偷懶,風不吹雨不淋,想穿漂亮衣服就穿,好處還是多的。汪建文小賬算得賊遛道,哪裏會動這心思,但嘴上她卻仍然配合著賈美薇,繼續氣那邊臉色發青的斜視眼兒。

兩個人正說得起勁,一邊的女人不耐煩了。“小薇,咱回去吧。”

“好啊。表哥,咱們走吧。”賈美薇高聲叫著一直看著貨架子的男人。

男人沒反應,汪建文可有了反應。她特意看了看男人,雖然沒看著他的全臉,心裏卻激靈一動,忙不迭地問賈美薇:“他是武震吧?”

賈美薇匆匆啊了聲便向男人走去。

汪建文也走了過去,腳步雖然趕不上賈美薇卻搶在賈美薇之前說了話,“哎呀!老同學,站在這兒發啥呆呀?”

武震立刻轉頭看著汪建文,看了半天才認出她來,立即歉疚地笑了。“對不起!你的變化太大了,我一時沒認出來。”

汪建文大度地擺擺手。“就我現在這個樣子,認不出來不是很正常嗎?”

武震再次笑了。“時間過得真快呀。”搖搖頭,“你愛人是那個車間的?”

“工具的,叫李浩然。你一班,我們二班,你該認識呀。”

武震點點頭。“當然認識,他哥哥還是我們班的班長呢。”

賈美薇拉住武震。“表哥走吧,表姐著急了。”

武震小聲拒絕,“再呆會兒,沒見到我碰著老同學了麽?”

賈美薇朝她表姐走去。

汪建文著意打量著武震,心裏忽然有了個模糊的想法。“老同學,你可走了四五年了,一直沒音信,這次怎麽突然回來了?”不會是為了蕭紫玉吧?

武震輕輕歎口氣,消沉地說:“我回來參加表哥的婚禮。”

“原來如此。怎麽不見你的愛人?她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武震沉吟一會兒,瞄了眼貨架子,略略提高聲音說:“我們早就分手了。我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

汪建文心裏的想法漸漸清晰。“是麽?怎麽會這樣?哎,到底是誰出了毛病,不會是你舊情難忘吧?”

武震一愣,怔怔地瞪著汪建文,心說:她是怎麽知道的?

武震轉業分到了某工業局,後來便跟局長的女兒結了婚。借著老丈人的關係,他的事業蒸蒸日上。二十六歲就當上了科長,二十八歲便坐上了處長的椅子。有人說官場得意情場必失意,還真準,他的婚姻出現了危機。同床異夢維持了兩年,尤其近半年來,兩夫妻已經省略了語言改用紙條對話。沒了交談對象,回憶便常常來找他敘舊,悔恨就如高強度的硫酸,快速地腐蝕著維係他們夫妻關係脆弱的紙條。他們終於分手了。得到解脫的武震更加懷念明眸皓齒白皙嬌豔美麗如花的初戀情人,於是,他毅然拿起筆,一封封浸潤著探求的書信飛向酒瓶溝。可回信人卻裝聾作啞,隻字不提他迫切要知道的事情。又氣又急中,他衝動得想撂下處長的擔子回到酒瓶溝來。就在這時,賈美昆的喜柬到了,他立即請了假,會同妹妹,帶著足夠說服所有人的理由,蹬上列車來酒瓶溝找回他丟掉的愛情。

賈美薇聽到汪建文咧咧出“舊情難忘”馬上不樂意了,過來挽住武震的胳膊,抹搭汪建文一眼,不耐煩地嚷嚷:“瞧你說的?就那段破情我表哥才不稀罕呢。憑我表哥工業局副處長的條件,找啥樣的老婆找不到?走,表哥,別在這聽瘋話了。”說完拽著武震朝門走去。

汪建文看著武震走出門,立刻感慨地罵:“男人真是賤哪!”

於誌敏立馬接話,“可不是?特別是這個男人,賤得連二分錢都不值啦。誰跟這個男人有牽扯,誰的腦袋就進了水。我們蕭組長的腦袋絕對沒有進水。”

正舒暢著的汪建文不由自主又生氣了,沒好眼看看於誌敏,然後大步出了櫃台,邊往門走邊指派艾敬波:“小艾子,麻煩你給我看會兒。我上趟廁所。”門簾使勁撩起,出去後又重重摔下。

於誌敏咬著牙罵:“死娘們!要不是看在一個店呆著,我非抽她幾巴掌不可。”

艾敬波指指貨架子。“你快去看看吧。”

於誌敏立刻向貨架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