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3 謹慎做事

十平米的空間內,三張辦公桌一張接著一張靠西牆安放。進門起的第一張桌子上安著一台手搖打字機,第二張桌子上擺著一架老式印刷機,第三張桌子上放著蠟紙、白紙和一摞摞看過的報紙。兩把椅子,一把放在打字機的桌子下邊,一把放在這張桌子的堵頭旁邊。

蕭紫玉調整好滾筒上的打字蠟紙,校了校間距、行距,然後開始打字,打一會兒,她就抬頭看看牆上貼著的紙上的字再接著打。

門悄悄開了,關思琦走了進來,兩個人相視笑笑,蕭紫玉指指一邊的椅子。

關思琦沒坐,站到蕭紫玉的身後看了會兒鍵盤上的字,無意中抬頭掃了眼牆上貼著的紙上的字,突然她的心一動,立即認真看了看紙上的字然後又看看鍵盤上的字,幾個來回比對之後她便像鬼掐了似的尖叫了一聲,指著牆上的字問:“這不是鍵盤上的字嗎?”

蕭紫玉停住手,也望著牆上的字,“沒錯。”

“你把它貼在這兒幹嗎?”

“背呀。我在背鍵盤上的字呢。這法子笨吧?”

“我的天哪!這麽多,得背到啥時候才能背下來呀?”

“沒多少,才三千一百一十八個。慢慢背吧,終有一天會背下來的。”

關思琦坐在一側的椅子上。“幹嗎要跟自己過不去呢,時間一長不就記住了麽?”

“方經理是個急性子,稿子上午給我下午他就來要,而且他還老不閑著。看看,”給關思琦看足有十頁的手稿。“這是他昨天給我的,今天下班前就要。如果記不住需要的字在哪兒塊打起來就慢。耽誤了領導的工作,領導不說別人也會說,到那時,我可就沒臉在這兒呆著了。”

“就你要強,你的前任可是打了兩年多才不挨領導的損的。你才上來一個月,何苦苛刻自己。三千多個字擠在一起,看了就暈。三五個月記不住,領導會體諒的。”

蕭紫玉笑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練練總沒壞處。”

關思琦搖頭。“說不過你。”

“哎,你不練功嗎?”蕭紫玉做了個點鈔票的動作。“這個不僅要快,還得準確。否則,有你鬧心的。”

關思琦撅了下嘴。“怎麽練?難不成我天天掐把錢點麽?那東西是好,就是太埋汰了,能不摸它我盡量不摸。”

蕭紫玉拉開一隻抽屜拿出一遝二寸寬三寸長的白紙。“給你準備的,還有啥說的?”

“啥也不說了。”關思琦樂滋滋地接過白紙。“三姐,你們主任對你咋樣?”

蕭紫玉接著打字。“挺好啊。”

“我們科的兩位大姨可異口同聲地說她不好,一個說她愛打小報告,當麵不說背後亂說;一個說她好大喜功,跟在她的屁股後麵撿不著好糞。三姐,你可得小心哪,千萬別讓她給壞了。”

蕭紫玉搖搖頭。“小九兒,咱們上來多長時間了?”

關思琦轉了轉眼睛。“嗯,差兩天一個月。怎麽啦?”

“小九兒,撇開公家說私家,我說幾句刺耳的話,你聽了可別生氣。機關這些人都不是等閑之輩,沒有‘本事’是不會幹這麽多年的。咱們新來乍到,千萬不要人雲亦雲。人心難測,假如被人擺了一道不得不回商店,丟人可丟到家了。咱不圖給老頭子(陳傑瑞)爭光倒彩,還得為自家人臉上貼光呢。你說對不對?”

“對對對。以後常給我提個醒兒,免得我亂放炮。不說了走了。”

關思琦走了不到五分鍾,汪建文便氣呼呼地進來,噗地坐在椅子上拔著長氣。

汪建文一心一意要把頭三腳踢好,就顧不得跟大伯嫂暗鬥了,表麵還像好朋友似的,沒事就跟蕭紫玉咕咕地嘮。

“喲,跟誰打起來了這是?”蕭紫玉乜斜著她調侃。

“真想幹她一架。氣死我了!死老婆子。滿以為上邊的人都是知識層的,一定比下邊的人好處,誰曾想這幫老不死這麽難伺候,不是這不對就是那做錯,橫豎看你就不順眼了。這不,今兒早她就支使我跑了趟總廠,回來屁股還沒沾椅子就扔給我一疊稿子讓我抄。我認認真真地一篇篇地抄,抄得我手指頭都僵了,好不容易抄完了以為這回沒事了,不料侯鳳芝這個臭娘們兒,僅僅看了一眼就啪啦扔回給我,金魚眼一翻動,公鴨嗓子叫著,‘寫的啥玩意兒呀?亂七八糟的誰看得懂啊?重抄。’你說她這不是雞蛋裏挑骨頭嗎?我寫得夠規整的了,一筆一畫根本不敢連,就是距離近了點,連小學生都看得懂的字她卻看不懂?這不是故意刁難我麽?唉!早知如此就不挖空心思地要上來了,搭上人情還得受罪,真劃不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不想好啊!”蕭紫玉停住手,用左手敲敲右肩頭。“她讓你重抄你就重抄,不就多寫幾個字麽?咱們年輕,跑跑腿累不壞,寫寫字也傷不著,權當學習了。等你的本事超過了她,到那時她想折騰你也找不到借口了。人哪,說好聽都有上進心,說難聽是都有。上邊總比下邊的好處多,不管咋的,上邊的叫職員,出去辦事多多少少還能有幾分麵子。你很聰明,口才又不錯,將來一定會有出頭之日。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建文哪,你可要堅持住。如果非得有人打道回府的話,那個人也不該是你。”

“你拿我開涮是吧。”心情好多了,汪建文臉上有了笑意。端詳著蕭紫玉的臉她不由暗忖——真看不出她這麽能說會道,難怪李勃然那麽死心塌地戀著她。

蕭紫玉笑。“哪有?我說的都是實話,不信你就等著瞧好啦。”繼續打字。

“瞧個屁吧瞧,我懷疑用不上半年我就得被侯鳳芝折磨死了。”身子往下出溜,腿伸直,頭枕在椅子背上望著蕭紫玉來來回回操動著鐵杆,忽然為她叫起屈來。“天天打字,上來一個月不到,你打的字八成有一手推車啦?我就不明白了,以前他們也有這麽多爛東西要打嗎?我看這也是故意刁難,你們不是都削尖了腦袋往上鑽麽?好。讓你有幹不完的活兒,累你個四腳朝天。”挺起身,曖昧地拍拍蕭紫玉。“苦了你了,也害了俺大哥。辛辛苦苦追上的老婆卻天天加班到半夜,摟不著還得甩著長腿往這兒顛兒。唉,苦啊!”搖頭晃腦,嘎嘎地笑,表麵捉弄,心裏妒嫉。

“笑吧笑吧,給你二分錢笑過去得了。”

汪建文把大聲笑改成譏笑,瞟著蕭紫玉說:“我要是笑過去了,你就得給我的美朵當媽。你要是不當,我就變成厲鬼纏上你。”

蕭紫玉意味深長地說:“隻要她大伯同意我沒意見。”瞥著她莫測地笑。

汪建文暗暗一驚,慌忙推了下蕭紫玉。“想的美吧你!”說完急急出去。

蕭紫玉接著打字,邊打邊回憶喜宴上,半醉的汪建文脈脈含情地看著李勃然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