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2 無恥上司

江林服務公司隸屬於江林總廠,不光體現在領導的委任上,公司百分之八十的業務都與總廠有關,就連年年訂閱的報紙雜誌都由總廠統管。

蕭紫玉出了南大門,沿著鬆江路向東走三百多米,然後向北再向西便到了江林總廠的正門前。

取了報紙,蕭紫玉沒有原路返回,而是繼續向西又向南,最後進入商品一條街。

商品一條街前銜鬆江路,後靠居民區。由吃到穿到用到玩的小店鋪一個接著一個,花花綠綠的招牌一麵賽過一麵。每天從九點開始就有人往一條街裏鑽,但是,人們逛的不是店鋪,而是店鋪前的菜市場。

蕭紫玉找好位置鎖上車子,拿著報紙進了一家服裝店。一會兒她拎著一隻大塑料袋出來,要推車子回公司時忽然想起晚餐來,於是便走進了菜市場。

從蔬菜攤到肉類攤,最後蕭紫玉停在海鮮攤前——婆婆最喜吃螃蟹,買幾斤讓她高興一下。想著找著,由這邊看到那邊卻硬是沒有看見螃蟹。她不死心,問起了老板。

“螃蟹這幾天漲成了天價,誰敢上那東西?萬一賣不出去豈不虧大發了!大姐,買大蝦吧,你看這大蝦多鮮活?跟剛從海裏打上來的似的。買二斤吧,我給你打八折兒。”攤主熱情推銷他的蝦。

蕭紫玉溫和地拒絕。“不要。我就想買螃蟹。”說完望著下一家。

“大姐你別找了。我的貨是全市場裏最全的,我都沒有,別人不可能有。還是買大蝦吧。”熱誠不減,盼望能感動一下美麗的女顧客好買他的蝦。

蕭紫玉對攤主歉意地搖搖頭,轉身向回走,就在這時,一把大菜刀旋轉著朝她飛來,與此同時一個人也電掣而至一掌推開她。大菜刀又翻了幾個個兒,砍下一塊樹皮之後掉在了地上。

蕭紫玉木雕般站著,臉色煞白眼神呆滯,緊閉的嘴唇輕輕地哆嗦著,但她的手還死死地拎著大塑料袋。

買主和賣主呼啦一下圍了上來一幫。

“沒事吧?把人給嚇個半死。”“幹啥呀?滿市場飛起菜刀來啦。”“……”

有人過來撿大菜刀,陸琛兩步過去,抬腳踢飛剛剛拾在他手裏的大菜刀,接著他惡狠狠地罵:“狗娘養的!今天算你走運。滾!”

對著凶神惡煞一樣的陸琛,撿菜刀的人橫了橫眼睛卻沒敢還口,溜溜地走了。

陸琛攙住蕭紫玉,疼惜地問:“還能走麽?要不我把你送回公司吧?”

陸琛也是來買螃蟹的。自從李香澤咧咧出她媽愛吃螃蟹起他就上了心,十天半月的就買上幾斤大螃蟹去孝敬未來的丈母娘。今兒個是蕭紫玉的生日,他非常想參加她的生日晚餐,於是也來買螃蟹。進了市場沒走幾步他就看見了蕭紫玉,卻不由自主站住了,好半天才向她走去,邊走邊想該跟她說點什麽。當他離她還有兩三步時,他猛然瞥見飛向她的大菜刀,於是便飛撲了上去。

蕭紫玉從驚駭中緩過神的第一個動作是看看手裏的塑料袋,然後才看救了她的人。接著,她的手開始顫抖,雙腿也軟得似站不住了,哆嗦著嘴唇好半天才有氣無力地說:“我沒事。謝謝你!”然後掙脫他得攙扶,行走不穩地朝自行車走去。

她又一次欠了他,在他即將成為她小姑子丈夫的時候。以前她欠的是情,現在她欠的是命,她該怎麽報答他的恩和情呢?

“我的天哪!你這是咋的啦?”周芳芳大呼小叫地奔過去,抓住搖搖欲墜的蕭紫玉急問。

國育英也緊張地跟上去攙住蕭紫玉。

蕭紫玉被兩個人幾乎是架到了座位上,坐下後她顫巍巍地說:“差點就見不到你們了。”

周芳芳趕忙去倒了半杯水。“快喝口水,不涼不熱正好。”說著強行往蕭紫玉的嘴裏灌。

國育英撿起掉在地上的塑料袋略略看了看便放在了桌子上,隨手握住蕭紫玉的手,驚呼:“怎麽這麽涼?”

蕭紫玉喝了半杯水,喘了幾口長氣,病懨懨地地說:“剛才在菜市場,一把大菜刀差一點就砍在我的頭上,要不是有人及時把我推開我就沒命了。”

“誰呀?這麽大的狗膽,敢在光天化日裏持刀行凶?”周芳芳憤怒地嚷嚷。

國育英急忙擺手示意她小聲。

蕭紫玉淡淡地笑,“沒事了國姐。一把大菜刀都沒能把我咋樣,他又算什麽?”

“到底是咋回事?快從頭說說。”周芳芳急呼呼地問。

“兩個賣肉的打起來了,一個跑一個撇菜刀,而我正好趕上。”

“天哪!你今天一定得吃個喜,大難不死……呸呸!有驚無險,必有後福,大大的福啊!我請你吃飯壓驚。國姐作陪。”

蕭紫玉搖搖頭趴在桌子上。“謝謝你!我婆婆給我做了頓大餐,就算給我壓驚好啦。”

“這李老太發的什麽神經,好麽秧兒的做啥大餐哪?看看,沒事硬給咒出事來了吧?”

國育英捂著嘴笑。

蕭紫玉指點周芳芳。“你就瞎咧咧吧。活兒幹完了嗎?”

周芳芳拿起貼滿票子的憑證給蕭紫玉看,“完了。關老九說今兒沒錢付了。”

蕭紫玉瞟了眼憑證,“趁著還沒幹趕緊撕下來重貼,等他簽完了名字你再把他的名字填在報銷人欄裏。”

周芳芳恍然大悟。“對呀。上上下下都是他,反正都是他的票子。謝謝你!還是你想的周到。”

“不是我想得周到,是搞財務的人精明。人家一片好心,咱們可不能把人家給賣啦?”

周芳芳一邊美滋滋地往下撕票子一邊說:“知道知道。我又不是一根筋。”

國育英把一份稿子遞給蕭紫玉。“我的也完了,你給看看。”

蕭紫玉接住稿子反手給了周芳芳。“有時間打出來。”

國育英有急了,“不行。你還沒檢查呢怎麽能打?”

“國姐,重複的工作咱就不做了好嗎?讓我攢攢精神,一會兒還得戰鬥呢。”

國育英慢慢坐下,默默看著蕭紫玉。

“哎呀,報紙呢?”周芳芳忽然叫了起來。

蕭紫玉閉著眼睛說:“在塑料袋裏呢。”

周芳芳放下票子,抓過去塑料袋底朝天倒出裏麵的東西,拿起西裝她聲音怪怪地問:“這是李處長的衣服?”

“難道是我的不成?”

周芳芳搖頭,邊裝西服邊感歎,“你可真是個好老婆呀!大難臨頭還死死地抓著它。”

蕭紫玉爬起來,“難道你對王敏生不是這樣的麽?”有了點精神,她又開起了玩笑。

周芳芳摔下塑料袋。“我們可是雙向付出。不知道那個李處是不是也這樣對你呀?”

國育英怕周芳芳實話實說,想阻攔又不便,隻好用咳嗽來製止她。她還真聽話,立即閉上嘴不說了。

蕭紫玉聽出了話裏有話。看看國育英,然後看著周芳芳說:“周芳芳什麽時候學會了繞彎子說話了?我不喜歡,你還是做回原來的你吧。有話快說,我聽著呢。”

周芳芳沒笑硬擠了個笑。“你讓我說啥呀?我沒啥說的呀!”

王敏生是江林總廠的門衛。李勃然經常遲歸,修苗也晚走,閑言碎語暗暗流傳。王敏生當然也聽到了,可他不太信,李勃然追蕭紫玉差點追吐了血,怎麽會做出那等事來?但是,兩天前的傍晚在走廊裏他碰見修苗挽著李勃然的胳膊。一見到他,李勃然一掌把修苗推了個趔趄,轉身跑掉。回到家他忍不住就跟周芳芳說了,沒想到周芳芳聽完就跳了起來要去告訴蕭紫玉,嚇得他懇求加威脅,成破利害說得口幹舌燥,最後周芳芳總算同意不告訴蕭紫玉。可是,周芳芳到公司一麵對蕭紫玉,王敏生的話就跑到嘴邊轉悠,最後她雖然沒對蕭紫玉說,卻跟國育英說了僅僅保持了四十八小時的秘密。她本來是想讓國育英給拿個主意該不該告訴蕭紫玉,不想,國育英聽完就痛苦地看著她,仿佛她剛剛說的是她的丈夫背叛了她似的。兩個人正悶著,蕭紫玉卻回來了。看著她對變了心的丈夫還如此地體貼,周芳芳決定不等國育英的建議了,可話剛剛開了個頭,國育英卻用咳嗽製止了她?

“啪啪……”牆壁又被拍響。

周芳芳無奈攤下手。“這回隻能你過去了。剛才我過去說你還沒回來,他的臉刷的撂了下來,黑黢黢的像鍋底似的。接著呼啦站起來,大步到咱們屋看了才沒發火。”

蕭紫玉莫測地笑笑,站起來走了出去。

周芳芳使勁摔下還沒貼完的票子。“什麽++領導,純牌流氓一個。”

國育英搖搖頭歎了口氣。

“喲,小蕭你不舒服嗎?快坐下。”蕭紫玉一進門,馬楚奇便站了起來繞過桌子,挪動一身肥膘向她走來。

蕭紫玉馬上後退一步,擺手製止馬楚奇,“我沒事馬經理。對不起!我去時報紙還沒分揀完,可能誤事了。有什麽事您請吩咐吧。”態度沉著冷漠,彬彬有禮。聲音聽來甜美動人,實則含著傲慢和譏諷的意味。

馬楚奇搓著兩隻黑手,眉開眼笑地指指沙發,“坐下說。”

蕭紫玉隻能坐下。

馬楚奇坐回椅子,兩隻黑手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兩隻大拇指互相地繞著圈兒。

“小蕭啊,咱們公司三百九十一,可黨員不足二十人,還都是些老黨員,而且基本上都已退休,公司的生力軍太少了。活力沒有,就沒有創新的意識啊,公司怎麽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生存下去呀?再說,黨員太少了組織生活也不能正常過,如此下去黨員的思想就會鬆懈,這可不行啊!必須輸入新鮮血液,活化公司的黨支部,所以,公司黨支部決定要發展一批新黨員。小蕭,你年輕業務又好,怎麽不積極要求進步呢?你看看,”拿起桌麵上一遝紙掂了掂。“這麽多人寫了入黨申請書,有的人都寫第四份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可不能這麽不上進呢。”放下那遝申請書,黑手摸著同樣黑黢黢的臉頰和下巴,厚眼泡裏的目光貪婪地在蕭紫玉凝脂般的俏臉上掃蕩。

蕭紫玉冷冷地和他對視著,努力控製自己要別過臉去的做*。“馬經理您太抬舉我了,我離黨員的標準還差很遠呢,很多人做得都比我好。例如楊剛,汪建文……”

“他們已經是預備黨員了。咱們現在說的是你。”故意停住,盯著對方忽然變得恍惚的眼神他在心裏說:小臉兒長得這麽美,真是個尤物。為了這個尤物做啥都值得。

蕭紫玉困惑又驚訝:這個妯娌什麽時候成了預備黨員了?她怎麽沒跟自己說呢?看來城市不僅能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習慣,也能改變一個人的心路。

見蕭紫玉默默出神,馬楚奇以為有機可乘,於是不無興奮地繼續誘導。“蕭啊,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科級小幹部,實在是委屈你了,憑你的才幹做我的左右手都綽綽有餘呀!可惜你不是黨員,即使我想提拔你也是阻礙重重。我來這裏還不到半年,根基還沒有打穩,說話的力度還不夠,若是硬把你提上來很難服眾,假如你是黨員我就有了說辭,而且名正言順,所以你必須入黨。你一定要認清形勢,把握機會,我倆同心合力,一切事情都會迎刃而解。回去抓緊時間把申請書寫了交給我,咱們要盡快操作,爭取在七一正式宣誓。”拉開抽屜拿出兩張寫得密密麻麻字跡的紙,探著身子遞給蕭紫玉。“給你,入黨申請書,我替你寫好了,回去抄一遍,日期要往前寫幾個月。抄完馬上給我。”肯肯誠意,不接受還真對不起人了!

蕭紫玉接過申請書,一抹譏笑漫上嘴角:這不是火線入黨麽?偏自己既非功臣亦非英雄,真是太可笑了!這是對“黨員”這個莊嚴詞語的大不敬。蕭紫玉怎麽會做這樣的事呢?

“多謝馬經理美意!我回去想想。”說著站起欲向門走。

馬楚奇焦急的聲音追了上來,“不是想是一定要做。你把手頭工作先放放,或者讓她們做,趕緊把這事了了。廠黨支部都來電話催了。”

蕭紫玉答應著出去。

“啥事呀?說了這麽半天?”周芳芳看著蕭紫玉的臉問。

蕭紫玉坐下,撇著嘴說:“沒正事,一堆廢話罷了。”隨手把申請書扔在桌子上,然後拉開抽屜。

周芳芳抓過去申請書立刻不滿了,“呦,這麽積極?啥時候寫的?咦?這也不是你的字呀?國姐你看看。”把申請書給了國育英。

蕭紫玉有條不紊地翻著抽屜,不理周芳芳也不看國育英。

國育英看了會兒申請書,放下後繼續做自己的事。

周芳芳撅著嘴坐下。“還是好朋友呢,寫了申請也不吱聲,人家也想入黨嘛。”

蕭紫玉耷拉著眼皮看著找出來的申請書。當年,謝鳳仙找她談完話她回去就寫了申請,可不知為啥沒交,現在再看這篇激昂陳詞,她的嘴角不覺露出一絲苦笑。拿過馬楚奇那份合在一起慢慢撕碎,然後平靜地扔進紙簍裏。

周芳芳瞪大雙眼。國育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