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6 野心勃勃

報紙梱打開,十五梱鈔票分成兩摞擺在汪建文的桌子上。巧得很,這張報紙的頭版頭條的標題是《看巨貪大鱷如何落網》,記某局長貪汙公款三百萬元的紀實報道。冥冥中真的存在著巧合!

雲鴻飛鎖好門,慢慢走到汪建文的對麵坐下,憐憫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臉上徘徊。“想不想聽句真話?”

“說吧。”汪建文無瑕揣摩情人的表情,胖乎乎的小手從這梱錢上漫遊到那梱錢上。

“你這個樣子讓我非常的擔心哪。”聲音聽起來有點憂傷。

汪建文終於把目光拽離那些鈔票,看著對麵的雲鴻飛問:“說啥呢?雲山霧罩的。有話快說吧。”

“崔水哲他們的聯名信已經交到區紀委啦,區紀委委托廠紀委代辦。聯名信的內容不僅提到了虧損問題,還揭發領導吃喝玩樂變相貪汙公款的事。馬楚奇的官是當到頭嘍,蹲不蹲監獄那就看他在總廠靠山的意思了。我多麽希望你眼中的貪欲不要這麽重啊!因為你沒有靠山,你比不了馬楚奇。”

汪建文驚愕地問:“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我當然知道嘍,有人告訴我的嘛。還不止這些呢,還有一件事我正在考慮要不要現在就告訴你呢。”欠著身子。溫柔地凝視著她忽然恐慌起來的臉。

汪建文期期艾艾地問:“難道你也在那封聯名信上?”

雲鴻飛搖了搖頭,兩肘支在桌麵上,手指交叉。“區總看了那封聯名信立即火了,馬上下令撤回所有在服務公司工作的人員,一個也不留。”

汪建文的眼裏忽然湧上了淚水。“這麽說你要走嘍?”

雲鴻飛點下頭,盡量平靜地說:“當然。我也不多啥。”

汪建文尖尖的下巴突然哆嗦起來,接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雲鴻飛馬上站了起來,繞過桌子把汪建文摟進懷裏輕輕拍著。

汪建文哭了好一陣,才擦淨眼淚推開雲鴻飛,迷茫地看著桌子上的錢。“你啥時候知道的,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

雲鴻飛還站在她的身邊。“昨天。一直想找個機會要告訴你來著。”

汪建文接著哭,這次哭得渾身亂顫。

雲鴻飛走回去坐下,憂鬱地看著她哭,半天才說:“咱們找個時間好好喝一杯吧,在一起五六年了,有很多東西要緬懷對嗎?”

汪建文嗚咽著問:“你為啥要說緬懷?難道我們就此不再相見了嗎?”

“難道你還能記得我嗎,在我們分開之後?”想起在北京招待所那一幕他不僅難受還有些對她隱隱的厭惡。

“我不會忘記你的,永遠也不會。除非你先忘記了我。”

“這話真好聽,不知我可不可以把它當作你的誓言呢?”吊兒郎當地問完還不正經地笑。

汪建文立即發誓一樣地表示:“時間可以證明一切。”

雲鴻飛聳了下肩,眼神忽然變得不可琢磨。“現在處理感情上的事似乎早點,因為我還得呆幾天。趕快處理它吧。”用下巴示意那些錢。“就這麽放著,你不怕有人來嗎?”

傷心立即從汪建文的臉上散去。“你不是鎖了門嘛。”

雲鴻飛的心倏然漂過一抹悲涼和沮喪。

汪建文先拿起兩梱鈔票,接著又拿了兩梱,第三次又拿了兩梱,然後把剩下的都推給了雲鴻飛。

雲鴻飛皺著眉頭,迅速抓起三梱鈔票扔給汪建文。“應該這樣。雖然計策是我出了,但你卻是實施者。”

汪建文的臉立即抽搐了一下。

雲鴻飛趕忙說:“快收起來,我去開門了。門鎖得時間過長,沒事也能整出事來。”邊說邊扯下半張報紙抱起六梱鈔票夾在胳肢窩裏,然後站起來去開門。

汪建文一把抓住雲鴻飛,拿起一梱錢塞進他的懷裏。“應該這樣,否則我一個也不要。”

雲鴻飛是笑非笑地看著汪建文,等著她解釋。

汪建文點了下頭。“這樣公平。我也心安。”

——公平?心安?在她背叛了他之後!雲鴻飛點點頭,接受。

汪建文打開抽屜收起錢,雲鴻飛也重新包好他的錢。這時,門被人敲響。雲鴻飛瞟著一本正經坐好的汪建文,搖著頭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此男人中等身材,鼠眉,三角眼,眼珠每秒鍾都在轉動,塌鼻梁,薄嘴唇,而且還是個地抱天,右臉頰上有塊拳頭大小的紫色胎記。身上穿著一套皺巴巴的灰色西服。

雲鴻飛拉開門,沒等說話,來人已經信心十足地邁著八字腳穿過他質問的目光,直接向汪建文走去。

汪建文毫無表情地看著來人,迅速猜測著他的來意。

雲鴻飛抱著膀晃悠到汪建文一邊,默默打量起來人。

來人眨了眨眼睛,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展開後,他用尖尖的略帶嘶啞的十分像太監的聲調大方地念了起來。“為了公司的資產不再流失,為了讓沉睡的機床蘇醒過來,為了使沒有崗位的工人都有班上,我們強烈要求**選舉自己的——”

汪建文敲了敲桌子,用明顯不滿的聲音問:“請問你是誰?你這是什麽意思?”

“對不起!我叫崔水哲。我代表公司三分之二的職工,強烈要求公司拒絕總廠再委派領導,我們要自己當家。”

“噢,崔水哲。久仰大名啊!請坐。”汪建文譏諷地說,並毫無誠意地指了指一側的沙發。

崔水哲竟然一點也不客氣地轉身坐到了沙發上。

雲鴻飛大咧咧坐到汪建文對過的椅子上,拿出看傻子耍潑的表情看著崔水哲。

“崔先生好像胸有成竹哇?”汪建文故意擺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問。

“可以這麽說。這麽多年來公司一直由總廠委派領導執政,這是個錯誤。尤其是最近幾年,領導像走馬燈似的換,每個人都沒有為公司幹過一點實事,不是得過且過就是吃喝玩樂,口袋摟滿了就走人。公司連年虧損,三百多在職職工僅有三十七個人在上班,三分之二的機床在睡覺,再這麽下去非倒閉不可。我們是公司的主人,為什麽要讓外人來當我們的家呢?”

汪建文想笑又生氣。“說說你的打算吧。”

“我想挑大梁,當然這得看你的意思啦。我是大專生,並且從事多年的企業管理工作,我想我是可以勝任的。”大言不慚,且麵不改色,臉皮真夠厚的!

“你倒是很不謙虛呀!請問你想挑哪個廠子的大梁呢?”

“我要挑的可不是下邊的大梁。”

汪建文生氣又驚訝的地問:“難道你想挑公司的大梁?”

“是的。”崔水哲聲音洪亮地答。

汪建文突然笑了起來,笑夠了才冷漠地說:“不好意思!我的權限可能無法滿足你的雄心了。公司是大家的,剛才你不是也這麽說嗎?假如全公司三百九十一名職工都同意你來挑大梁,我沒有意見。”

崔水哲站起來把剛才沒有念完的紙遞給汪建文。“既然這樣,請你在這張紙上簽上你的名字。你看,已經有這麽多人簽了。”

汪建文看都沒看就扒拉開那張紙,“我不簽。如果有必要我會當麵提出來,背後鼓搗的把戲我高低不會做的。馬經理還沒有正式調回廠,總廠對咱們公司到底作何安排還是個未知數。從建立公司到如今,已經二十多年了,總廠一直扶植咱們,於情於理咱們都該等待。再說,咱們是集體所有製企業,若是沒有了主管部門,營業執照都無法年檢,除非改製,可是改製又不是說改就改得了的。崔先生,你好像是八八年就停薪留職了吧?十多年都不見你的影兒了,現在你突然冒出來說要挑大梁?你讓我拿什麽信任你呢?就憑你的高學曆嗎?咱不說你這學曆是咋來的。就算你有真才實學,這個險我也是不敢冒的。”

崔水哲眨巴幾下三角眼,接著收起那張紙轉身走了。

雲鴻飛輕輕哼了聲。“這小子銷聲匿跡十幾年,可能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呀。”

汪建文鄙夷地說:“我量他也沒有這眼光,隻不過公司的衰敗給他提了個醒兒而已。什麽東西,淨背後搞鬼,能有多大的能力呀?我還真沒瞧起他呢!”

雲鴻飛搖搖頭分析。“你可想錯了。有時候機會是會成全一個人的,這可不論他有沒有能力。這小子是誠心要坐馬楚奇的椅子嘍,否則他不會跳得這麽歡。這次他要是成功了,第一個對付的人可能就是你。如果這次不成功他也不會消停,你沒見那雙小三角眼多麽自負和狂妄嗎?看著吧,這次鼓搗不成,早晚有一天他得鼓搗成了。”

“你說得像真的似的。就他那個熊樣兒,要是坐在總經理的椅子上,不趕上猩猩坐在金鑾殿上一樣可笑了嗎?”說完就嘎嘎地笑了起來。

“你先別笑。這麽多年在奸人裏打滾,多多少少我還會看幾個人。所以,——”停住,他猶豫地著看著汪建文。

汪建文斜著眼瞥著雲鴻飛。“你啥時候學會吞吞吐吐的了?”

“所以,馬楚奇的椅子你最好別坐。讓別人去坐好啦,你還當你的副經理,穩當還沒有風險。好處落不下,責任別人擔,何樂而不為呢!”

“好的。我聽你的。”說得很乖,眼神卻是不以為然。

雲鴻飛一陣掃興:她不僅貪婪,還有野心。算了,人各有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