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3 暗中使絆

姚雪峰去銅山整活兒,十天後他回來啦,帶回一身塵土和滿嘴的燎泡。見麵會上,姚總大發了一通世情冷暖人心冷寒的感慨之後說:“……往昔的人事通道都走不通了,不用銀子疏通是別想辦事啦。這次雖然沒整著活兒卻結回了二十萬貨款,錢已經打入總廠的賬戶。總廠也答應了,說錢到位就撥給咱們。……”

參加會議的人都默默地聽著,汪建文卻扭著臉看著牆壁冷笑。一聽姚雪峰說散會,她第一個走了出去。姚雪峰毛嘟嘟的大眼睛像盯著一個罵他的孩子似的盯著汪建文沒了影兒。

趙野玫現在自在極了,自己一間辦公室,兩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張破組合沙發安在寬敞的屋子裏。此刻她在作工資表,汪建文坐在她對過兒,拿著筆一邊在報紙上瞎寫,一邊跟她閑嘮。

姚雪峰進來,汪建文動也沒動地兒,隻淡淡撩了他一眼。

趙野玫卻麻溜站了起來。“姚頭兒你坐這兒。”

姚雪峰不客氣坐下,扔了煙蒂,又續上一支煙。“床子壞了,讓小黃來修,這小子他媽了個逼的說上次的修理費不給就不來。機油沒了,讓小宋送來一桶,這個王八蛋說都欠了兩捅的錢了,再也不給送啦。**媽的!趕上一個爹做出來的,說不來都不來。咋整啊?這批活兒要在月底交,交不上就得等到明年了。工人五個月沒有見到錢啦,一個個都打蔫了。你辛苦一下跑趟總廠去要點錢吧。”小心翼翼,比跟他媽說話還要謹慎。

汪建文耷拉著眼皮,淡了吧唧地說:“去一趟唄。要多少啊?”

“最好要五萬,少了五萬不夠分哪。”

汪建文驀地抬起頭,在心裏罵:真是站著說話不怕腰疼,你當那錢張口就能給的嗎?站起來,她聲調呆板地說:“我盡力吧。”

“好啊。隻要你去了他們就會給麵子,沒多肯定有少。”哈叭狗似的跟在汪建文身後出了門,看著她進了財務科又刷的轉身回來,掏出一把票子給了趙野玫,悄聲說:“填單給我報了。”

趙野玫恭恭敬敬地接過票子,等姚雪峰的身子消失在門後,她立即拉開抽屜拿出汪建文給她的票子,然後找出報銷憑證貼票子。

汪建文走進才永賢的辦公室,像個在婆家受氣終於見到娘家人的小媳婦,眼淚在眼圈裏直轉。

才永賢像個體貼的大哥哥,讓座、倒水,溫和地詢問選舉的事。

汪建文原原本本敘述一遍選舉的經過,當然,她自己拉票的事一字未說。

才永賢的臉色很不好看,眼神一會兒慍怒一會兒沉思。汪建文陳述期間他一聲不出,她說完半天他才開口。

“事已至此,把你該做的工作做好,下一步著手改製吧。你們不能再用江林兩個字,常委會已經通過,以後服務公司的事總廠一概不再插手。說白了就是你們能活就活活不了就死,與總廠沒有任何關係。”說完端杯送客。

汪建文卻坐著不走——任務沒完成,回去就得挨嗤。“才總,我是來要錢的,工人都五個月沒發工資了。床子也壞了,您看能不能——”

“想要多少?我去跟區總說。”

“姚雪峰說最少得五萬。”

“就給三萬。你等著吧。”

汪建文把麵額三萬的轉賬支票扔在姚雪峰的桌子上,接著麵無表情聲無感情地說:“區總說了,這次來的錢根本就沒有你在銅山結的那筆款。這三萬是給工人的工資錢。”

姚雪峰立即急了。“放他媽的臭屁!沒那筆款咋還給三萬?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想胡弄誰呀?”

汪建文坐在沙發上,語調淡漠地說下去。“財務處王處長說九五年廠子給咱們貸的那五十萬,從這個月起開始扣利息了。”

“那筆貸款不是早就還上了嗎?利息不也早就扣完了嗎,幹啥還要扣?”姚雪峰更急了,啪地拍了下桌子。

“哎,我隻是傳話的,你跟我拍啥桌子?”小臉呱嗒下來了。

姚雪峰意識到發錯了脾氣,馬上認錯。

佟亞楠匆匆進來,“正好你倆都在。營業執照年檢不了,總廠不給蓋章,說他們跟咱們再無任何關係,沒有義務蓋章。”

“我+他祖宗!爹和兒子是沒有關係的嗎?這不是存心擠對人嗎?主管部門不蓋章咋年檢吧?年年都痛快地給蓋了,今年就不給蓋啦?+他血媽的!不用他們的人在這兒胡造禍就給小鞋兒穿,左一雙右一雙的還沒完了?這是擺明了整人哪!公司這些年給他們養活了多少閑人哪?就剩下這麽點兒家底兒了他們還巧立名目變相克扣,真他媽的陰損到家啦!”氣得不行,邊罵邊在椅子上動來動去地怒罵。

“總廠讓咱們馬上改製,不許再用江林倆字啦。”汪建文火上澆油地說。

“我+他奶奶!不讓用江林用啥?都是他們的家屬,打折骨頭還連著筋呢,不讓用江林就能脫離了關係啦?不改製,逼急了就告他,反正也這樣啦。”臉紅脖子粗,姚總拍著桌子喊叫。

董英華和安巧玲一前一後進來,前者笑嘻嘻地問:“姚頭兒,這又咋的啦?”後者聲音發嗲地說:“就你嗓門高,大老遠就聽見你在吼啦。”說完還嬌嗔地斜視姚雪峰。

汪建文立即抱起雙臂打了個冷戰,鄙視而嫉恨地看著安巧玲。

“總廠不給蓋章,執照年檢不了,姚頭兒一聽就急了。”佟亞楠見姚雪峰光氣呼呼地抽煙不理兩位“轎夫”,於是替他解釋。

“不給蓋就慢慢疏通唄,罵人也解決不了事情。外麵工人都支棱著耳朵聽著呢,萬一傳到總廠不是更難辦了嗎?”董英華連說帶笑地指點著迷津。

姚雪峰感激地看看董英華,然後問佟亞楠:“年檢截止到幾號?”

“三月十五。”

董英華立即接茬兒。“這不還有天呢嗎?好好整整沒大事呀,實在不行就上銀子。”

姚雪峰續上一支香煙。“這回恐怕銀子也不好使啦,人家這是有的放矢,衝著我姚某人來的。”

汪建文撇著嘴角站了起來,大步向門走去。

“汪經理你別走哇,這事到底咋辦呢?”佟亞楠急了。

汪建文頭也不回地答:“我上趟廁所。”咣地帶上了門。

屋裏的**眼瞪小眼地看著姚雪峰。姚雪峰卻咬著煙咀兒不出聲。

姚雪峰當選的同天,汪建文就執意地搬出了他的辦公室。姚雪峰拗不過她又怕她作妖,隻好用拍馬屁的行為親自帶領工人,把僅次於他辦公室的檔案室給她倒了出來做了副總經理室。

汪建文心情抑鬱地回到辦公室,從門口到椅子走了幾個來回,然後推開門望望慢騰騰幹活兒的工人,接著進了趙野玫的辦公室跟她閑嘮幾句,最後又走進了財務科。

關思琦見汪建文進來立即讓開自己的座位,坐到張力軍對麵無主人的椅子裏。

汪建文坐下,拿起筆拽過一本空白票據亂寫起來。

“汪經理,你說這廠子也太不夠意思啦!不看僧麵看佛麵呢,好歹咱們職工都是他們的家屬啊,他們怎麽下得了牙來勒咱們的大脖子呢?”正往一張八開白紙上打格的佟亞楠見汪建文進來就住了手,等她坐下她說。

“人家扶持你二三十年,你們不知恩圖報,反而聯名告大狀,換了我我也得好好整整你們。”汪建文恨恨地說。

“他咋不說他們派來的都是啥官呀?除了吃喝玩樂都幹了些啥吧?公司的錢都讓他們給敗沒了,咋不整治他們呢?”關思琦開始冒傻氣。

張力軍看了關思琦一眼,想說啥卻又沒說。

汪建文立刻沉下臉嗤嗒關思琦,“吃吃喝喝是市場經濟的一種經營手段,哪個企業不請吃請喝?不吃不喝能攬來活兒嗎?你沒看見款都結回來了錢照樣拿不到手嗎?我看你才是欠整治了呢!”

關思琦呼地紅了臉,很不自然地抓過一張報紙亂看起來。

佟亞楠趕忙給汪建文打圓場,“俺們小關就是順口那麽一說,看你這嘴黑的,把俺們小關都給嚇住了。”

汪建文馬上心領神會,立即換上笑臉,“是嗎?我看看真給嚇著了嗎?”走到關思琦身邊,歪著頭打量著她。“哎,我也是順口那麽一說,你可別當真哪。”

關思琦用胳膊擋開汪建文,借坡下驢。“我的膽沒那麽小啊。”

“廠子這是小試牛刀,好戲還在後頭呢。”瞥著汪建文取悅關思琦的臉,張力軍忽然語出驚人。

三個人都把目光轉向張力軍,汪建文誇張地問:“喲,我們的張雙科長又要發表內部新聞啦!”

張力軍皮笑肉不笑地還擊,“在消息靈通的汪經理麵前咱哪敢發表啥新聞呢?”

汪建文上去給了張力軍一巴掌。“瞅你這死樣兒!陰陽怪氣的。快說說聽到啥啦?”

關思琦和佟亞楠也來了興致,積極摳著張力軍肚子裏的秘密。

張力軍卻拿起了架子,一個勁地用大頭針摳牙,硬是不說。

汪建文又不高興啦,走回去坐下。“又玩深沉啦。死性難改。”

關思琦著了急。“咱們張雙科長總是這樣,啥話都說一半留一半。你說就俺們這笨腦子,就是想破嘍也猜不著那一半呀?所以你就別再折磨我們啦,趕快說出來行嗎?”

張力軍定睛看著關思琦突然問:“聽說有人給你介紹對象啦?”

“是嗎?真的?”汪建文和佟亞楠齊聲驚問。

關思琦的臉又呼地紅了,激烈否認。“別聽他瞎說,沒有的事。”

“我咋瞎說啦?馬路都壓了還不承認,到底誰瞎說了?”

“誰說的,你看見了咋的?”麵紅耳赤,虛張聲勢地質問,不是此的無銀三百兩是啥?

“正大光明地處對象有啥不好意思說的?”汪建文不耐煩了。

“關兒呀,到底有沒有啊?別讓我們著急了。”佟亞楠笑嘻嘻地催促。

關思琦衝著張力軍拍了下桌子。“張雙科長都是你多嘴,萬一不成多難為情啊!”窘得直跺腳。

汪建文拉著長聲,撇著嘴愚弄,“有啥呀?別說你是二婚,就是黃花大閨女也難免剜到筐裏不是菜呀!都啥年代了,還這麽封建?”

關思琦不樂意了。“說啥呢?啥二婚呢?難聽死啦。”

“噢,對對對。你不是二婚,我說錯了。”汪建文一本正經地糾正,氣得關思琦直在椅子上扭腚卻找不到適當的話來反唇相譏。

佟亞楠捂著嘴笑,張力軍咧著嘴笑。

周芳芳進來,見三個人都笑便想湊趣,“笑啥呢?讓我也樂樂唄。”

“大喜事,想知道嗎?”汪建文想把關思琦氣蹦起來。

關思琦果然蹦了起來,指著汪建文恐嚇,“你敢亂說我就跟你急眼。”

“對不起!我不敢說啦。”汪建文衝著周芳芳癟著嘴致歉。

“最好別說,我還急著上市裏呢,沒功夫聽你們那閑事。”衝著張力軍喊。“哎,把借款單給我。”

汪建文被周芳芳造沒電,對著佟亞楠搖頭苦笑。

張力軍找出借款單扔給周芳芳。

關思琦過去揚手拍了周芳芳一掌。“人家的事都是閑事,就你的事是正事是嗎?”

周芳芳不顧填單了,揉著被打的部位喊:“你咋下死手打呢?”

汪建文又逮住捉弄關思琦的話柄。“你們看看這人,人家問她她不說,人家不問她又不樂意,真難伺候!不知道哪個倒黴蛋看上她這個刁娘們兒?這回他可有苦頭吃嘍!”

“就是唐正旭這個倒黴蛋看上我了,你汪經理能咋的吧?”不打自招了。

佟亞楠、周芳芳、張力軍都笑了。汪建文卻沒笑,腦際回蕩著那天在婆婆家的一幕幕,又氣又惱中,不由氣呼呼地詢問:“是不是蕭紫玉給你介紹的?”

關思琦啥也不在乎啦。“是。你還想知道啥?”

汪建文挑了下眉撇撇嘴,“不想啦。”心卻憤恨地說:洪清華,在你心中我還是不如蕭紫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