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3 一致對外

八點整,江林服務公司所有的管理幹部都集聚在周造良的辦公室裏。人人都靜坐著,有人剪手指甲,有人翻看手中的記錄本。姚雪峰坐在一張單人沙發裏,一腳壓著另一隻腳,一腳哆嗦著,另隻腳同頻共振。戴著長方形大金戒指的左手放在沙發扶手上,右手夾著剛剛點著的煙,眼睛微眯,眼神瞟著坐在對麵臉色陰沉看也不看他的汪建文,思忖著該用啥法子把她哄樂。

汪建文低垂著眼皮,翻看著放在腿上的記錄本。

周造良像個大蟾蜍似的擠在帶扶手的椅子裏,雙肘擔在扶手上,放在大肚皮上的十指交叉。兩條腿相對晃蕩著,兩隻陰森森的蛤蟆眼來來回回地觀察著在座的人,老半天才開始講話。

周造良先回顧一遍三進服務公司的過程,以及對公司的貢獻。然後講公司的現狀,什麽設備老化呀,沒有自己的產品哪,活源不足啦,資金緊張啊,待崗比在崗的多,保險沒錢上等等一係列問題說完開始表決心。

“既然大家把我請回來我就不能辜負大家,機器舊了咱改造,產品沒有咱自創,活源不足咱們開發,隻要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就沒有過不了的火焰山。從今天起,誰想出了路子都有獎勵。公司是大家的,辦法應該大家共想,不能老坐吃山空啊。我苦思了多日,終於想到一條路子,這條路子很適合我們公司。咱們公司沒錢,債務重尾巴大,想生存就得找個來錢快投資少的路走。這樣的路有沒有呢?有。我下麵就說說這條路子。總廠在大京有三個維修隊,私人的也有三個,我也想成立一個維修隊去大京搞維修。聽說那兒的活兒很好找,明年的計劃都下來啦,咱們若早去就能早抓住機會早收利潤哪!可是呢,這裏邊也有困難,咱們若是自己成立隊在大京就開不了戶,而且工具廠房啥的都得現找,如此,一是Lang費時間,二是又得增加一筆開銷,萬一錯過了機緣可就得不償失了,因此我呀決定在大京找個合作夥伴。大京六個隊,公家的肯定不樂意搭理咱們,隻能找私人的隊了。三個私人的隊我都考察了一下,隻有刁得六的隊最適合咱們。為啥這麽說呢?因為刁得六在大京快十年啦,路子寬關係多,跟總子沒啥聯係,做起事來比較方便,跟他合作,廠房工具都不用找了,咱們隻出點資金就行。維修隊的隊員就在當地找,在這邊雇人費時費事還麻煩,太不劃算。咱們要一切從簡,以省錢為宗旨,以賺錢為目的,我看一定會有成績。大家看看咋樣?這可是個大好的機會呀,錯過就永遠不會再有啦!”

十一個人都不說話,有人望著牆壁,有人凝視地麵,有人閉目養神,時間一分一秒地滑過,牆上落滿灰塵的石英鍾“噠噠”的走著,眼看就八點半了,再沒人發言周造良就要一錘定音啦。

“我說兩句。”繃著臉的汪建文惡狠狠盯了“歘”地睜開眼睛看著她的姚雪峰一眼,語聲帶著些許怒氣說了下去。“公司目前的狀況很嚴峻,周經理分析得很透徹。公司缺錢缺活兒,我覺得應該派人去搞承攬開發,整來活兒機器就能轉起來了,待崗的就有機會上崗,交了活兒就會有回款,公司的日子就會越來越好過。現在是市場經濟,多條來錢道沒錯,可關鍵是要慎重,公司已經弱不經風,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所以絕不能盲目行事。去大京建隊我同意,但要跟別人合作我覺得不妥,一是人太熟了出了啥事難辦;二是咱們的人又不在那兒,他說今兒個沒活兒昨兒個少料的誰能知道?明明能幹完的活兒他硬拖著不完工誰能清楚?再說利潤也不好掌控。要幹咱們就自己幹,像九三年似的,自己拉出隊幹,否則就派一個人常住大京,多活動多收集信息,瞅準機會再幹。我就說這些,這是我個人的意見。”說完又瞪了眼目露欣賞又有些尷尬地看著她微笑的姚雪峰一眼。

“啊,這個剛才忘了說啦,咱們這邊不是不派人,薛小妹同誌代表公司全權負責維修隊的事宜。”周造良似乎要幹到底了。

董英華給坐在姚雪峰身邊的安巧玲遞了個眼色,安巧玲會意後立即伸開腿,一邊往姚雪峰那方轉動著身子一邊好像是無意似地碰了碰姚雪峰伸著的腳。而姚雪峰卻是有意地立即回踢了安巧玲一下,接著又不滿地瞪了董英華一眼,然後才大聲發言。

“哎呀!得說兩句啦。咱們公司自從搬到這裏就一直對外加工,活兒倒是承攬了不少,可惜設備老化不中用,很多需要精密工藝完成的活兒都幹不了。再說工人的技術水平不行,很簡單的工藝都得老爺子(技術員)跟腚兒告訴。從大京整來的那些計劃十分之都幹不了,不得不轉給人家去幹。機器得換,工人得培訓,等到機器和人都能承受啦再上個項目,那時公司就妥啦。就公司目前的情況建個隊很有必要,我個人的想法是要幹就自己幹,一個家不能有兩個當家人,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自己幹省心省事,就像在銅山一樣,一年掙回三百萬。如果這回再掙回三百萬公司就沒問題了,在崗待崗的都有了指望。我同意建隊,但必須自己幹。”說完望著天棚,一條腿劇烈地抖動著。

周造良的臉色近於豬肝色,陰沉的眸子在兩個副手臉上激烈地掃視:真不給麵子?你們反對也沒用,這事早早晚晚得辦。

“我說說。”崔水哲正了正身子,翻了翻三角眼。“公司現狀是不太樂觀,可是,若是好好計劃一下慎重經營不是沒有活路,公司這麽多年吃虧就吃在沒有自己的產品,我看應該在這上邊做作文章。有了自己的產品,沉睡的車床才能蘇醒,在家呆著的也能上班了,公司才會有利潤有發展。商機還是有的,就看大家想不想抓啦?路就在腳下,就看大家想不想走啦。至於建隊的事——如果非要建的話,我同意汪經理的建議,先觀察後投入,太盲目一定會失敗。公司再也損失不起啦!我說完了。”

周造良更氣!滿以為這個記臉子會站在自己這邊,結果他臨時反了水?他媽的!昨天找他談話他還哼哼哈哈答應得挺好,原來都是假的。好吧!你們說吧,就是有一百個人反對也得建隊,也得跟刁得勝合作,真不信幹不過你們啦?氣得像得了喉炎的豬似的,粗重的呼吸中夾帶著隱約的胡嚕聲。

不管周總的臉色啥樣,在座的人除了薛小妹都一一發了言,說的話幾乎跟汪建文大同小異,真可謂同仇敵愾一致對外啦!

周總想罵人了,想大力拍桌子,然後怒吼:就按我說的定啦。突然馬楚奇的影子跑進腦子,突然才副總的話響徹耳鼓。忍了又忍,壓了又壓,他把怒火變成了冷言惡語開始訓話。

“既然大家一致認為抓商機我也就不再堅持建隊了,就派個人去大京吧。經營科就倆人,崔水哲要負責倆廠子的開發走不開,隻能讓薛小妹去啦,好在她在大京呆了好幾年,認識幾個有用的人。這幾個人中隻要有一個肯為咱們出把力,別說三百萬就是六百萬也不成問題。薛小妹今天收拾收拾明天就動身吧。汪經理,利潤指標整出來沒有?”

“出來啦,但還沒打字。”汪建文淡淡地回答。

“抓緊時間打字。下午一上班科長廠長都到我這裏來研究指標事宜。一年之計在於春,眼看著春季都要了了,不能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混了。沒事又吃又嘮,唧唧呱呱的,有的人鈴響了半天還沒進大門,有的人上班時間隨便出去,老半天也不見人影,吊兒郎當,紀律鬆散,這哪像公司呀?各單位回去把崗位責任製都給我掛到牆上去。有事必須請假,超過規定時間扣發當日的工資。沒活兒就學本職業務,要吃零食回家去吃,這裏不是公共場所,瓜子皮子花生殼子到處都是,多影響公司形象?誰還有事?沒事散會。”在服務公司這塊小破地方,能吆吆喝喝的人姓周。反了天啦!還聯合起來對抗了!

一行人輕鬆地走出周總的辦公室。

薛小妹站起來給周造良倒了杯水。“這邊沒通過,那邊都準備好了。老三肯定得生氣,你就等著挨罵吧。”

周造良氣呼呼喝了口水,使勁一蹾水杯,“你到了那邊告訴老三還按原計劃進行。聽拉拉蛄叫還不種豆子了呢。我讓這事木已成舟,看看他們還反對個鳥?”

“好的。就這麽著吧。”薛小妹嗲著聲調回答。

“還有,你問問老三是不是他酒後沒把門兒的把這事給嘚嘚出去的?否則電話裏的事他們咋都知道啦?告訴他想幹事以後就少灌馬尿,要喝就散夥。”

“知道啦。”薛小妹過去坐到周造良的大腿上,椅子立即吱嘎呻吟起來,對四百來斤的壓力深表抗議。“快給我訂票吧,我要軟臥。然後咱倆去洗澡,我身上癢癢得厲害。”

周造良馬上拿起電話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