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8 另樣生活

高考畫上了句號,這個句號畫的怎麽樣還得時間去說明。蕭紫玉每天除了吃飯就是出去亂逛。十天過去了,她不再出去,連陪著李勃然散步都免啦。早上起來,她從這個房間收拾到那個房間,然後做飯、洗衣、洗碗、拖地……包攬了所有家務活兒,不許洪清華動一根手指頭,洪清華不聽她就急眼,臉紅脖子粗地逼著婆婆住手。二十天過去,她吃的少了,睡的也少了,電視和書也不看了,沒活兒找活兒幹,實在沒活兒可幹就把反季節的東西拿出來折騰。一個月過去,她把家務活兒都讓給了洪清華,眼窩發青,說話有氣無力,床成了她的陪伴。

李勃然著急上火心疼又害怕,勸了、說了、安慰了,就差痛哭流涕懇求啦,可是她還是一天不如一天地萎靡下去。偏趕上廠子跟日本一家株式會社商談合資辦理包裝廠的事,每天回家都是十一二點,沒有過多時間陪她,就隻好拜托父母適當地勸勸她。

洪清華和李久成沒少幫著大兒子做工作,卻是一點效果也不見,老兩口也跟著上起火來。李久成得了次感冒竟然掛了十隻吊瓶才好。洪清華的膽囊炎犯的連腰都直不了,吃飯隻吃一小勺,急得李久成白天晚上叨叨催她去醫院。她最終懶得聽了,隻好答應去看大夫。

早上,送走一家人,蕭紫玉又躺回**一個多小時才強撐著起來進了衛生間洗貝寧換下來的衣服。

“叮咚……”門鈴響了起來。

蕭紫玉像沒聽見似的,無精打采地一下一下搓著衣服。

門鈴仍然在響,而且一刻也不停地響著。

蕭紫玉隻好出了衛生間,在身上抹抹手,拿起對講機,喘息著問:“是誰呀?”

“是我。”陸琛焦慮不安的聲音傳了過來。

蕭紫玉的手一哆嗦,想說家裏沒人,可她自己不是人嗎?若不讓他進來,小姑子和公公婆婆知道了都該有想*了。尤其是一個月前她不問青紅皂白地罵了他一頓,他來了幾次明顯要緩解僵局,她卻貓在臥室不肯見他。如果今天再不讓他進來就太過分啦!可是,假如讓他進來——“怎麽,不想讓我進去嗎?”他一點也沒有怨氣地問。

“哪裏。快請進吧。”說完掛上對講機,撤去大門保險。

一身淺色衣服的陸琛進來,兩個人互相咧了下嘴算是打了招呼。陸琛坐下後,蕭紫玉去廚房給他倒了杯飲料。

陸琛的目光從蕭紫玉的臉上轉到她的手上,當接住飲料的瞬間,他真想捧住她瘦骨嶙峋的小手。深吸一口氣壓製住噴發的**,借著喝飲料的動作轉開已經浸入淚水的眸子。

蕭紫玉坐到陸琛對麵的沙發上,看著他的手,眼神漸漸空洞。

陸琛一連喝了四口冰涼的飲料,放下杯子後他忽然笑了。

蕭紫玉微微一動,呆呆地看看他,接著看自己身上。

“別找啦,無可挑剔!即使再隨便的衣服,一旦穿到你的身上也依然美麗優雅!”

蕭紫玉忽然覺得臉熱——相識二十多年,他今天可是第一次當著她的麵稱讚她的美麗!

“李勃然有沒有讚過你什麽時候最美?”輕聲問,問得幾分柔情幾分傷心。

蕭紫玉眼中有了警惕:他到底來幹什麽?恭維?懷舊?閑話家常?這些事再做就是無聊中之的大無聊了!

“沉靜中摻雜著淡淡的憂鬱,此時的你最美!無人能比。”他喃喃地說,生怕聲音一大就會嚇到她似的。

蕭紫玉一直看著他,黑黝黝的眸子一動不動,像月光下黑絲緞。聽完他的話,她的眸子微微波動了一下,仿佛一盆靜水突然掉進一粒細紗,似有似無地動了下便又歸於靜止,再難撲捉。

陸琛的心一陣酸楚:如果她是他的妻子,他定要把她完完全全裝在心裏,哪怕一個恍惚的眼神都不會漏掉。可惜她不愛他,偏偏愛那個常常忽略一些不該忽略東西的人。難道這是老天在懲罰她嗎?深深吸口氣,微微搖搖頭,他聲音低沉地說:“原諒我剛才的胡言亂語。今天我是特別來恭喜你的!在這喜悅的時刻,我不該講些沒用的話對不對?”問者傷神,聽者震驚。

蕭紫玉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忽然握在了一起,原來沉寂的雙眸驀地亮了起來,像衝出烏雲的霞光,亮得有些不敢迎視。可是她仍然不說話,耐心地等著他說出要恭喜她的理由。

“以前我家的電腦沒有入網,我擔心晨曦上癮。你考試之後我就入了網,每天一到家我就上網點擊各個大學的招生網站查尋。昨天午夜十一點多,我終於在北方大學的錄取網站上看到了你的名字。當時我高興得抓起電話就要給你打,可是,倏然間我想起這一個月來你對我的態度,於是我決定要小小地懲罰你一下——讓你再受幾個小時的罪,等天亮再打電話。”搖頭苦笑,眼神悵然若失。“我興奮得怎麽也睡不著了,把二十多年來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不知啥時候迷糊過去,等香澤叫醒我已經八點半啦。看看,我這個人永遠把握不住機會,所以我注定會是個失敗者。”

蕭紫玉慢慢站了起來,臉色暗紅,目露驚喜,微微顫抖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喘著粗氣她急衝衝地問:“我真的考上了?你沒有看錯嗎?”好後悔!怎麽就沒有想到讓李勃然把家裏的電腦也入網呢?

“你真的考上啦。北方大學文學係,名牌大學呀!”陸琛也站了起來,雙手一會兒握一會兒搓。

“可是,我怎麽沒有接到通知書哇?”患得患失。

“快了。也許今天或者明天就能接到,畢竟郵件沒有信息快捷嘛。”

“天哪!我真的考上啦!好像在夢裏呀。”原地亂走幾步,對著陸琛笑著驚問。

“是的。你真的考上了。很了不起!扔了十多年你竟然考上了名牌大學,真是好樣的!”陸琛跟著她走動。

“是真的嗎?我已經三十歲啦,我怎麽能考上呢?別是重名重姓的人吧?”搓著手,搓著臉,閃爍的美目比夜空的星星還亮。

“沒錯。‘平城市福水區蕭紫玉同學,恭喜你被我校文學係錄取。’這是北方大學網站上的帖子。我看了不下十遍。”長長歎息一聲,眼中出現回憶的影子。“十多年前,如果你肯接受我的資助複習的話,這一天早就是曆史啦。”盯著她忽而紅忽而白的臉說。

對他盈盈一笑,她聲音甜美地說:“別再想那個不知好歹的傻丫頭啦。”伸出右手,“恭喜我吧,老同學。”

“這正是我跑來的第二個目的。”卻伸出他的左手,“我可以握握你的左手嗎?”

蕭紫玉立即伸出左手,“當然。自從它整形後你還沒有看過呢。”

陸琛先用左手,接著用雙手捧著她幾乎跟以前一模一樣的左手看來看去,深深感歎醫學的昌明。“就該這樣。還它本來麵目!”說完,兩手輕輕合十,愛惜地晃晃,接著慢慢放開。

蕭紫玉的心一陣慌亂,盡量裝作平靜地搖搖頭。“好看是好看啦,但功能大不如從前啦。”

“慢慢鍛煉一定會恢複的。現在咱們好好談談行嗎?”

她嘴角一翹,送給他一個怡然的微笑。“當然。”指指沙發。

兩個人重新坐好。先是陸琛起了個話題,然後是蕭紫玉提。他們談人生,談命運談理想,自始至終她都是激動的,隻不過這激動卻被她始終控製在適度的情緒之內,即使談到了最微妙之處,她也會巧妙地來個急刹車。陸琛表麵快樂無比,內心卻痛苦之極:今生今世他們隻能站在各自的方陣之內,那條楚河不僅寬闊深淵,岸邊還被她鑄成了高大的銅牆鐵壁。

臨出門之前,陸琛回頭直視蕭紫玉的眼睛,翕動了幾下嘴唇他最後顫巍巍地問:“如果有來生,你肯不肯讓我牽你的手呢?”聲音中容著無言的痛苦和殷切的祈盼。

蕭紫玉的心似滾過一聲悶雷,感動而又痛心地看著他思忖:如此癡情的男人是可以托付終身的,可惜自己不愛他。也許來生不同了呢?於是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陸琛的眼裏突然湧上了淚水,可他卻笑了,笑得三分心碎七分柔情。“謝謝!那我就等待來生啦!”抽身下樓,腳步竟然有些踉蹌。

蕭紫玉慢慢關上大門,手竟然顫抖不止。

一輛出租車停在北方大學正門前的路邊。車門打開,一身ru色衣服的蕭紫玉下了車。司機打開後備箱拎出一隻帶滑*的皮箱。

出租車調頭而去。蕭紫玉拽著皮箱的拉杆,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混雜著各色款式車輛的門前廣場走去。

各種車輛互相掣肘,擠擠插插各不相讓,誰也別想走好,怨聲罵聲抱怨聲此起彼伏。男人女人男孩女孩拎著小包扛著大包,吆喝著,議論著,趕火車似的往大門口湧去。

蕭紫玉雜在人群裏,當她走到大門前三米左右之地時不知不覺地站住了,看著門柱上燙金草書,她的心酸楚而又激動。

“哎,小姐你能不能往旁邊挪挪?”一個粗聲大嗓的男人喊著。

蕭紫玉迅速看看左右——左邊的人向前走著,邊走邊滴滴咕咕說著;右邊的人也沒有住腳,有說有笑地前行著。那麽這是在說她啦,而且用了她最討厭的兩個字在這麽文明的地方!她立即生氣了,霍地轉回身怒目而視。

男人的喊聲不僅拽過去蕭紫玉的目光,前前後後的眼睛也被他集中了過去。但是,馬上那些目光就轉移了方向,投射在ru色衣褲長發披肩清爽得像出水芙蓉似的女——子的臉上。

男人是個五大三粗的大漢,肩上扛著個大箱子,手裏提著個小箱子,肉乎乎的臉上汗水縱橫,橫眉立目地等著擋他道的人轉回頭來好再喊幾句更難聽的。然而,當他暴躁的目光對上轉過來的視線的瞬間他不僅啞住且也傻啦。

周圍的人也是不同程度地呆了呆,接著便響起戚戚嚓嚓的說話聲。“我還第一次見過這麽標誌的女人呢!”“啥女人呢?明明是個女大學生嗎?……”

“對不起!您先請。”細弱的略略帶點冷漠的女聲禮貌地響起。

男人一點反應也沒有,傻乎乎地盯著嫻靜優雅的說話者讓開了道。

“爸爸,走啊。”男人身邊的女孩兒半垂著黃粑粑的臉,很生氣地扯了下呆住的父親。

“啊,啊。好。”男人的腳向前邁去,可粗壯的脖子卻快速地向後轉著。

女人都盼著自己年輕漂亮,為此常常不惜花大把的金錢與衰老抗爭。我們的蕭大美人無須勞那份神,她天生麗質,雖過而立,可那白皙的皮膚可跟少女媲美。眼睛嘴角周圍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一點皺的跡象也不見。烏黑的長發,高挑瘦削的體形,再配上質地優良的衣著,任誰也看不出她已經是個三十歲的女人啦!

大門很威嚴,門內的橋很壯觀。蕭紫玉已經站到了橋上,正用那雙美目貪婪地端詳著古香古色的拱橋。

拱橋南北走向,一端銜接著通往大門的路,一段連著旭日廣場。橋麵是花崗岩鋪就,在中央部位拱起,形成一個巨大的弓型。橋欄杆是漢白玉雕砌,兩頭有四隻石獅子把守。一走上這橋,就會讓人不自覺地心曠神怡起來。

蕭紫玉下了橋,踏上旭日廣場外圍鵝卵石鋪成的東向小道。當她來到一座三層小樓的前麵時,心突然急跳起來。收住腳,她揚起頭,呆呆凝視樓門上方三個篆體大字——文學院。“以後四年間我就要在這裏度過了,那會是怎樣的生活呢?”她輕輕呢噥,陶醉地微笑著,然後跟著別人進入一眼望不見頂的聯合辦公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