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3 一窩蛀蟲

星期天同室都出去了,宿舍裏就蕭紫玉一人時她開始打電話。

三個月的大學生活過去啦,五個同室隻知道她比她們大,卻不知大多少。隻知道她有男朋友,卻不知道她還有個兒子。

先給母親打了電話。電話裏的楊桂英的聲音有氣無力,她立即不安,急呼呼地追問是不是病啦?楊桂英硬說沒病。婆婆的聲音倒是很健康,可能胰腺炎沒有再犯。說了一大堆家長裏短的話之後她告訴她——你媽得了闌尾炎,前不久做了手術,現在已經痊愈了。她的心立刻難受了,媽媽臥病在床不知多麽盼著見到她呢?可她……沒有聽到兒子的聲音——兒子跟著爺爺出去了,好失望!也沒有打通丈夫的電話——手機竟然關著?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回!望著天棚想了會兒心事,翻身下床她開櫃子找出兒子和他爹的照片仔細端詳。

宮倩茹回來了,見蕭紫玉坐在椅子上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麽,她驀地想到那些追求者,難道有人趁她們不在送來了“好東西”?立刻輕輕拉開門,躡手躡腳過去,一把搶去照片,緊接著她的嘴就張開了,眼也越睜越大,然後揉了揉眼睛,抓了抓頭發,費好大勁才讓自己叫出聲來。

“這不是你的男朋友嗎?這個小家夥是誰?哎呀我的媽呀!我知道了,你找了個有家室的男人。你太傻了!憑你的條件,找個省級幹部也綽綽有餘呀!”惋惜地搖頭。

蕭紫玉笑吟吟地看著她大呼小叫完了才接去照片,平靜而自然地說:“你誤會啦。他沒有家室,這是我的丈夫和兒子。”

“我的媽呀!怎麽可能?你最多比我大個兩三歲而已。你多少歲?快點告訴我。”盯著蕭紫玉的臉左看右看,邊看邊搖頭。

“三十。”收起照片,她簡單地敘述她的婚姻和考學的過程。

宮倩茹驚得不得了,繞著蕭紫玉轉著觀看,像看一個天外來客。最後還是不信地搖頭,“你說你三十?結婚六年,兒子五歲?”

蕭紫玉點頭,“完全正確。”

“天方夜譚。打死我也不相信這是真的。”

“這種事情我怎麽會胡說八道,都是實情。”搖頭苦笑。“隱瞞婚事期間我總是莫名的不安,現在說出來反而坦然啦!人是不能做違心之事的!”

“不對。你不是說他是你的男朋友嗎?怎麽突然間變成丈夫啦?”還沒轉過彎兒來。

“抱歉!我說了謊。乍然和你們這些小女孩兒在一起,我便莫明地產生了自卑感,生怕同學恥笑議論。如果我隱瞞婚史,憑著自己不算老的容貌,說不定就能蒙混過去啦。事實果然沒差多少,你們管我叫姐姐,我很高興。假如一開始我就把丈夫孩子說出來,你們一定會我叫阿姨的,這是我非常不願意的。”

“你說的跟真的似的!不管怎樣我還是那句話——打死我也不相信已經你三十啦,明明就是二十嘛!說實話,管你叫蕭姐我都覺得叫大啦。哎呀!壞啦壞啦!”拍手打掌悔得不行。

蕭紫玉立即緊張追問:“怎麽啦?”

“怎麽辦?蘇典航要是知道你已經結了婚不得去跳樓哇!”

蕭紫玉長籲了口氣。“你可別糟蹋蘇老師啦。人家一個大學教師,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還愁找不到女朋友嗎?”

“姐姐你不知道,沒吃過平果的人誰都得挑個熟的啃。這年頭黃毛丫頭不吃香啦,我要是個男人也會追求你。”

“你就胡謅吧你。”

“我說的是真的。不信咱倆打個賭,你現在就去校園裏轉一圈,如果回頭率不是百分之九十九,我一周不吃飯。”

“我現在就去。如果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看我咋收拾你。”說著出去。

宮倩茹以為她來真的,急忙跟了上去。

大京維修隊成立不到半年,薛小妹便換了大房子,穿著打扮也時髦起來。為了堵住攸攸之口,周造良在公布各單位計劃指標時也給她訂了一條:大京維修隊每個月必須上繳公司三千塊利潤,否則不給她發放工資。結果,薛敏的票子照報,工資照拿,款卻不見回來一毛。寫在紙上,蓋了公章的文件成了一紙空文。

大官玩邪的,對兩個廠子的生產不聞不問,整天不是下飯店、洗桑拿,就是釣魚、搓麻。二官三官也不理正事,大官不在就湊在一起打哈哈湊趣兒,講故事窮逗哏成了每天的工作。工人照樣學樣,沒活兒也天天來報道,常常是三五個人按住聘任的技術員掏他的錢買吃的,邊吃邊嘰嘰嘎嘎嘮著鬧著。

日子一天天度過,在乍暖還寒季節,薛小妹從大京回來了,身上穿著一件上等皮衣。唐老鴨似的步伐由這屋竄到那室,皮衣引起的羨慕讓她得意之極,誰問價都回答:“一千八。”

薛小妹的工資六百多,其夫在總廠某車間掃地,就是每月把地皮掃掉也就是四百多塊。倆人統共收入一千多塊,一件皮衣就是一千八?這錢哪來的傻子也能明白。

這天早上,姚雪峰溜達到汪建文的辦公室,煙沒點上就神秘地問:“咱們也去趟大京啊?”

汪建文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沒睡醒啊?你管生產,我管人事勞資,以啥理由去大京?”

點著煙深深吸一口,顫著一條腿乜斜著汪建文,姚雪峰說了下去。“理由當然有,就看你想不想去了。昨兒個銅山高利來電話讓去核對賬目,這事是我一手經辦的,我不去誰都整不了。這不有了理由啦?”

汪建文不高興啦,厲聲喝道:“要去就去,別在這兒賣弄。”

“看你這個酸臉猴子,讓我把話說完你再急不行麽?”嘿嘿地笑,抻著脖子饞貓似的盯著汪建文的臉,聲音親熱地說:“你也有理由可找,要我說出來你咋謝謝www。qb5200。Com我吧?”

汪建文靠在椅背上。“你少在那兒故弄玄虛,銅山、大京有我屁事?難道想讓我給你當蜜不成?”

姚雪峰翹著一側眉毛。“要是那樣敢情好!可惜你不幹。”

“有正經事嗎?沒有我可要上勞動局啦。”站起來要走。

“咋沒有呢?聽我說嘛。我記得有一次你跟我說在北涼退休的十幾個老太太的申請書上沒有蓋章?”

汪建文的心驀地開了兩扇窗——去大京有理由啦。馬上坐下笑嘻嘻地糾正姚雪峰的病句。“啥申請書啊?是退休呈報表上沒有蓋章。”

“不管是啥,反正得去趟北涼了,回道不就可以去大京啦?咱們在大京會合,找點業務幹幹,也整件皮衣穿穿。他媽的!公司的錢是大家的,別可他們的**子灌鉛。”說完朝她打了個飛眼。

汪建文立刻咯咯笑了起來,胖乎乎的小手擋著紅豔豔的雙唇,笑得花枝亂顫。

姚雪峰的身子呼地熱了,探身上去要抓汪建文,嚇得她吱溜一下跑出老遠,嬌嗔質問:“你想幹啥?”

隔著辦公桌,姚雪峰可憐巴巴地懇求:“好妹妹,大哥給你出了這麽好的主意,你就讓哥哥親親唄。我保證光親不幹別的。”

“滾蛋!想的美呀你。”歪著頭,眨著眼嬌罵。

“妹兒呀,你太傷大哥的心啦。說吧,大哥咋做才能打動你?”

“今生別想啦。花心蘿卜,跟你丟名譽,死了都得下地獄。我可不想下地獄。”

姚雪峰哭唧唧地問:“我咋花啦?淨冤枉我。”

“呸!你少給我裝蒜,不揭穿你是給你麵子,別把我當傻子。”

“瞧瞧這張小嘴兒。得得,大哥怕了你。”坐下,掏煙點火。

汪建文坐回椅子,兩個人研究起怎麽向周造良提去北京的事。

周造良一點也不笨,服務公司的錢不姓周,吃獨食一定吃不長久,何不送個順水人情呢?兩個副手樂和了自己的椅子才能坐穩不是?所以,姚雪峰剛把話挑明他就點了頭。“好啊。銅山的賬左一回右一回地兌鋼材始終不知還剩多少。讓張力軍跟你去,對完賬讓他自己回來你直接去大京。建文把北涼遺留的事情解決完也去大京,咱們在大京跟刁得了碰碰頭。維修隊建了七八個月啦,大家都沒有底兒,這回查查他的賬,再定一下明年的計劃。你們看這樣行嗎?”

汪建文和姚雪峰快速對視一眼,然後一個點頭一個說行。

失去李勃然的音訊,平繁梅像個折斷翅膀的烏鴉終日不出門,除了衝著保姆發脾氣,就是砸東西。

一天晚飯後,保姆幹完活便打開電視。麵青唇幹的平二奶像個幽靈似的走下二樓,斥責保姆電視聲音太大震得她睡不著。保姆趕忙關了電視,進了自己的屋子。

平繁梅半坐半躺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隨手拿起遙控器開了電視。台子一個又一個地胡調著,銀屏一明一暗,折騰了半天最後她把遙控器摔在了沙發上。

保姆出來,小心翼翼到了平繁梅的跟前,戰戰兢兢說:“小姐,我兒子說六點開家長會,我想——”

“走吧走吧。一天到晚的請示,煩死人啦!”平二奶放開嗓子喊完趴在了沙發扶手上。

保姆像個被鬆綁的狗,一溜煙兒地出了客廳的門。

電視劇結束了,一陣廣告之後是新聞聯播。播音員口齒清晰有條不紊地報告著一條條新聞。

平繁梅不看也懶得關電視,抓住一隻沙發靠墊堵住耳朵。

“下麵請看報道,省委副書記封培漢昨日來我區視察工作,對我區的高薪技術的發展給予了高度評價。他參觀了寰宇汽車、脈衝電子、天籟鋼琴和江林集團等公司,分別聽取了各單位有關人員的詳細匯報……”

平繁梅煩躁地摔下堵著耳朵的沙發靠墊,爬過去抓遙控器。倏地,她似突然被女巫施了魔咒一般,睜大眼張大嘴盯著屏幕,連呼吸也幾乎停止了。

屏幕上,江林總廠的上層人物簇擁著副書記等人,從這台機床邊到那台機床邊。有人嘴巴不停地說著,有人比比畫畫地指點著,其中有一個人說靦腆不是靦腆,說害怕不是害怕,紮在人群中,身子不是影在這人身後就是藏在那人身側,一隻手還老是捂捂紮紮地捋著發型,有時借著回答副書記的話還把後腦勺衝著鏡頭。

平繁梅砰地躺在了沙發上,緊接著又跳了起來,手舞足蹈地滿客廳亂走,邊走邊啊啊地喊,然後就是嘎嘎地狂笑,抓著什麽扔什麽,碰到什麽踢什麽,瘋癲了好一陣才像死了親娘似的倒在地板上嗷嗷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