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們的青春期

二十一 彤管

蜀山的四月是特別的季節。

對於整個蜀山派來說,因為四月三十是蜀山派祖師爺的壽誕,準備天壽日的慶典便是一年一度的大事。

雖然平日裏的蜀山安靜清幽,少有外人,但到了這時候,便知道了為什麽會叫蜀山派為天下第一門派。

原來蜀山開派百年以來,無數弟子或榮顯於廟堂或聞達於江湖,時至今日,各國的社稷重臣往往曾修習於蜀山,而江湖上很多名門大派的武功淵源也出自蜀山。

故此,天壽日這天,上山拜祭的賓客眾多,而宴席中的獅戲便是酬賓娛客的重頭戲。

唐謐聽明白了以後,拖著發沉的腦袋想:原來一不留神,咱也進了這個世界的哈佛了。

然後忽然想到什麽,問:“桓瀾,當初一發現這淩波微步的時候,你就已經謀劃著獅戲上用了吧?”桓瀾點了點頭,說:“不過,正好你們也在,而且確實有些天分,否則光我一個人學了也是沒用。”

“可惜,你的對手也在,如今你也不見得有什麽優勢。”

白芷薇說。

“要不,我幫你一把,給慕容斐拉拉後腿,如何?”唐謐開玩笑說。

“不用,棋逢對手才是人生樂事。”

桓瀾很嚴肅地回答,根本沒聽出來那不過是一句玩笑。

唐謐覺得無趣,便轉了話題:“昨夜二更以後我看見一個灰衣人進入了正殿,沒看清麵孔,但今日殿監大人麵色疲憊,卻又不知為何。”

“你的意思是,又要懷疑殿監大人了麽?”張尉問,他雖然敬畏殿監穆顯,卻從心裏並不希望穆顯會和什麽不好的事情有關。

“嗯,暫時是這樣。

當然,昨晚那人就算是殿監,也不能說那日幻海裏的灰衣人也是他。

隻是,若是殿監大人的話,那麽晚了去正殿幹什麽呢?還有,我發現了一個重大秘密,”唐謐說到這裏故意一頓,大眼睛閃了閃,“正殿的石台下有一個地道。”

桓瀾聽了,忍不住笑道:“我以為是什麽秘密,那個我也知道啊,那是通向禦劍堂地宮唯一的入口,將來你們便在裏麵的劍室進行第二殿大試。”

唐謐一聽,覺得頗沒麵子,問道:“那是誰都可以進去的麽?”“自然不是,隻有殿監和掌門各有一把鑰匙。”

唐謐聽到這裏一愣,心裏打了個突,手不由按在了胸口下方,透過衣物可以摸到那裏有一個硬硬的東西,那是蜀山禦劍堂地宮的第三把鑰匙。

“唐謐,發什麽呆呢?”張尉把手伸到她眼前搖了搖。

唐謐回過神,一時心思難定,不知道這事該不該和這幾個小孩子說,正巧抬眼對上桓瀾清冷的麵孔,便搪塞說:“我在想,桓瀾,你怎麽沒邀請我當獅尾呢?”話落,她笑眯眯地看著桓瀾,等待著他尷尬的表情。

果然,桓瀾窘迫地說:“因,因為你武功比白芷薇差。”

說完,他找了個借口匆匆走了,直到遠離了那幾個人,才舒了口氣。

說實話,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初遇這兩個小姑娘時,他便覺得她們有些讓人頭疼,特別是唐謐,他總覺得有些害怕她,為什麽呢,自己會害怕一個小姑娘?對於禦劍堂的劍童們來說,四月的特殊之處在於,不知道哪一天,山中的彤管草便會轉紅了。

此間風俗,紅色的彤管草是男女之間表達心意之物,而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蜀山劍童們中有了這樣一個迷信,若是把這年第一株變紅的彤管草送給心怡之人,必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所以,本來每年大家這時候沒事都會越過青石階,到林子裏溜達溜達,看看能不能采到第一株變紅的彤管草。

這時候,本來殿監大人都是睜一支眼閉一支眼的,可是,都怪你們,今年是絕對監禁擅自走出結界了。”

南宮香噘嘴埋怨著。

“怎麽怪到我們頭上來了?”白芷薇有些不滿,把手中的藥杵搗得當當響。

“現在誰不知道你們捉赤峰四翼蛇不成,反倒被殿監捉回來的事啊。”

南宮香說。

唐謐本來想問這是誰說的,轉念一想,可能那晚被秦嬤嬤拎著耳朵穿過禦劍堂的時候就盡人皆知了吧,便笑著說:“小香,不會是你想采這第一株轉紅的彤管草吧?”南宮香臉一紅,說:“才不是,我才不信那一套。”

“真的麽,我還想如果是的話,我就幫你采去呢,我不怕受罰。”

唐謐繼續逗她。

“哎,我想送的那人喜歡的是咱們禦劍堂第一美女,我送了也沒用。”

南宮香低著頭小聲說,手中的藥杵畫著惆悵的小圓圈。

唐謐自然知道南宮香這一定是口是心非,心想:如果可能也許偶然碰巧我唐謐看到這第一株轉紅的彤管草,一定送給你。

“唐謐,藥磨得不夠碎。”

殿判莫七傷的聲音橫插進來。

唐謐趕緊低頭做出使勁兒搗藥的姿態,偷偷斜眼瞟了一眼莫七傷,見那老頭的眉眼還算和氣,才放下了心。

她們統共隻有一年的草藥課,她一直有意給這個神醫老頭留下好印象,想著以後萬一中個奇毒什麽的也好有人醫治。

隻是,莫七傷這個神醫是不是很難求,她並不知道,神醫難求這個觀念,完全是她通過對無數本武俠小說的研讀豎立起來的。

下了藥草課,莫七傷叫住她說:“唐謐,宗主叫你去見見他。”

唐謐覺得有些奇怪,自己來無憂峰上草藥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怎麽今天顧青城想起來見自己了呢?當下讓白芷薇和張尉等一下,便往術宗宗主居住的長明閣走去。

長明閣是無憂峰上最高的建築,也不過是一幢二層的小樓,像無憂峰上的其他所有建築一樣,精巧繁複,機關重重。

因此,莫七傷在劍童們第一天來上課時就警告過所有人不可亂走,也不能偏離大路,而唐謐卻知道通往顧青城所在庭院的小路。

她推開青竹門,眼中映入一方草木扶疏的雅致院落,院中一人背對著她負手而立,那身影修長挺拔,正是蜀山的傳奇人物,術宗宗主顧青城。

關於顧青城的事,唐謐多是從白芷薇和張尉那裏聽到的,據說他如今也不過三十歲,兩年以前接任術宗宗主之位,成為蜀山百多年來最年輕的宗主。

顧青城轉過身,對唐謐點了點頭,溫和地微笑。

雖然唐謐明知道會看見一個蕭蕭如月下蒼鬆的俊雅人物,仍然由衷地為他舉手投足間的風度心折,大抵活著便成為傳奇的人物都會如此讓人心生仰慕吧。

“唐謐,在禦劍堂過得如何?”顧青城親切地問。

“很好啊,學到很多東西,吃得也好,還交到了朋友。”

唐謐笑著答道,明知道對方身份尊貴,她卻很自然地沒用平日對殿監和殿判門說話時那種口氣。

顧青城似乎也喜歡她這樣親近隨意的態度,又問:“身上的傷口沒再疼過了吧?過去的事可想起了些?”“沒有疼過,已經全好了。

隻是,過去的事還是一點也不知道。”

唐謐想起這事心中有一點難過,口氣裏也不自覺帶上些撒嬌的意味。

“沒關係,時間長了總會想起來的。

就算想不起來,隻要你好好在蜀山修習,將來一樣前途無量。”

顧青城安慰她說,當真是和藹可親得如兄如父。

這時候,唐謐忽然瞟見顧青城身後的草叢中有一株半尺來高的小草,樣子猶如沒有葉片的細小竹子,通身紅得耀眼,便指著它問:“宗主,那是什麽草?”顧青城看了一眼,說:“那就是彤管草啊,唐謐,你不知道麽?”唐謐高興地雀躍起來,說:“太好了,這是第一株轉紅的彤管草,宗主,可以給我麽?”顧青看著這個麵孔粉雕玉琢,眼中流光四溢的小姑娘,饒有興趣地問:“可以,你不是想送給什麽人吧?”“不是,不是,我覺得第一個看到特別有運氣,別人找都找不到,我隨便一眼就看見了,我想把它拿回去夾在書裏晾幹了做幸運草戴在身邊。”

唐謐怕說是要送人便要不來了,故意說得理直氣壯,底氣十足。

顧青城笑了,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一回手,把那株彤管草折下來,遞到她手裏。

然後他又問了唐謐幾句近況便叫她趕快下山了。

唐謐和白芷薇、張尉三人往山下走去,她有些顯擺地把彤管草拿在手中搖來搖去,說:“可惜,要是不送給小香的話,應該拿到禦劍堂賣去。”

話沒說完,不知從哪裏突然鑽出個人來攔在了三人麵前,問道:“小姑娘,你這彤管草多少錢賣?”三個人俱是一愣,奇怪自己也算有些武功的人了,這個人怎麽可能毫無生息地出現在自己眼前,完全無從查覺?張尉一看那人並非蜀山門人打扮,立時上前一步,擋在兩個女孩子前麵,正色道:“對不起,我們是說著玩兒的,不賣。”

唐謐和白芷薇站在張尉身後打量來人,隻見他相貌雖年輕卻有一頭銀白的華發,五官雖俊美卻眼若桃花眉角含春,一看就不像個正經人。

那一身墨色袍服看似普通,卻隱隱生出雍雅的暗光,分明是及其昂貴的材質。

那人手中持一柄紙扇,見兩個小姑娘在偷偷打量他,便故意嘩地一聲把扇子打開,雪白扇麵上鬥大一個遒勁有力的“色”字便躍入她倆人眼中。

唐謐和白芷薇不由往後退了半步,盯著那個“色”字,緊張地想:“莫不是遇到了傳說中的采花大盜了麽?那人見了兩個小姑娘緊張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扇子一翻,露出背麵另一個鬥大的字來,卻是同樣濃墨重彩的一個“月”字。

兩人發覺受了戲弄,氣得臉色通紅,唐謐瞪著他說:“沒聽見說不賣了麽,你是什麽人,跑到我們蜀山來撒野。”

那人收了笑,說:“蕭無極這個溫吞水教出來的徒弟卻都是暴脾氣,真是有意思。”

蕭無極是蜀山派掌門的名諱,張尉聽他叫得如此不敬,怒道:“你,竟然對掌門無理,直呼名諱。”

那人滿不在乎地說:“怎麽樣,天下可有師父不能叫徒弟名字的道理麽?”於是,三個人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擊,盯著麵前這個張狂的銀發男子,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