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們的青春期

二十五 懲罰

四個少年聽到穆晃用仄仄的聲音說出“邪魔的武功”幾個字,心中都是一驚,唐謐立時給慕容斐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負責全權解釋。

慕容斐會意地點點頭,道:“回宗主,如上次那玉佩一樣,是我等從赤峰四翼蛇身上得到的一件異寶,這淩波微步就是那異寶所載武功。”

“哼,淩波微步,虧你們想得出這名字。

你們偷學邪魔的武功,可知罪麽?還不給我跪下。”

穆晃的聲音穿過重陽殿的陰影,直刺入少年們的耳膜,四個人懾於他的威儀,想都沒想,齊齊跪下。

唐謐覺得那聲音裏惱怒之意甚重,心裏一陣不安,正想辯解一番,就聽到另一個溫和的聲音說:“穆宗主,不必如此吧,他們畢竟還是孩子,待到掌門來問清楚了再做懲處也不遲。”

這聲音她是熟悉的,抬頭一看,果然看見術宗宗主顧青城已經走進了重陽殿。

在他身後,重陽殿巨大的烏木門被推向兩側,陽光與春風一擁而入。

隻聽顧青城又說:“掌門不是說了讓你們去後麵候著麽,還在這裏呆著幹什麽。

過來,跟我走。”

四人跟在顧青城身後,走入一間廂房,唐謐見穆晃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求救般地叫了一聲:“顧宗主……”顧青城搖搖頭,示意她噤聲,看了看四個少年,口氣平和地說:“一會兒掌門來了,半點假話都不可說,隻要你們沒有撒謊,他不會像穆宗主那樣嚴厲。

若是到時候要求救,便向穆殿監求救,他是可以名正言順保護你們的人。”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了,留下一室忐忑與寂靜。

很久也不見有人再來,四個人倒也有時間冷靜地分析了一下情勢,討論來討論去,覺得還是按照顧青城所說的實話實說最好,反正不知者不怪,錯處總不會大過天去,但是這事務必咬定隻有四人參與,切末再把張尉牽連進去。

又等了一段時候,有雜役送了完飯過來,直到晚飯撤下去了,蕭無極才和穆顯及三位宗主來到了廂房。

唐謐偷偷瞟了一眼,發現蕭無極並沒有想象中的滿臉怒氣,又想起方才顧青城的話,心中總算踏實了些。

隻見蕭無極落座以後,看了看坐在他左右的另外四位蜀山大人物,似乎是想確定一下每個人的態度,才開口問道:“桓瀾,慕容斐,你們誰來說說是怎麽一回事兒吧。”

這種時候,自然是口齒伶俐一些的慕容斐負責解釋,他恭敬地深施一禮,然後說:“回掌門。

此事原於我等在林中獵到一隻赤峰四翼蛇,蛇腹中藏有一個小兒玩物般的宮燈。

我等因為好奇,點燃了那燈,燈中便出現一女子在舞蹈,細看時發覺是一種武功,且很適於獅戲,便起名淩波微步,幾人一同修習。”

蕭無極聽了,眉峰微沉,道:“那燈如今在何處?”“回掌門,那燈由斐保管,現置於禦劍堂。”

“叫你的魂獸把他取來。”

蕭無極說。

慕容斐聽了,左手一抬,低聲喚出他的雙頭鷹,那鳥兒便如銀劍一樣飛出窗外,消失不見。

蕭無極看著逝去的魂獸若有所思,半晌才說:“慕容斐,你和桓瀾的名字,我在山上也有耳聞,以你們的武藝,不學魔王的武功也可以將這獅戲演得精彩漂亮,說一說,到底是怎麽想的。”

慕容斐沉吟了一下,道:“回掌門,斐如此說,似是在狡辯。

可是,當時我等看到燈中女子的武功,並未覺得如何邪氣,反倒翩翩若仙女淩波起舞。

加之墮天大人曾有遺訓,教導蜀山弟子要博采眾長,不可因循守舊,故而起了修習之念,全然不知這是魔王的武功。”

“哼,你也知道是狡辯。

根本就是你們貪念太大,才會逃不過邪魔的**。

那麽取巧的武功,你們怎會想不到是邪魔的武功。”

穆晃仍然是不讓分毫的嚴厲口吻。

唐謐已經忍耐穆晃很久了,此時見蕭無極的態度如此,又想到還有顧青城這個後盾,腦袋一揚,對蕭無極說:“掌門,我們不過是禦劍堂的劍童,看不出這武功來路難道不正常麽?再者說,一會兒掌門看了那燈就知道了,那燈中女子舞得甚是好看,卻沒有半點妖裏妖氣,煙視媚行的姿態,憑什麽我們就要認定她是和邪魔有關呢?”此話一出,唐謐看到麵前五人都是麵色微變,穆晃臉色更是陰沉,蕭無極卻沒有容他再說,先開了口:“既然你們不知道,也不妨多講一些給你們聽。

你們看到的浮木,是以蜀山術法‘浮空術’讓其漂浮在空中的,隻因這浮木受力即會下墜,受力越大下墜越多,所以,當年墮天大人曾在這些浮木之上與魔王比拚輕功和內力。

結果自然是墮天大人勝了,可是,沒過多久,魔王重新來挑戰,卻與墮天大人不分勝負。

想必你們也知道輕功和內力不可能這麽快提升,那這是為什麽呢?”“是因為魔王想出了淩波微步這功夫麽?”唐謐脫口而出。

“是這功夫沒錯,不過名字叫魔羅舞。”

蕭無極說到此處,看向桓瀾,道:“桓瀾,你母親每日誦經,‘魔羅’兩字你可知道是什麽意思?”桓瀾想了想說:“回掌門,瀾記得是擾亂,破壞之意,但並不確定。”

蕭無極略點了一下頭,道:“對,或者說是能擾亂、破壞佛家修行的天人。

魔王給自己創造的武功起這麽一個名字,最重要的一層意思是,這樣的武功是偷機取巧的武功,是捷徑。

不必花很多時間和精力放在輕功和內力的修習之上,似乎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這才是真正魅惑人心,擾亂修行的所在啊,相比之下,皮相的媚態又算什麽**與幹擾呢。

你們幾個想想,你們自己不能抗拒的**究竟是什麽。”

四個少年聽了,一時沉默不語,蕭無極也不再說話,屋子裏一時安靜得隻剩下低不可聞的呼吸聲,忽然一陣拍打翅膀的聲音打破了這樣的寧靜,原來是慕容斐的雙頭鷹已經叼著那盞小小的八角宮燈回來了。

隻見它飛落到慕容斐身前,把宮燈往地上一放,便在慕容斐揚手之際消失了。

慕容斐把那八角宮燈捧到蕭無極麵前,蕭無極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又遞給另外四人傳看了一陣,他才問道:“大家怎麽認為,我看似乎這不是魔王的東西。”

一直沒說過話的司徒明這時開口說:“是啊,既沒有魔血的痕跡也沒有魔王的標記。”

“慕容斐,點上燈看看。”

蕭無極命道。

慕容斐依言點上燈,須臾,眾人便看到一個輕靈明麗的女子在灼灼的燈火中開始翩翩起舞。

過了一會兒,蕭無極身旁的顧青城側過頭來征詢他的意見說:“掌門,此物還是速速毀去吧。”

蕭無極點了點頭,袍袖輕揚,掌風一掃,那燈便碎成了七八瓣,之後他看向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穆顯道:“穆殿監,事情既然搞清楚了,劍童如何懲處還是由你來定吧。”

蜀山的人都知道,穆顯雖然平時嚴厲,但實際上是很護著劍童的,此時蕭無極讓穆顯決定如何懲處,便暗示了不願太過嚴厲對待幾人,穆顯自然明白這意思,道:“這幾個劍童誤學魔羅舞隻是一個錯處,另一個錯處是不顧禁令私下青石階,我看,就扣去他們一年的全部言行成績作為懲戒吧。”

想來,這恐怕是四個少年能想到的最輕的處罰了,幾人心中不免都是一鬆。

唐謐看了一眼一直最是凶巴巴的劍宗宗主,發現他雖然麵有不悅之色,卻也沒有出聲反對,正暗自慶幸,卻聽蕭無極說:“那好,就這麽辦。

不過,除了你們四人之外,可還有其他劍童也學了這武功?”“沒有。”

四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大概是這聲音太過齊整,蕭無極和穆顯都皺了皺眉頭。

隻聽穆顯說:“同組的劍童也沒有麽學麽?”唐謐和白芷薇知道這話是對她們兩個說的,因為桓瀾和慕容斐這一殿的劍童已經不再分組修行,唐謐抬起眼睛,眼光毫不閃避眾人,肯定地回答:“沒有。”

“那就把他叫來問問。”

半天沒有發言的劍宗宗主穆晃突然這樣說。

其他人也沒理由否決,便叫了仆役去傳喚張尉。

不一會兒,張尉走了進來,唐謐趕忙回頭衝他使了個眼色。

可是張尉隻看到唐謐眉毛挑挑,眼睛瞪瞪,完全不明所以。

他走到站在最外邊的白芷薇身旁,向麵前坐著的五人施過禮,便垂手站著等待問話,卻發覺白芷薇的身子微微動了動,她寬大的袍袖就蓋在了自己的袍袖前,然後,一隻冰涼的小手就探入了自己的袖中,抓住自己的手,微濕的指端劃過自己的手掌,微微有些發癢,原來竟是在自己的手掌上寫下了一個“否”字。

此時,隻聽殿監穆顯問道:“張尉,你可和他們一起學過這燈中邪魔的武功。”

張尉一聽,明白了白芷薇和唐謐是要叫他否認,便推測那兩人可能已經替他先否認了一回,於是說:“回殿監,尉不曾學過。”

隻是他從未說過謊話,這一開口,總是少了一分篤定。

話落,張尉聽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給劍童們分組就是要劍童們互助、互愛、互相監督。

你說說,現在你同組兩人欺瞞於你,私下青石階,又偷練邪魔的武功,犯了蜀山十戒中的哪一戒?”張尉知道這把冰寒聲音的主人是傳說中蜀山最嚴厲之人——劍宗宗主穆晃,也知道他指的是唐謐和白芷薇犯了蜀山十戒中“不可背信欺友”這一戒,而犯任何一戒的罪名都可以被逐出蜀山,心下一時不知如何解釋,偷眼去看一向伶牙俐齒的白芷薇和唐謐,隻見她們兩個此時也是沉著臉,緊抿嘴唇,不發一言。

張尉見此情景,心下一橫,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唐謐他們騙自己,就朗聲道:“她們並沒有欺瞞我,我和他們一起去抓的蛇,那燈中的舞蹈我也看過,隻不過我資質魯頓,看了十遍也記不住,故此才沒有學。”

這是張尉有生以來第二次說謊,不想卻歪打正著,謊話中一半真一半假,讓他說得理直氣壯毫不心虛,讓別人也挑不到什麽不合情理的錯處,竟是無意中達到了編謊話的上上境界。

穆晃見他如此說,也不好再說什麽,便轉頭對穆顯說:“看來,你要多罰一個人了,又出了一個私下青石階的小鬼。”

待到唐謐他們五人走出了重陽殿,天色已經一片漆黑。

唐謐扭頭看看沒人,才罵了一句:“黑烏鴉,差點著了你的道,想轟我們出蜀山,想得美。”

別人還沒接話,就聽見她身後有人說:“唐謐,你等一下再走。”

她嚇得一回頭,看見顧青城竟然神出鬼沒地站在了他們身後,心中不免有一點惱怒地想:怎麽這裏的人輕功都好得跟鬼一樣,有一天,老娘的輕功要比鬼還像鬼。

“宗主,找我有事?”她迅速換上一臉天真問。

“對,叫你朋友先走吧。”

顧青城點點頭。

唐謐別過那四人,安靜地等著顧青城發話,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顧青城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但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她又難以描摹,這個人,看上去太過完美,麵目便有些模糊不清,遙不可及。

“穆宗主這個人,不要再得罪他。”

顧青城終於開口說,“上一次你們飛上玄天閣,我已經替你們求過情,此人個性狠戾,最恨任何與魔王有關的東西,你一次一次出事偏都與他最恨的東西有關,以後可要小心。”

唐謐點點頭,心裏覺得有一陣暖意襲來,聲音也乖巧柔和許多,揚起臉笑著說:“宗主放心,我一定不再讓宗主擔心。”

顧青城倒是一愣,眼前的小女孩從來都是看上去天真可愛,實際上則水潑不進,我行我素,從沒有像今天這般溫順如小貓的模樣,不禁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頭說:“以後遇到事情要告訴我,別老自作主張,怎麽說也是我救了你吧。

你在這裏無親無故的,總要有個人照應。”

“好,一定。”

唐謐看著顧青城離去的背影,隻覺得他袍袖翻飛,步履生風,自有說不出的瀟灑氣度。

這才發覺自己竟然有花癡的危險,便敲了敲腦袋,罵道:清醒,清醒,你還真以為有長腿叔叔啊。

隻是“啊”字還沒感歎出來,她便覺得眼前一花,一個墨綠色的身影已經出現在眼前,一隻白皙的手疾電般刺過來,點在她的啞穴上,封住了她所有的聲音。

不等她看清那人麵孔,那人已經把她夾在腋下騰身躍上屋頂。

她隻聽到那人說:“別怕,不會傷害你。”

這聲音如此特別,低沉沙滑,讓唐謐想起絲絨滑過肌膚的感覺。

是她,一定是她,唐謐心中這樣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