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們的青春期

二十七 端倪

那女子拽著唐謐衝入殿門的時候,正看見一條灰色的背影走下通往地宮的甬道。

“穆顯,你站住。”

那女子脫口而出。

灰色的背影一頓,並沒有停下,而是快速地鑽入甬道,待他一消失,洞門隨即開始緩緩閉合。

那女子一看趕不過去了,把劍鞘抬手擲向洞口,隻聽“砰”地一聲,劍鞘被洞門卡住,終於沒有完全閉合。

兩個人趕過去,唐謐忽然發現有什麽不對,說:“姐姐,下麵怎麽黑漆漆一片,沒有光透上來,這裏麵不是因為有螢石,所以總是亮堂堂的麽。”

那女子冷哼一聲:“是術法‘光之障’,看來真是個老朋友,不想讓我看見麵孔竟然使出這一招。

你在這裏等著,別讓門關上了,我去會會他。”

說罷,那女子扒開門翻身躍入甬道,失了蹤影。

唐謐依言把劍鞘仍然卡在洞口,自己坐到一邊,雙手托著臉,腦海中仍是剛才那女子低喝的一聲:“穆顯。”

灰衣人是殿監麽?她曾經也這樣懷疑過,可是,第一次見到灰衣人的時候,很多人看到穆殿監那時在禦劍堂內。

再者說,在蜀山,灰色是多麽顯眼的顏色啊,換作自己是殿監,若是真去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搞一件別的衣服不好麽?想到這裏,唐謐有些懷疑那女子是不是隻看到一個灰色背影就妄下判斷,這個想法一生出來,她忽然覺得腦中白光一閃,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低低叫了一聲:“是,也許有人就想要這麽誤導別人。”

可是再轉念一想,又覺得做這事的人未免思慮不足,穆殿監晚上在禦劍堂巡視這事有多少人可以證明啊,就算我們有所懷疑,一詢問還不就把這事和穆殿監撇清關係了麽?那麽……今天早上在重陽殿看見的那並立的兩個灰色身影再次躍上她的心頭,那麽,會不會是有人要誤導我們,讓我們以為灰衣人是掌門呢?唐謐想到這裏,下意識地抬起臉望向殿外,這才發現外麵不知何時已經是漆黑一片不見月光了,一道白慘慘的閃電毫無預兆地劃過夜空,接著,低低的悶雷聲滾過,不一會兒,便僻劈啪啪地下起雨來。

唐謐側耳聽了聽甬道裏麵的動靜,卻發現在一片鋪天蓋地的雨聲中根本什麽也聽不清楚,心裏不由有些擔憂起那女子。

現在想一想,那女子雖然武功甚高,可是卻沒什麽心眼兒,雖然脾氣有點喜怒不定,可是卻算不上討厭,無論如何,還是不要出事才好。

又過了一會兒,唐謐忽然感覺地下有些異動,忙拉開洞門,黑暗中一股血腥之氣迎麵撲來,緊接著,一個人躥上來,叫了一聲:“小丫頭,快走。”

這聲音太過特別,唐謐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女子,忙問:“姐姐,你受傷了?”“不妨事,咱們快走。”

那女子說完這話,身子一晃,轟然傾倒下來。

唐謐趕忙扶住她,片刻不敢耽誤,架著她逃出了正殿,往自己在梅苑的住處奔去。

好在此時外麵大雨瓢潑,這一路上未曾遇到一個人。

隻是可憐了白芷薇,這麽一個冷靜的人,在一開門看到一個渾身血汙,滿臉藤蔓刺青,全身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怪物時,也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唐謐一步跨上去捂住她的嘴,低聲說:“別出聲,當心仇家聽見。”

白芷薇快速地恢複了鎮靜,幫唐謐把那女子扶近來,關上門,替她換上幹衣服,再扶到**,然後走到櫃櫥中拿出兩個小瓷瓶,說:“大嬸……”白芷薇這話還沒說完,那女子口中便吐出一口鮮血,唐謐暗叫不好,說:“芷薇,你看你這句大嬸叫得,把人家叫吐血了吧,快叫姐姐。”

那女子牽一牽唇角,勉強笑了笑,說:“可有人追來。”

“姐姐放心,沒人追來,外麵雨那麽大,就算想追也看不見蹤跡了。”

唐謐說。

白芷薇把小瓷瓶遞給她,想叫姐姐卻仍覺得有些別扭,就直接說:“這個是我們上草藥課的時候學著配的血傷寧和益氣丸,你看看你敢不敢吃,反正我們自己是不敢吃。”

那女子接過瓷瓶打開聞了聞,便把幾粒藥吞入腹中,又問道:“教你們草藥的可還是莫七傷?”“是。”

“那麻煩你們幫我一下,見到他時跟他講一聲,就說‘玉麵’向他求一粒‘九榮回天丹’,他一定會給的,我這傷,隻有靠那藥才能快速恢複,否則要拖上很久。”

唐謐本想告訴她全蜀山最後一粒‘九榮回天丹’已經被司徒慎那廝用來治了小小一處皮外傷,想想還是算了,免得她受不住打擊再次吐血,就說:“好,明天我們就有草藥課,我跟他講去。”

接著,唐謐又問:“姐姐,你這是被那灰衣人打傷的麽?可認出他是誰?是穆殿監麽?”玉麵閉上眼睛,正準備開始運氣療傷,道:“不知道,可是武功如此的人,全蜀山不會有幾個。

不過,我隻是吃虧在不熟悉那地道,這才被他偷襲得手。

你知道,那地宮中,有的門要用鑰匙打開,有的一推就開,那人來去這麽熟悉自如,有又鑰匙,不是穆顯就是蕭無極。”

“說不定別人也有鑰匙啊。”

唐謐說著,不禁摸了摸懷揣中的那把小梳子。

玉麵似乎不願再傷神思考,說:“不管怎樣,我知道他是幹什麽去的了。

他是去偷‘六音笛’的。

好了,我要運功療傷,有什麽話明天再問。”

唐謐和白芷薇見玉麵不再答話,便擠到剩下的一張**一起睡,唐謐簡單講了經過,白芷薇輕聲感歎道:“唐謐,真服了你,她最多也就能叫夫人吧,這姐姐你怎麽叫得出口。”

唐謐嘿嘿一笑,說:“過去我一同事,管三十歲以上的女人都叫姐姐,三十以下的全叫妹妹,結果混得風生水起。”

“同事?”“嗯,就是像咱們這關係一樣,一起做事情的人。”

“噢,唐謐,咱們同事張尉今天被扣了全部言行成績,你說他還有可能通過大試麽?我今天下山的時候都不敢和他說話。”

白芷薇這樣問,話落,卻發現唐謐已經累得睡著了。

翌日清晨,唐謐在去早會的路上,把自己昨天晚上的推測講給了白芷薇。

白芷薇聽後,蛾眉微蹙,想了想,說:“這麽猜測的話,我倒有一事想不通了。

你且說說,那人誤導我們這些人有什麽用呢?”這話問得唐謐一愣,是啊,我們幾個不過是小小的蜀山劍童,誤導我們有什麽用呢?這個問題困在她心上,整個早會便渾渾噩噩地混了過去。

待到白芷薇再叫她的時候,卻發現早會已經結束,而他們三個和桓瀾、慕容斐則被留下來問話。

問話倒也沒什麽,無非是讓大家講講遇見赤峰四翼蛇時的情況,因為赤峰四翼蛇並不是蜀山常見的妖物,如此反複出現,穆殿監想仔細調查一番。

這幾人剛剛受了罰,也不敢再造次,老老實實地講了幾次遇蛇的經過。

唐謐站在一邊一言不發,聽到慕容斐講起看見赤峰四翼蛇穿過青石階,還有桓瀾講起看見過一個灰衣人和屍王這幾處他們覺得疑點重重的地方時,她有意留心穆殿監的表情,卻隻看見一派平靜之色,完全難以探知他心中所想。

唐謐心中忽然有一個念頭閃過,好容易等到問話結束,她拉著白芷薇就往外走。

“芷薇,你之前問我的問題,我想到一種解釋。

也許,那人並非想誤導我們,而隻是借我們之口把這事告訴給殿監,他可能是想誤導殿監。”

白芷薇順著這個思路一想,道:“如果按你這麽說,這個人就應該已經預料到我們總有一天會被殿監叫來問赤峰四翼蛇這件事才對。

那麽,我們就會把諸如結界被打開過,遇見過灰衣人這些事都告訴殿監,而殿監會想,有能力打開接界,再把它恢複回去的人是誰?穿灰衣的人是誰?這樣,就如你所說,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掌門了。

這麽想倒是聽起來合情理,可是,讓殿監懷疑掌門有什麽意義呢?”“殿監和掌門算是咱們蜀山地位最尊崇的兩人吧,也許是想讓一個對付另一個。”

唐謐有些隨意地大膽推測。

“會不會和馬上要開始的比武有關?掌門人每十年比武選出,日期是天壽日之後的第五天。”

白芷薇道。

比武的事唐謐也聽說過,不過因為那是“山上”的事,山下的禦劍堂完全不會參與其中,所以也並不是很關心,但現在白芷薇這麽一說,她才覺得這可不是除了天壽日以外蜀山派重要的大事麽,有什麽陰謀詭計和這事相關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便說:“嗯,估計是這樣,說不定是有人覬覦蜀山派掌門的位子。”

白芷薇聽了,沒有馬上搭話,她自然一直認為唐謐是很聰明的,隻是唐謐這種喜歡大膽想象和假設的思考方式與她的思考習慣有些差異,對於她來說,沒有任何抓在手中的實實在在的憑據,沒有一個嚴密的推斷過程,她便難以讓自己信服。

想了好一會兒,她才說:“唐謐,我怎麽覺得這麽想似乎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呢。”

唐謐和白芷薇相處了這麽些時日,自然明白這小女孩是天生的理性主義者,而自己這番全部建立在假設上的推論肯定沒辦法讓她信服,但是自己直覺以為這種思考方向是正確的,於是說:“容我再想想。”

這時,兩人身後傳來一陣清咳聲,原來是張尉已經跟在她們身後走了許久。

唐謐這才想起來自己昨夜朦朧睡去時聽到白芷薇講的那番話,心中一陣過意不去,隻是心思玲瓏如她,也一時間不知道該講什麽才好,於是衝他笑了笑,便再無話可說。

三個人頭一次幾乎是一路沉默地走上了術宗所在的無憂峰,進入藥堂,唐謐看見莫七傷身邊沒有人,雖然知道沒用,還是秉著受人隻托終人之事的做人原則,就走過去悄聲對他說:“莫殿判,那個,‘玉麵’托我向您求一粒‘九榮回天丹’。”

莫七傷一愣,捋了捋兩撇花白的八字胡,說:“你跟她說,不是我不給,是全用完了。

不過,如果今日能夠捉到活參的話,再配置一些也不難,那其他八味藥,藥堂都是有的。”

唐謐有些好奇地問:“活參是什麽?”莫七傷故作神秘地笑著說:“好玩兒的東西,今天就是讓你們來玩兒這個的。”

後來,當唐謐在樹林中被迫唱著歌走了一個時辰以後,她才知道自己是被莫七傷騙了。

原來活參是一種接近妖物的人參,每十五年成熟一次,成熟的時候會在樹林裏東遊西蕩。

它們非常膽小,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遁入土中消失不見,故此極難采到。

而唯一吸引它們的就是童音唱出的清脆歌聲,所以,每過十五年,還沒有進入變聲期的智木殿劍童們便被叫來捉活參。

剛開始的時候,眾劍童都覺得很好玩,在莫七傷發給每人一個遇到危險可以報警用的煙花後便四散而去。

一會兒工夫,滿山遍野都是愉悅響亮的童謠聲。

唐謐和白芷薇走了一段,對她說:“芷薇,你唱吧,我不會這裏的歌。”

白芷薇頓了頓,說:“好,那我唱了。”

唐謐見她朱唇微動,一段歌聲輕輕飄出,然後,這歌曲的調子便由東開始走向北,再由北走向南,由南走向西,最終又回到了北。

原來,命運是公平的,唐謐聽著這走南闖北的歌聲想,漂亮聰明如白芷薇,竟然五音不全,唱歌走調,唐謐啊,從此你不要自怨自艾了。

“芷薇,莫殿判說,人多了活參不會出來,我們還是分頭找吧。”

唐謐為了盡快完成任務,決定離開白芷薇。

可是,一個時辰以後,她開始追悔莫及。

原來,不知為什麽,她把所知道的兒童歌曲都唱了一遍,也沒見到一株活參蹦出來。

難不成,活參不喜歡聽我們那世界的兒童歌曲麽?唐謐這樣想著,如果連白芷薇那樣的歌聲最終都能吸引到一個活參粉絲的話,我空手而歸豈不是很沒麵子?想到這裏,唐謐決定改換風格,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大聲唱道:“洗刷刷,洗刷刷,,哦,哦……”就在她狠狠地唱道:“請你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這一句的時候,忽聽背後傳來一陣詭異的嬰兒般唧唧咯咯的笑聲。

扭頭一看,果然看見一個手掌大小,樣貌猶如沒睜開眼的嬰兒一樣,白胖白胖的人參。

隻見它頭頂頂著一簇綠葉,四肢看上去如雪白的藕節一般,此時正咯咯笑著跟隨著唐謐的歌聲搖頭晃腦。

唐謐心中甚喜,一邊繼續唱著一邊走近它,隨後出其不意一把抓住它頭頂的綠葉,就在她高興得想要大叫的時候,突然覺得身後有掌風襲來,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擊倒在地上。

在最後的意識消失前,她感覺到有人從她手中拿走了活參,她摸索著掏出煙火,用盡最後的意識和力量,拉開煙火上的繩撚,看到一團紅色的火焰衝上天空,終於支持不住,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