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和

4、盛世之下

4、盛世之下

“沈總,明天就是一審了,您這身子能出庭麽?”秘書小江憂心忡忡的看著病**的沈銳。

其實沈銳身上雖說是背了三場官司,但大抵情形也不算嚴重。一個是公司手中運營的網購平台牽扯出來的連帶侵權訴訟,兩個是手底下員工離職時鬧的糾紛,沈銳心裏明白不過是競爭對手搞的小手段,花重金請了幾個本城有名的律師幫忙,合計下來也是勝多敗少,手裏攥著「奇幻」的代理權,這些小官司根本無傷大雅。

“有不許打石膏出庭的規矩?”沈銳正看著他,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沈先生,是我。”

沈銳聽出聲音的主人,朝小江點點頭。

身穿白褂的醫師走了進來,小江主動帶上門:“沈總,有吩咐您說話,我在外邊守著。”

那人手插在口袋裏,脖子上掛著聽診器,見到沈銳便笑了出來:“委屈您了沈大少。”

沈銳指指衣架:“上衣口袋裏有煙,自己拿,我就不招呼你了。”

白大褂是沈銳的主治醫師程少左,從小一起長大,私交一直不錯,好到什麽程度,沈老爺子沒薨之前,程少左一直有兩個爸。

程少左搖搖手:“你打算套著這玩意多久?”

“這要問你了程醫師,骨折得套多久?”

“少說四周。”程少左笑道,“你這是演的哪一出?”

“遇見一個喪心病狂的暗戀者。”沈銳指指自己:“約翰列儂。”

程少左抬手翻了翻夾紙板,漫不經心的說:“那天送你來的男孩長的不錯啊,眉清目秀的,說是你以前的學生,看來你現在口味挺重麽。”

沈銳臉一沉:“胡說,那人就是肇事方。”

“不能吧,後來他還打了幾次電話過來問情況,你也別藏著掖著了,橫豎我也不會搶你的。”程少左仍是滿臉笑意。

楊越這孫子現在倒是囂張,撞完了人還順手見義勇為一把,沈銳恨的牙癢:“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不孝有三,生不能養,死不能葬,葬不能祭……什麽意思你甭管,橫豎你也聽不懂,總之一句話,要是在古代——老子活活把他打死。”

程少左上前一把撕了他腦門上的膠布:“你那個二師弟最近怎麽沒見到?”

沈銳皺眉:“高老莊找晶晶姑娘提親去了。”

二師弟蘇和正拐進一個黑漆漆的弄堂裏,他對完手上的地址,抬起頭一戶一戶的數門牌號。

“租房麽小兄弟?”一個曾亮的頭頂冒出來,蘇和腳下一滑差點沒栽倒在他麵前。

“小兄弟,現在是新社會了,磕頭行禮那一套就算了。”禿頂中年男人閃身出來扶了他一把。

蘇和甩開他的手:“這什麽地方,都長青苔了。”

中年男人晃開一把扇子:“石板路,小弄堂,是屬於那個年代白牆黑瓦淡淡的憂傷,你們這些娃子哪能明白其中的玄妙。”

蘇和抬頭打量了他一眼:“什麽玄妙?”

中年男子將他拉進屋裏,硬是按他坐下,蘇和感到一陣寒意,剛想起身告辭,一杯熱茶遞到手邊:“這一片叫唱經樓,從前李後主念經拜佛的地方,文化底蘊很濃的。”

蘇和猶豫著接過茶杯,但隻是握著暖手:“這我知道,關鍵是離學校挺近。”

中年男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所以說,租房麽小兄弟?”

蘇和環顧四周:“介紹一下?”

“不用看了,我這裏什麽都沒有,冬天沒暖氣,夏天沒空調,當然咯,價格也便宜。”

蘇和本來想甩了袖子就走,一聽價格便宜就來了精神:“多少?”

“五百塊。”

“一個月?”蘇和站起來。

“半年。”

蘇和開始從兜裏掏身份證,掏著掏著,後知後覺的病犯了:“李後主不會是死在這的吧?”

中年男扇子一合,手心裏敲得啪啦啪啦:“小兄弟,眼睛亮啊……”

所以這件事在後來淪為物理係的笑柄,直到很多年過去了,物理係的學生們也沒能在曆史係麵前抬起頭來,著名的混子劉大宇借著這股東風發憤圖強,最終取代係裏八十二歲的老教授何潤生成為新一任學霸。

當然,這是後話。

——

隆冬時節最大的特點就是天亮得晚,當蘇和捧著一個個紙箱子從值班室門口躥進躥出的時候,小保安終於忍不住了:“蘇老師,您就不能一次性搬完?”

蘇和眉毛一挑:“保安同誌,我看你徹夜難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要不咱們一邊走一邊說?”

小保安臉紅了,扭捏了半天吐出一句:“我看成。”

蘇和大大方方的把一個紙箱交到他手裏,自己抱起剩下的一個,剛要邁開腿,鐵門外車燈一閃,蘇和扭頭低歎:“真是瞎了我的狗眼。”

待他再回頭的時候,幾個小青年從車上躥下來:“蘇先生您好,沈總叫我們來幫你搬家。”

蘇和愣了愣,一個頭戴棒球帽的小夥子咧嘴一笑:“沈總今天要出庭,不能前來幫忙,讓我們跟您講一聲。”

蘇和欣然接受,舒舒服服的爬上麵包車,準備睡個回籠覺,小保安敲敲車窗:“蘇老師,不用我幫忙了?”

蘇和搖下車窗,抹了把鼻涕:“送我離開,千裏之外,你是否還在……”

五點四十九,蘇和看了一下表:“哥幾個,要不咱們一起吃個早飯吧。”

小青年們雷厲風行,腳底抹油上了車,副駕駛那位隔著車窗打招呼:“不了,下次吧,沈總有吩咐,咱們還得趕回公司。”

蘇和笑眯眯的看著他們離開:“真上路子啊……”

當他回身鑽進黑漆漆的巷子裏的時候,自家院門口閃著一點橘紅色的光。

蘇和向後退了一步:“大哥實在對不住,我這兒家徒四壁,您要是上趕著要錢花的話,我給您拉單生意——零城集團的沈大少認識不,我領您去他家,完事了您還能落得個劫富濟貧的美名……”

蘇和剛說完,就感覺一陣熟悉的氣息撲上麵來,下一秒自己的衣領被人揪住,耳邊響起了低沉的聲音:“開口必提沈銳,你和他到底是什麽關係?”

蘇和攢了力氣推開他:“楊先生,我想我們還沒熟到這個份上。”說完打開院門往裏走。

要說這房子的確有些年代了,老式的獨門獨院,院子裏擺著石桌石凳,邊上栽了些花草,裏麵是個單居,據房東稱,床是明代的雕花床,桌子是清朝的樟木桌,五鬥櫥裏擺著的一套茶具是某個李姓王爺當初附庸風雅時留下來的,蘇和望著牆上發了黴的磁性塗料,深深的點了點頭。

蘇和把鑰匙扔在桌上,拉了拉門邊的塑料線,昏黃的燈光撒在屋子裏,二十瓦的燈泡在天花板上俯瞰人生。

楊越跟著進來,臉上掛著一絲嘲諷:“蘇老師,落魄成這樣?”

蘇和不理他,蹲著把打包的東西拆開。

要說當年在學校裏,沈大少風頭第一,緊跟著就是楊越,這兩人雖說長的都很標致,然而卻風格迥異。沈老爺子行伍出身,良好的基因遺傳到沈銳身上卻變了味,活脫脫一個舊上海軍閥頭子;楊越個子高挑,身形消瘦,一言一行都透著優雅,雖然麵上是溫和的,但總有一種難以接近的錯覺。

所以總體來講,沈銳的受眾比較廣。

說到蘇和,大家的感情就不一般了,他雖然長得也不錯,然而卻是靠著自身的猥瑣積極出位,黑網吧,圖書館,公共澡堂,夜市大排檔,到處都留下過他的身影。

楊越就站在他身後,盯著他佝著的背脊,心裏一陣酸澀,這人當真寧可住在這種地方,也不願放棄與自己對抗,他有些失神,不自覺的伸出手,蘇和猶如觸電般渾身一顫。

“楊先生,請自重。”蘇和冷淡的站在一旁。

楊越發現時隔多年以後再同蘇和講話,仍舊難以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他一把拽過蘇和的胳膊,狠狠摔在**:“蘇和,如今沒有人敢同我這樣講話。”

蘇和笑了:“越哥,派頭不小,還在道上混著呢?”

楊越跪在**,雙手按在蘇和耳側,就這樣低著頭看他,過了許久嘴角又掛上那一絲淡淡的微笑。

蘇和知道他想做什麽。

從小到大,楊越想要什麽從來都不會直接說出來,但不管多麽艱難,他都會通過自己的方法得到,不管這方法是不是會得到別人的認可,曾經,他的偏執,他的一意孤行都是蘇和所欣賞的,然而到了今天蘇和才猛然發覺,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蘇和側著頭,不再看他,白皙的脖頸呈現在楊越麵前,漂亮的線條立刻勾起了他的欲望,他深吸一口氣,輕輕的吻在上麵。

蘇和緊閉了雙眼,睫毛微微顫抖著,像是在逃避身體上無法克製的享受,他的氣息開始變得急促:“——你要做什麽就趕緊,做完了麻煩你收拾幹淨,然後——”他喉嚨裏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低吟:“——然後滾回美國去……”

楊越周身一震,停下了所有的動作,蘇和睜開眼睛,竟從他眼底看見一絲哀傷,但僅僅是一瞬間,他又恢複到了往常的冷靜。

記得從前那個人說過,蘇和,要冷靜,隻有冷靜才能救你自己。

本來是好好的一句話,現在早已經麵目全非。

楊越終於勾起半邊嘴角,狠狠的摔上門,隻留了一句話:“準備替沈銳收屍。”

作者有話要說:每天睡醒了我就會更,然而今天醒的有點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