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和

5、未來的主人翁

5、未來的主人翁

沈家口口相傳著這樣一條祖訓:萬事和為貴,到了沈銳這裏就徹底顛覆了,他充分認識到了隻有出手快,下手狠,花樣多才能直接對恩格爾係數產生實質性的影響,對於他的做法,穿一條褲子的程少左曾有過這樣一個疑問:“沈老爺子是你親手掐死的?”

所以說,改革派不好當。

當改革派頭子沈銳拖著石膏走上法庭的時候,全場無一例外的投給了同情的目光。

“沈老師,您上座。”

沈銳聞聲望去,楊越西裝筆挺,頭發像是刻意梳過,正站在旁聽席邊上朝他招手。

人人都知道沈銳是個人物,但楊越是誰,卻沒幾個能說的上,隻當是一場師徒間的相見歡。

沈銳點點頭,麵上看不出什麽變化,他走過去找了個後排的位置。

“沈老師,您的傷勢……”楊越緊挨著他坐下來。

沈銳壓低聲音:“你來做什麽?”

楊越淡淡一笑:“參觀學習。”他看向審判區,原告與被告都已經到場,雙方遞交了傳票和身份證上去,國徽下擺著一張長法台,主審官收了二人遞來的證件,宣布開庭。

這一場是產權糾紛,說到底也沒什麽懸念,就如同沈銳想的一樣,勝訴敗訴不過是麵子上的事,輿論導向才是重點。

案子很簡單,一個知名的網絡寫手出書了,書出完了版權方不淡定了,上躥下跳去抓盜版,辛辛苦苦挖了半年,終於發現在零城旗下的網購平台上發現了不到三百本盜版書的出售記錄,於是一鼓作氣,連著零城一起告上法庭。

沈銳請的律師果然是用了心,緊緊抓住零城作為網絡運營商,沒有獲得單筆交易的收益因而不負有連帶責任這一點大作文章,到了庭辯階段,形勢完全一邊倒,旁聽席上的人走了大半,大抵也覺得乏味,隻剩了幾家媒體還苦守著裁決結果。

楊越眯著眼睛,被告席上那個禿頂的中年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老師。”他客氣的轉向沈銳,“貴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股東之一還是股東指定的?”

沈銳想了一會兒:“你猜。”

楊越回道:“學生猜不到。”

沈銳心知楊越不懷好意,對他也是提防得緊:“猜不到就別猜了,猜多了傷身體。”

做輔導員時,沈銳的學生工作應當說是做的很到位的,師生關係也相當融洽,他唯獨對楊越不冷不熱,十句話有九句裏含著諷刺。

就在楊越沉默之時,沈銳的煙癮突然犯了,他幹咳了兩聲:“小楊啊,要不你替我在這坐會兒?”說完輕輕起身。

楊越依舊是客氣的點點頭。

對於沈銳的冷淡,楊越始終表露出很大程度上的隱忍,照常理來說,他的父親楊致遠正是沈銳的導師,他完全有理由將整個局麵顛倒過來,但是楊越似乎並不在意表麵上的氣勢高下,在他心中,永遠醞釀著一幅近似於基督山恩仇記的複仇藍圖。

走出庭審大廳,沈銳打開走廊邊的窗戶,一陣凜冽的空氣鑽進鼻腔,他感覺有些酸澀,揉了揉眼睛,掏出一根煙點上。

隨著楊越的回國,自己的公司也遭遇到越來越多的問題,他不確定這些問題是不是跟楊公子有關,但起碼不是一個好兆頭,因為楊越做事的底線在哪,沒有人清楚。

他眯著眼睛朝窗外張望,無意中瞥到樓下有人在爭吵。

省高院門口,蘇和被保安攔在外麵。

“既然是公審的案件,讓我進去也沒什麽吧。”蘇和有些焦急。

“對不起,您已經錯過開庭時間。”保安麵無表情。

“您看我,外地趕過來的,齊齊哈爾您知道不?剛下的飛機,就為趕這場聽證會,就不能通融通融麽?讓我趕個下半場,看個大結局就行。”

保安衝他翻白眼:“您這是上電影院看戲呢?”

蘇和開始耍無賴:“我是庭長的兒子!放我進去!”

小保安笑了:“那巧了,我也是庭長的兒子,我怎麽不認識你?得了,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哦。”蘇和蹲在路邊抽煙。

突然有人輕輕按在他的肩上,蘇和一回頭,原來是吊著石膏的沈銳。

“沈銳,我……”他站起身方要開口,再一瞧,楊越站在邊上摸下巴,一臉的似笑非笑。

“你來做什麽?”蘇和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同楊越正麵對抗,無論他想做什麽,楊越似乎都能看透,然後搶在前麵給一個似是而非的警告。

“蘇和,我想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楊越從口袋裏掏出車鑰匙,一輛CTS在不遠處應了聲,“一起吃個飯吧,正好想跟沈老師取取經。”

蘇和向沈銳丟去一個拒絕的眼神,沈銳卻用另一隻手攬著他:“想吃什麽?”這是個極曖昧的動作,蘇和明白這兩人都是逢場作戲的高手,但又因著楊越早上那句話無論如何也不放心留他和楊越單獨在一起,“隨意,反正老子工作丟了,正哭天喊地到處求包養。”

楊越斜倚在車門上看著他倆,臉上仍是保持著友好的微笑:“那就去寧海路那家茶餐廳吧。”

這個地方蘇和是熟悉的,本科的時候常常通宵打活動,半夜餓了就來吃點東西,老板是個廣東人,普通話雖說的不利索,但這並不妨礙他在本地發展第二春,老板娘半個月一換,蘇和常常感慨,幸好老板隻有換老板娘而沒有換大廚的嗜好,然而當他最後一次踏進餐廳門的時候,大廚正站在收銀台邊上一邊按計算器一邊朝他微笑。

蘇和挑了邊靠窗的位置坐下,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車行裏的老伯給人換車胎。

沈銳剛掏出一根煙咬在牙縫間,楊越就遞上火來:“沈老師,您不方便,還是讓我來吧。”

沈銳吐了一口煙:“不要叫我老師了,隻是當過你幾天班主任而已。”

楊越拿過菜單翻著:“怎麽說也要謝謝您,那天晚上要是換了別人來查房,我楊越恐怕就得重新參加高考了。”

蘇和的視線忽然從窗外收回來,直直的投在楊越臉上。

沈銳會意的一笑,悠悠的吐著煙圈。

蘇和突然發現楊越和沈銳之間的關係比自己想象中複雜,他們似乎各自都有一套牌路,該出哪張出哪張,根本無關自己的立場。

三個人坐在桌邊,扯些無關緊要的話,飯吃到一半,蘇和竟然有種錯覺,好像時間停滯在四年前——

那時的楊越拉著他——蘇和,這是我們班主任。

故事最動人的時光永遠在過去。

“楊越,你不是有事要問我麽?”

“就是問問國內公司法的情況。”楊越放下筷子,“聽說沈大少對各項法規都是門兒清,做生意這一塊是把好手。”

沈銳伸出食指彈了彈煙灰:“哦?你們道上也這這麽評價?”

楊越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是很快他便換上那一套慣常的微笑:“沈總說笑了。”

沈銳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笑意:“要我說,改天把你們道上的兄弟組織起來,搞個培訓班什麽的,怎麽說呢——”他想了想,“——畢竟知法才好犯法,你說是不是?”

楊越在外頭做些什麽,大家多少有點感覺,但不是一條道上的,這一層層的又都是師生同學關係,所以明裏不挑破,成了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外麵車行的老伯似乎失手弄爆了車胎,一聲清脆的炸響後,楊越推開椅子站起來:“我下午還有事,先去把帳結了,二位慢用。”

沈銳隻是抬手表示了一下:“麻煩你了。”

楊越走後,蘇和疑惑道:“你何必把話挑明了說。”

“他既然喊我一聲老師,我就從人道主義角度關懷他一下。”

蘇和猶豫了一下:“——他說要你的命。”

沈銳大笑:“想當初,老子的隊伍剛開張,總共才十幾個人七八杆槍,遇皇軍追的我暈頭轉向——”

蘇和點了根煙:“草,兄弟好心提醒你,省得將來還得花一筆治喪錢。”

沈銳看著窗外,楊越正站在路邊,拉開車門的同時朝他微微點頭。

“楊越想殺我?”沈銳搶過蘇和手中的煙送到嘴邊,“他是什麽人,你不是比我清楚麽?”

蘇和歎氣:“他這次回來渾身邪氣,我看事情沒這麽簡單,你還是小心一點。”

沈銳哼了一聲:“笑話,法製社會下能容許他胡來?”

又起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