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和

16、人生何處不相逢

16、人生何處不相逢

生活是粗糙的,而理想才是細膩的,滿懷憧憬的來到這個世界上,卻難逃被磨礪的命運,最後的最後我們都會忘記最初的理想,而淹沒於芸芸眾生之中,默默地向看不見的已經遠去的自己,乞求原諒。

蘇和再一次的退出了戰爭,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參與過。楊越機關算盡,不過是為了逼他妥協,勸他回頭,而他卻片葉不沾身的遊離於這場本是因自己而起的戰爭之外,他沒有偏袒過誰,也沒有為了誰而祈求誰,或許在他心中,其他人的命運真真實實與己無關。

三月接近末尾,已是瀕危的零城集團一紙訴狀將奇幻總部與飛躍一並告上法庭,沈銳清楚,這場官司本就是胡攪蠻纏,並沒有勝算,然而他真正的意圖卻不在官司本身。

起初飛躍在玩家的輪番聲討之下不得不放出開服時間以求穩定人心,然而這邊廂官司纏身,遊戲的審批似乎又麵臨擱淺。若沒有沈銳這一趟攪和,飛躍可以說是開服在即,但這樣一來,開服之日便遙遙無期。

玩家心急如焚,加上各種槍手從中挑撥,不到一周,飛躍總部便天天遭人圍攻,玩家們自發的組織起來,定時定點挑起罵戰,且自稱為“聖戰”。

沈銳站在二十樓的辦公室裏,感慨山河一片大好。

到了四月初,楊越為了公司利益不得不頂峰作案,在沒有得到版署審批的情況下,他力排眾議開了服,遊戲一開放,大批玩家毅然回歸,遊戲界似乎回歸平靜,然而平靜之下處處暗湧,危機四伏。

自稱教師界翹楚,知識界精英的某蘇姓老師卻像人間蒸發一般,消失於視野之外,據學生觀察,他平時也是來上課的,但是對時事的批判已經近乎於零,課上得中規中矩,那一幫見他必稱蘇大神的鐵杆粉絲也流失殆盡,而另一方麵,他自己的博士課程和論文課題倒是很花心思,兩周後係裏收到了他提前半年畢業的申請。

對於他的這個決定,楊致遠找他談過心,意思是不要急於畢業,留校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操之過急未必有好處。

而蘇和的回答卻讓導師無法理解——他已經申請了日本的語言學校,希望畢業之後直接過去。

“喲?真是難得一見,蘇老師視察來啦?”

蘇和覺得很蹊蹺,自己逛商場也能撞見劉大宇這種落後潮流三個時代以上的極品宅男。

“我不跟叛徒講話。”蘇和走進一家男裝店鋪,漫不經心地將掛在一處的外套撥來撥去,門口候著導購看不去下去了,踩著小高跟滴答到他身邊,心裏頭疼得慌,臉上還得排出一個親切可人的笑容。

“這位先生,喜歡就試試。”

蘇和聽了回頭看她,女孩兒表情挺客氣,但備不住蘇老師慧眼識人,打心裏覺得他買不起的念頭正千裏傳音般送達蘇和腦內。

“得,您也別這麽瞅我,就這黑色兒的西服給我拿一套試試。”

“好的,請問您平時都穿多大的?”

蘇和剛要答,大宇一臉諂笑湊過來:“姑娘,給我也來一件唄。”

導購小姐保持同樣微笑朝他看:“很抱歉,我們這裏隻做常款,您可以在出門下電梯左轉的第二家找到適合您的款式。”

不知是小姐語調溫婉還是嗓音輕柔,他覺得自己飄飄欲仙了,晴日朗朗之下,八十公斤的大宇同誌步伐輕柔地飄出店門,然而不到半分鍾便吵著蹦回來:“您玩兒我哪?十月媽咪,那是什麽東西?”

蘇和接過導購遞過來的衣服,鑽進試衣間,遁了。

大宇叉著腰嚷嚷:“什麽意思啊?”

導購小姐臉上不掛花兒了,冰山美人一般站回門口。大宇隻好跳去試衣間門口,質問蘇和:“還有,剛你倆那相視一笑的眼神是怎麽回事?怎麽就沒我穿的號兒啦?不帶你們這麽欺負人的!”

裏麵傳出蘇和的聲音:“那你找一件試試唄,穿壞了讓你們軍座替你結賬不就完了。”

“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今兒幹嗎來了。”

“除了投降叛變,你還能有什麽正經事兒。”

胖子挺認真的:“軍座讓我來問一聲,您要東渡了?”

裏麵的人沉默了一會兒。

“對,教化蠻夷。”

“是不是也得帶一船童男童女去?您看我合適麽?”

蘇和推開門,賞了他一巴掌。

導購小姐瞧他穿著自己原來的那一身,自家店裏的還攥在手裏,當即冷下臉,話雖然還是那個話,語氣裏總歸聽著不舒服:“您不滿意?要不再看看別的?”

蘇和也沒正眼朝她看,就把西服扔在櫃台上:“結賬吧。”雖然臉上波瀾不驚的,聽到報價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皺了下眉頭。動作不大,可被大宇瞧見了。

“團長,您穿這麽周正是去參加受降儀式還是簽什麽不平等條約?”

“還有那件襯衫。”蘇和指了指貨架正中擺著的一件灰色細條紋襯衫,“我就不試了,你開票吧。”

蘇和接過單子去收銀台付錢,一路上胖子就跟在後麵唧唧歪歪。

“兄弟可得提醒你一句,遠的不說那東三省當年遭多大一罪,就說咱這城腳底下可踩著多少冤魂哪……就算你不想為祖國四化做貢獻,也別跑那地方賣國求榮去啊。”

說了一通見蘇和不為所動,曆史係著名的男高音決定用治愈之音來打動他。

“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謝團長!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你看那八百壯士孤軍奮守東戰場……”

天籟之音混入鐵血豪情,引得行人紛紛駐足觀望。

而童男劉大宇渾然不覺,聲嘶力竭中是滿腔熱血與情仇,那粒子炮級別的歌聲散發出秒殺眾生的力量,襯得商場裏一直循環播放的神曲「那一夜」也黯然失色。

蘇和背對著他走出很遠,一直走到收銀台前都沒有回過頭,當他終於咬著牙花了大半個月工資付過錢之後……

大宇沒了。

蘇和沒在意,回頭取衣服的時候才聽說大宇是讓保安給架出去了。他心情大好,又晃去另一家店選領帶。

這一回,還沒進店,哼著小調的蘇和邁不動步子了。

試衣鏡麵前,一個長相清秀可愛的男孩正熟練地給麵前的男人係領帶,而男人任由他擺弄著,時不時的給出一個寵溺的笑容。

女店員竊竊私語,神態語氣中均是羨慕。

蘇和邁不出腿的原因是這倆人他都認識,是那種寧願沒認識過的認識,蘇和心裏頭罵得挺歡,草了,人生何處不相逢,但他嘴上沒說出來,隻默默地退出去,假裝沒看見。

結果眼尖的女店員把他給叫住了。

“這位先生,請問有什麽需要嗎?”

那試衣服的兩位一齊轉過頭來,楊越隻用了一秒鍾就把目光收回到鏡子前,而男孩兒驚喜地跟他打招呼:“蘇老師!”

蘇和覺著這情形挺眼熟,個把月前,在大亂裏,也是這陣勢,那時候蘇和沒當回事兒,心裏頭甚至有些不知何處飄來的自豪感,的確,那時候的趙家義隻不過是楊越龐大複仇計劃中的一步棋。

小孩兒對楊越有沒有感情,蘇和不敢說,但楊越是不是動了真情,他是絕對能看得出來的——之前的確是沒有。

而現在,在距離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楊越無意中撥了撥小孩兒有些淩亂的劉海。

蘇和看著楊越,麵無表情。

蘇老師之所以麵無表情,完全是因為在這一秒,他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心裏麵有什麽東西在鬧騰,他也不知道,原來屬於自己的那種笑容有一天也會轉移到別人身上。人有多自私,就會傷人多深,蘇和一直覺得自己是自私的,至於傷了誰,他覺得算的太清沒什麽意思,也不想算。

但此刻,他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在這半個月裏,楊越和趙家義之間發生了點兒什麽,而這個什麽又正正好使楊越發生了些變化。

短短的一分鍾之內,蘇和想了很多,比如楊越和他不同,天生就是彎的,比如圈子裏的感情從來都令人不得要領,有些看起來正兒八經可實際上卻隻是逢場作戲,有些看起來平平淡淡卻扛得住生離死,又比如那個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所謂圈子,事實上,他一步都沒敢跨進去過。

一分鍾後,楊越開口說話了。

“有陣子沒見了,晚上跟我們一起吃飯?”他的眼神平淡得毫無內容,說話的同時輕輕地把小孩摟進懷裏,尋常的語調和尋常的動作,還有那個明示意味的“我們”,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告訴蘇和,這場見麵隻是他與一對尋常戀人的偶遇而已。

對於楊越的邀請,蘇和通常會拒絕,然而當下,他卻鬼使神差般地點了頭。

楊越慣常的笑容掛在臉上,他鬆開了摟著趙家義的胳膊,走到蘇和身邊,彎著腰翻了翻他手裏的袋子。

“新買的西服?嗯……缺條領帶。”楊越直起身子,優雅地解開自己脖子上係著的那條,“這條還行,就顏色素了點。”

他把領帶遞給店員,又回頭問了句:“這顏色沒關係吧?我看你西裝跟襯衫都挺素的,要不換條亮一點的?”

蘇和淡淡地回答:“沒事,穿著去掃墓,素點兒好。”

楊越窒了幾秒,想說些什麽,然而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他平靜地轉回櫃台:“就這樣式的拿兩條,結賬吧。”

一年一度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日過去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