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和

20、明月照西廂

20、明月照西廂

沈銳拿了鑰匙就順著前台大媽指的方向找房間去了,蘇和跟在後麵,心裏有點兒發毛,像小時候做錯了事擔心被他媽揍的那種忐忑不安,可這會兒光忐忑不安還不夠,還得附加上點別的。

可那是什麽,蘇和擠不出個答案。

順著樓梯爬上三樓,沈銳一直沒說話,就那麽形單影隻地走在前頭,蘇和想說點什麽緩和一下,可張了嘴卻發不出接下來那個音,堵得慌。

進了房間,氣氛也還是一樣,蘇和低頭往自個兒身上聞了聞,之後便鑽進浴室裏去了。他心神不寧的胡亂衝了一通,擰上水龍頭的那一刹那才記起幹淨衣服還在箱子裏,可又不願意就這麽跑出去,這下徹底沒轍了,索性就坐在浴缸邊兒上。

沈銳躺在**握著遙控器輪台玩兒,就聽見浴室裏頭水聲停了,可人卻遲遲不出來。他從江蘇台轉到浙江衛視,又從湖南台轉到焦點訪談,最後大型相親節目開場樂響起時,他終於忍不住了,遙控器一扔就去敲浴室門。

“在裏麵修煉哪?”

蘇和在裏頭挺懶散的應了一聲,沈銳推開門,就看見他坐那一動不動,盯著頭頂上一排風扇發呆。

“怎麽了這是?”沈銳真要進去時,蘇和倒不好意思起來。

“出去出去!”

“又不是沒一塊兒在澡堂洗過澡,這會兒倒害羞起來……”沈銳就倚在門框邊上,衝他背影陰惻惻地笑:“哎?你這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欲拒還迎啊?”

蘇和一聽這話,又來了點兒精神,略帶點兒玩鬧性質地站起身來走到沈銳麵前:“喏,隨便看,看完了幫我把箱子提過來,我找身換洗衣裳。”

沈銳有點措手不及,愣在原地,眼神裏有那麽點兒不對勁,倆人就這麽麵對麵看著,蘇和突然有點心酸,沈銳這人哪裏都好,他的好能夠著一個讓人覺得不真實的高度,蘇和潛意識裏覺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得到這樣的人——如果他還有資格去得到什麽。

蘇和隱約覺得時間停在那兒賴著不肯往前跑了,就像中學老師講相對論舉的一特幼稚的例子——如果倆人互相討厭,那麽三分鍾會像三年一樣漫長,而如果倆人對上眼了,那三年隻夠當三分鍾使。

沈銳眼神裏好像就這麽個意思,喜歡看,且看且不夠。

蘇和終於覺著身上有點兒涼颼颼的,他豎起食指在沈銳眼前晃了晃:“看傻了?”

沈銳這才回過神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待他發覺蘇和正好整以暇地看他時,刹那間覺得挺鬱悶,他一麵蹲去角落裏開箱子,一麵還抱怨:“我發現你這段時間跟楊越在一塊怎麽淨學會耍流氓了……”

蘇和裹了塊浴巾站他旁邊想笑卻憋著不笑,他記得楊越也說過類似的話,但那時聽起來的感覺完全不同。

“別翻了,就在你左手邊上!哎哎,別翻了,那個不是……別把我西裝弄皺了!”

沈銳好像沒幫上什麽忙,最後還是蘇和親自翻出一身,穿好了坐床邊上,坐著還不安穩,看見沈銳外套扔在椅子上就夠過去翻他口袋,沈銳說你別翻了,要什麽我給你,蘇和便把手伸他麵前,就吐了一個字兒:煙。

沈銳翻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他,嘴裏還不忘叮囑:“少抽點。”

蘇和就著遞過來的火猛吸了一口,說小時候不是經常猜謎麽,你看現在咱倆湊一塊兒就能打一電影名。

沈銳沒明白過來:“什麽電影?”

蘇和挺得意,朝外吐了一口:“兩杆大煙槍唄。”

沈銳被逗樂了:“要不咱倆一塊兒戒了?這麽下去,早晚得黑心黑肺。”

蘇和原來不抽煙,和楊越在一塊兒時學上的,他挺喜歡那種帶點兒麻木又帶點兒刺激的味道,就跟楊越本人似的,但要說他有多令蘇和上癮,其實也未必,蘇和覺著就跟煙一樣。

“真心想戒也不是戒不掉。”

沈銳搖搖頭,說我知道一時半會兒還不行。蘇和便愣住了,不知道他是在說煙還是在說楊越,或是別的什麽。

人性便時常如此,若是永遠能把握住自己,永遠知道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如同事後懊悔時所想一樣——如果當初未曾如此,假使原先拒絕那般……這張由如果和假使織成的網,緊緊地將你縛在原地,動彈不得。

不知為何,蘇和覺得自己是由大量的、不斷地作熱運動而且無固定平衡位置的分子構成的流體,在各種壓力之下不斷扭曲變形,變成一個他自我認可的形狀,雖然他不知道這種永無止境的自我逼迫是否真的能彌補曾經犯過的錯誤。

沈銳又習慣性地摸摸蘇和腦袋:“能別一臉苦大仇深的麽?你費這心思千裏迢迢把我騙過來,就是想我來陪你抽一宿煙的麽?”

蘇和偏了腦袋往窗戶外頭看,嘴裏還不承認:“實在沒轍才求你幫忙的,你當我樂意啊?”

沈銳心說這倒黴孩子都到這份上了還不肯說實話,不由歎息:“我都看見了。”

蘇和實際上有點扛不住了,但還是死活不肯鬆口:“我也是剛才發現其實銀行卡在身上,要早點知道,不就不麻煩你這一趟了。”

沈銳又是歎息,歎得蘇和心裏一抽一抽的。

“蘇和,什麽時候你也學著依賴別人一回成不?都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麽不能跟我說的?”

蘇和不作聲,隻顧著抽煙。

沈銳幹脆搶了他指縫裏的煙頭,摁滅在床頭櫃上的煙灰缸裏。

“說吧。”他走到蘇和身邊坐下,一隻胳膊環著對方,蘇和有點不自在,但掙紮了兩下也就算了,隻是仍舊不做聲。

“你不說是吧?”沈銳摁滅了蘇和的煙,自己倒點起一根來,“你不說,我來替你說。”

廢都一天大霧,到了晚上濕氣還是很重,城中心倒是沒什麽影響,但楊越的公司落在高新區,屬於城郊,剛開出公司大門時車窗前便有些朦朦朧朧,楊越隻好啟動了雨刷,放慢了速度,握著方向盤慢悠悠地往前推。

“您就這膽量?”坐在副駕上的姑娘挺不樂意,諷刺他,“還是您故意開這麽慢,打算帶我暢遊五郊縣呢?”

楊越覺得有點好笑,這姑娘講話跟蹦豆子似的,雖然也挺貧,但聽著挺舒服。

“要不你來開?我也享受一回沈銳的待遇。”楊越作勢就要往路邊停,沒想到姑娘一點兒不含糊,一麵搓手一麵還挺高興:“太好了!我剛報名了駕校,過剩的精力正愁沒處發泄呢!感謝楊總給我這個塗炭生靈的機會!”

“差不多得了啊。”楊越手裏方向盤往外打了半圈兒,又開上了道兒。

姑娘撇撇嘴,不吭聲了。楊越側過頭看了一眼,發覺她的手指挺細挺長挺好看的,還塗了層酒紅色的甲油,這會兒正劈裏啪啦地按手機玩兒。

楊越又轉頭看了一眼,終於忍不住了:“你……真是個T?”

虞甜眼皮都沒抬一下,還是忙著折騰手機,張張嘴應他一句:“這話問得,多新鮮哪,我不是?難道您是?”

楊越笑了:“看著不太像。”

“誒誒,終於找到了!”姑娘把手機豎在楊越麵前,“你剛剛說的沈銳,是不是這個人?”

“別靠這麽近,我眼睛對不上焦。”楊越皺了皺眉頭,握著她的手往遠處推了推,“這樣好多了。”

手機屏幕裏還真是一張沈銳的照片,穿得跟一民營企業家似的,正可偏偏沈大少長著一張輪廓硬朗的臉,這麽個穿法把楊越都給逗樂了。

“這要貼到遊戲論壇去,估計也能上年度十大。”楊越笑著補充道,“題目得這麽寫:劫後零城,沈銳低調並高調地回歸著。”

虞甜把手機拿回去,轉頭問他:“這人就是零城的老總?”

“不錯,著名的手下敗將。”楊越想了想覺出有些蹊蹺,“怎麽你認識他?”

“不認識,不過每年夏天回家都能看見他一兩回。”

楊越愈發好奇了:“在你家?”

虞甜搖頭:“不是我家,這是我偷拍的,隔壁,蘇和家。”

最後三個字有點兒爆炸性,楊越硬生生壓住好奇心,提高了車速。

“您終於舍得開快點啦?”姑娘起先挺滿意,然而滿意不過兩秒便轉為驚慌,“誒誒,太快啦!這又不是公路賽!……前麵有雷達!雷達是測速用的您到底知道不?……早知道你這麽玩兒,我就不跟順車啦!”

楊越似乎習以為常了,他一麵鬆開領帶,一麵打開音響,淡然且帶點風度地說:“請你吃飯。”

虞甜偏過頭看他,眼前是一張英氣逼人的側臉,始終低垂著的長睫毛下是目不斜視認真的眼神,維瓦爾第正充斥於這個狹小的空間裏,樂章流淌出的是悠遠和綿長。

生活之磨礪,常常賜與凡人偽裝的麵甲,然而虞甜以清透的目光看他微微籠於暗色中的側臉,真心覺得這是個有故事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和諧,還好對我影響不大,因為我從來不覺得把人H來H去的就是愛,愛是責任是依賴是無定形的意識形態,是根植於你我心底磨滅不去的願望和倔強。

謝謝一直以來的支持,鞠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