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靈固寺邵霖情傷
尹離頹然回到家，得知弈安王府送來了兩名侍女和兩名教養婦人，專門貼身伺候她，教習尹離婚後禮儀。
尹離發覺自己越抗爭束縛來得就越多，漸漸地，她放棄了掙紮。還有兩個月，楚大哥一定能趕回來，或許他會有辦法。不，不是或許，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尹離漸漸平靜下來，每日被兩名教養婦人盯著衣食住行，循規蹈矩。穿的是她們讓裁縫量身定做的衣物，吃的是她們專門製作的菜食，住的地方早被裝飾一新，連馬車王府也給尹離配備了，隻是形同虛設，待嫁之人哪能隨意出門。
“小姐，鄭小姐來了，在前院等著見你！”小禾通傳道。
尹離心中一喜，放下手中的繡活。
“哪個鄭小姐？”旁邊的教養婦人問道。
“是平西將軍府的鄭霜鄭小姐，現在已經嫁進大將軍府了。”小禾忙道。
“既然已嫁為人婦，就要稱呼盧夫人，以後注意用詞。”那名教養婦人沉聲道。
“是。”小禾答道。
“讓盧夫人在前院稍候，我們給小姐收拾一下，就陪她去會客。”
過了一會兒，收拾一新的尹離才出了門。她內心急切，卻不得不在教養婦人的陪同下緩步走向前院。
“霜姐姐！”尹離見到一身水藍衣裙的鄭霜，兩眼一酸，差點兒掉下淚來。一直以來鄭霜憑著自己的出身和豪爽的性格為她保駕護航，自打鄭霜嫁人，她便覺得失去了許多安全感。她想起上次和鄭霜別後自己的連番遭遇，以及盧氏兄弟，尤其是盧世擎對自己的不善，內心有委屈，也有對鄭霜的歉意和擔心。
“離兒。”鄭霜走上前親熱地拉住尹離的手上下打量，“怎麽瘦了？我聽說太後給你指了婚，心裏惦記著你，便跟婆婆說要去靈固寺燒香，好說歹說才說通了，這才出了門尋著空來見你。”
“霜姐姐最近好嗎？怎麽好似豐腴了些？”尹離迫使自己不去想不開心的事情。
鄭霜聽罷，麵色一紅，含笑不語。
“我們家夫人有喜了。”鄭霜身後一名侍女高興地道。
“啊！是嗎？恭喜霜姐姐了，發現多久了，怎麽也不遣人告訴我一聲？”尹離看看鄭霜還沒顯懷的腰身，笑道。
“才不過兩個多月，就是因為這，老夫人總擔心我有什麽閃失，我才出不得門。若不是說要親自去靈固寺上香，心誠則靈，估計今日也見不上你呢。”
“我陪霜姐姐一起去靈固寺可好？我也想替端儀太妃和父母求支平安簽。”
“當然好了，坐我的馬車吧。路上也好說說話。”鄭霜忙道。
尹離用眼神詢問身後的兩名教養婦人。
“按說尹小姐是不應該出門的，不過太妃娘娘尚佛，尹小姐去靈固寺上香也是好事，況且又沾著盧夫人的喜氣，那就破例去吧。我們坐後麵的馬車跟著。”一名年長的婦人道。
尹離便和鄭霜一道上了前麵的馬車，隻留兩個鄭霜的貼身丫頭在車外伺候。
“離兒，剛才說話不方便，怎麽突然太後就把你指給弈安王了？我看你都瘦了一圈，麵色也不大好，是不是不願意這婚事？”鄭霜一上馬車就迫不及待地問。
“霜姐姐，我的事情從不瞞你，前幾日我無意邂逅端儀太妃，陰差陽錯就被她老人家要了去。可是，我不想嫁進弈安王府，別人或許都認為我這是飛上高枝了，但是我寧可做麻雀，隻要能夠嫁給我中意的人。”
“如此說來，你是已經有中意的人了？他是誰？能給你幸福嗎？”
“嗯，霜姐姐還記得去年我們女扮男裝在正陽街茗萃軒碰見的三名男子嗎？除了弈安王和茗萃軒的主人袁天青，另外那個身著玄衣的便是了。他是黎國人，沐姐姐也認識他，他是沐姐姐的師兄。姓楚名荊。”
“哦，是他啊！難怪我當時就覺得你有點兒不對勁呢，你是怎麽認識他的？他現今在哪兒？”
“我是在梅山認識楚大哥的，我去寒秀峰賞梅，差點兒摔下山來，是楚大哥救了我。他現在不在熙國，而是到黎、和兩國去了，他曾捎信給我說不日將歸，但是至今也沒見回來。”尹離垂眸道。
“可憐的丫頭，你就算等他回來了，又能如何？太後給指的婚，你們反抗得了嗎？為啥不讓他早點兒到你家提親，先把事情定下來再走？”
“他並無雙親，身份也不明朗，加之他有自己必須完成的使命，所以我不想牽絆他。”
“那現在你準備怎麽辦？就這樣鬱鬱寡歡，衣帶漸寬下去？”
“我在等他回來，無論我們能否在一起，我也一定要再見他一麵！今生不行，就許來世！”尹離眼神堅定地道。
“要不然等他回來，你們私奔吧！”鄭霜語出驚人。
尹離一聽，臉色緋紅，道：“並不是沒有想過，但我擔心會連累家人和楚大哥！”
鄭霜低頭又想了半晌，也不知該如何勸解，半是心疼半是擔憂地歎了口氣。
“霜姐姐不必再為我擔心，人各有命。倒是你自己，過得可好？有了身孕更要善待自己，切不可大意！”尹離勉強扯出一絲笑容道。
“我你就不用擔心了，能吃能睡的，身邊伺候的人很多，可就是沒人可一起玩，悶得慌！”
尹離失笑，道：“霜姐姐一直這麽開心就好了，希望大將軍府的人都知道珍惜霜姐姐這麽好的女子！”
兩人說話間，已來到了靈固寺。大將軍府早派人將該寺戒嚴，專供鄭霜來上香。
寺廟主持親自將兩人迎進寺裏。兩人整理衣裙，斂容正色，進主殿上香。
“願霜姐姐母子平安！”尹離祈求道，“願楚大哥平安歸來，願父母和姐姐、弟弟平安一生……”
身側鄭霜也是一臉虔誠，默默祈求。
兩人上香完畢，主持將兩人領進內裏的一個小別苑用齋菜，身後的一眾侍女仆婦都被另外辟室招待。
“離兒，瞧這齋菜多精致，來，多吃點兒。”鄭霜為尹離夾了一筷子油亮的腐皮。
尹離正要含笑接下，一個小沙彌上前輕聲對尹離道：“施主，後麵竹林有位姓邵的施主讓我務必轉告您，他在那裏等您。”
“是他？”尹離蹙眉道。
“誰呀？怎麽找你找到這兒來了？”鄭霜不滿地道。
“是邵陽侯府的小侯爺邵霖，我去去就來！”
“離兒，我一直忘了告訴你，上次你在我家養傷時，我哥哥送的碧痕膏和天山雪蓮都是小侯爺托我哥哥轉交的，還有他和盧世標在異香閣打架的事也是為了你！”
尹離回身，看看鄭霜，唇角含笑道：“謝謝霜姐姐告知，我是欠他不少呢。”
“唉，可惜了，小侯爺也是個不錯的人呢！”鄭霜看著尹離遠去的背影，搖頭道。
尹離從別苑的後門悄然來至竹林，時逢春末夏初，竹林的毛竹更加青翠，她在竹林中穿行片刻便見到一身墨綠衣袍的邵霖背對著自己正在仰望一棵碩竹的頂端。
“尹離見過小侯爺。”
“承蒙尹小姐賞臉應邀，邵霖喜出望外，不勝感激！”邵霖頭也不轉地道。
“小侯爺找尹離來是為了鬥嘴的嗎？”
“是啊，天下女子那麽多，我卻偏偏喜歡和你鬥嘴！”邵霖回頭看了一眼尹離，隻見她亭亭玉立地站在竹林中，身著珍珠白繡淡綠花紋的衣裙，束淡綠色腰帶，一身清雅勝似翠竹，隻是那腰更加細弱了，那身形也消瘦得可憐。
“可能是我比較討小侯爺的厭吧。”尹離拂拂鬢角的頭發，看著麵色黯然的邵霖，勉強笑道。
“是啊，我的每一個侍婢都比你溫柔和順，就你，倔得像根龍牙草，長得也不夠好看，我就奇怪了，就你這樣的相貌，還能處處招蜂引蝶的？盧世擎兄弟倆，品味相差那麽遠的兩個人竟然也都對你有興趣，還有那個弈安王，真是匪夷所思！”
尹離不語，靜靜地等著邵霖說下去。
“你怎麽不生氣，怎麽不反擊？”邵霖挑眉道。
“我不想再與你鬥嘴了，以後也不會了。”
“我也一直告訴自己再見你時不要與你鬥嘴了，可是我就是控製不住，每次看到你眼裏沒我，我就忍不住要惹怒你！是的，我之所以討厭你是因為你從未將我放在眼裏，更沒將我放在心上。為什麽我們自小相識，你卻從未把我放在心上？”邵霖吼道。
“對不起，因為我從未想過像姑母一樣嫁入侯門。”尹離低聲道。
“不想嫁入侯門，是想嫁入王府嗎？尹小姐的眼光還真是高啊！”邵霖嘲諷道。
“不是，這次太後指婚非我所願！我從未想過要嫁進豪門貴族，我隻想清清靜靜、平平淡淡地過我的日子，至於將來嫁給誰，我不需要他有高官厚祿，隻要讓我感覺踏實可靠足矣！”尹離沉聲道。
“豪門貴族有什麽不好？你小門戶出身自然不知道貴族高閥的好！多少人多少家族拚著命也得不到一個爵位。你可知道，有權有勢的人在這世上永遠都能高人一等，錦衣玉食，為所欲為。而沒權沒勢的人到哪兒都要仰視聽命於那些權貴！”邵霖道。
“你說得有道理，但是有權有勢的人不一定過得舒心，權勢也換不來幸福。譬如我姑母，別人都羨慕她嫁入侯府，錦衣玉食，富貴如意。可是我見她的次數雖不多，也能感覺到她在侯府行事處處小心，時時謹慎，唯恐不周。即便如此，她苦心經營了半生也沒能為她贏得她最在乎的名分，正夫人的名分。連帶她的兒女也身份尷尬，婚姻前途皆不如意。”
“若你是擔心這個，大可在那晚提出來，若不是你姑母看輕了你，自以為是地提議立你為側夫人，我本意是要將你明媒正娶！”
“尹離和姑母不同，我無心嫁進侯門，也無心名分，更無心與眾多妻妾爭寵。尹離懇請小侯爺不要再提那晚的事，我不願回想，也無心追究。尹離今日來就是為你我的關係做個了斷，謝謝小侯爺曾經為尹離做的一切，但是尹離即將成婚，以後不要再為尹離做任何事了。”
“你！”邵霖麵色一凜，瞬間又冷笑道，“說到底，你可是已經有了中意的人？是不是你在青丘園提到的‘楚大哥’，那個和你在梅山眉目傳情的王府侍衛？”
尹離默然。想起楚荊，心中酸楚，眉眼也低落了起來。
邵霖更加憤然，“不過是個侍衛，他有什麽值得你看中的？”
“或許是上輩子的緣分，他就是那個讓我感覺踏實可靠的人！”尹離抬頭，神色堅定地道。
邵霖直視著尹離的眼神，麵色沉浮不定。
“不過事到如今又何須說這些呢，太後已下了旨意，任是誰也違抗不得。這就是你方才說的‘權勢’的好處了，權勢之下的人隻有聽命於權勢之上的人。我，一個從六品小官吏的女兒，更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尹離苦笑道。
“倘若沒有太後的懿旨，單是我和弈安王，你會選誰？”平時傲然的邵霖此刻眼神中竟有一絲緊張和企盼。
尹離望著邵霖，輕歎一聲，搖搖頭。
“都不選？”邵霖失望地道。
尹離點頭，道：“小侯爺，你有該娶的人，洵陽侯府的程小姐才是你的良配！”
“不要和我提她！我該娶誰不該娶誰隻有我自己做得了主！”邵霖怒道，“你可知若是方才你選了我，即便拚了命，我也會想方設法讓太後收回成命。”
尹離低頭不語。
“小侯爺，尹離得告辭了，你多珍重！”許久，尹離開口道。
邵霖盯著尹離貪婪地看，原本巴掌大的臉更瘦了，瘦得似乎就隻剩下那雙依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的心忽然有點兒疼。
尹離不忍對視邵霖的目光，淒然行了辭別禮，轉身離去。
難道就這樣永遠失去她了？邵霖不甘地想。
“不！”邵霖突然快步上前，雙手從後緊緊地抱住尹離，將尹離牢牢地扣在自己胸前。
“尹離……尹離……”邵霖閉目啞著嗓子囁嚅道。
尹離神色一緊，想要掙脫又不忍心，眼睛一酸落下淚來。
竹林中吹來陣陣清風，邵霖感覺到手上溫熱的淚珠，慢慢地收回雙手。
尹離也不回頭，隨後徑直離去。
“對不起！”風中飄來略帶哽咽的三個字，字字敲在邵霖心頭。
“為何你會看上那個侍衛？為何？”邵霖望著尹離遠去的消瘦身影，右手成拳重重地砸在方才撫著的竹子上。
隻聽哢嚓一聲，手腕粗細的翠竹應聲而倒。邵霖收回滲血的右手，絲毫感覺不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