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思緒萬千

其實，在姐姐和我工作之後，我們就不讓父親出去打工了。但在我未成婚之前，父親考慮到我結婚要大量用錢，因此隻要有機會就會外出打工。後來，我結婚了，但由於在市區買了商品房，從而背上了沉重的房貸負擔。為了減輕我們的負擔，父親也會四處尋找打工的機會。其實，這也是相當無奈的事情。在中國，農村的老百姓，如果不打工，那麽就不會有多少收入。社保的全覆蓋，曾成為政府工作的亮點之一。但是，這樣的社保對農村老百姓真正能起到多大的作用，還得打上個大大的問號？一者，農村的養老保險首先得老百姓自己交錢，一次性八千多元，對於普通農村的老百姓來說，其實也是個不小的經濟負擔；二者，待到你好拿保險的時候，一個月也不過就是一百元多一點，就那麽一點錢，連基本的生活都很難保證（現在到菜場買菜，就隻蔬菜一次也要十來元）。在我們要還房貸的情況下，父親無論如何也不肯花我們的錢。但，就他們那微薄的養老保險收入，能做什麽？也正因為如此，父親才會時不時地出去打工。

父親已經操勞了一輩子，作為子女，我們自然不忍心讓父親出去辛苦。隻是，父親的脾氣一向倔強，我們的勸說根本就難以發揮作用。在我看來，待我將房貸還完之後，父親應該就會欣然接受我們的贍養了。可是，我怎麽都沒有想到，父親居然沒能等到那一刻，就已經匆匆而去。想到這裏，我不禁感覺心中堵得慌。

此時，我又想起了父親的堅強。這是父親讓人不得不佩服的地方。在住院期間，那麽大的手術，那麽大的兩道刀疤，會給身體帶來多麽巨大的疼痛？這幾乎是讓我難以想象的事情。那種疼痛絕對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我們病房之中前前後後換了好幾撥人，上到八十多，下到五十幾，就基本沒有不“哎哼”不斷的。特別是在麻藥失效並且不能再注射麻藥的情況下，有些意誌力薄弱的，甚至會偶爾放聲哀嚎。但，父親卻一直沒有哼出哪怕一聲。那得需要多麽堅強的意誌才能做到！

手術使得父親的身體變得虛弱無比，但即便是這樣，父親也一直未向癌症低頭。直到過世前，父親都基本堅持著生活自理，就是最後一次小便，也是自己站著解決的。父親雖然晚年失意，但卻自始至終保持著自己的錚錚傲骨。父親這輩子就從未低下過他那高傲的頭顱。癌症又如何，可以奪走父親的生命，但卻無法奪走父親那與生俱來的傲骨。也正是因為父親那異於常人的堅強，所以我們一直未能有機會對他使用麻藥。在我們還沒來得及從醫院弄來麻藥的時候，父親就已經倉促而去了。

父親的堅強，使得父親一直保持著清醒。直至最後一個多小時的昏迷之前，父親的神智都是非常清楚的。父親並沒有出現如同一般人過世前那般胡言亂語的情形。父親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離開這個世界的。

正是由於父親的堅強，所以父親的過世才會顯得那麽的倉促，才會給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在生活還能自理，神智無比清醒的情況之下，我又怎麽會料到父親會突然間撒手人寰呢？因為意想不到，所以才會有遺憾。

我是父親唯一的兒子，而且比叔叔家的兩個兒子都要大，在父親眼中，我就是家族的嫡長子。雖然父親沒有明說，但我知道，他對我的期望很高。父親希望我能夠當得起嫡長子的身份，能夠比兩個堂弟表現得更為出色，能夠通過自己的出色表現而重振家風、重振門庭。父親還是比較傳統的，因此家族觀念非常濃厚。

父親對我一直不是非常滿意，因為我一向表現平平，並沒有太多的出彩之處，所以父親有時才會神色黯然地感歎：“麻布袋草布袋，一代不如一代”。不過，從這句話中，也不難看出父親對我希望之殷切。知父莫若子，父親的想法我焉能不知？

跟父親年輕時就事業輝煌不同，我從小就感覺事事不如意。自工作以來，更是目睹種種社會不公，因此心灰意冷之下，也就越發沒有了拚搏事業的**。正是由於極度的失意，我才選擇了業餘寫作。我寫作，不為賺錢，不求成名，隻是想開辟一份淨土，並將心中的不滿給宣泄出來。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在我處女作——《轉魂救世》網上發表之後，很快就引起了一定程度的反響。沒幾天就能夠百度搜索到自己的作品。當然，我沒有成名，也許永遠不會成名，但我會一直堅持寫下去。

一直以來，我都將自己寫作的事情很好地隱瞞著。我這樣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我準備將自己寫作的些許成果當做父親的一劑強心針。我都已經將說辭想好了。“爸，我現在在寫小說，而且已經發表到網上去了。我的小說，通過百度搜索就可以直接搜到。百度搜索是個什麽概念呢（父親不會上網，因此我必須得解釋一下）？那可是世界性的。也就是說，在全球各地，隻要能夠上網，就都可以通過百度搜索引擎搜索到我的小說。”

這樣的說辭，絕對有偷換概念之嫌。但，以我對父親的了解，他聽了之後，一定會以為我成了全世界聞名的作家。由於對我的殷切希望，父親一定會因此而興奮、自豪。在這樣強大的精神刺激下，父親一定會多撐過兩三天。隻要父親能夠多堅持兩天，我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偷換概念的卑劣。隻是，我的說辭竟然沒能用得上。父親直至過世，竟然一直都不知道我寫作的事情。想到這裏，我心中不禁充滿了悔意。

沒能盡到贍養義務的懊惱，對於父親堅強意誌的敬佩，未能及時振奮父親精神的悔恨……種種情緒不斷交替出現，不斷衝擊著我脆弱的神經。越想心情越複雜，心情越複雜，自己也就越是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