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送飯途中

“第二，在送飯過程中，切記不能與人說話。”

為什麽不能與人說話呢？傳聞，在送飯過程之中，倘若與人交談了，那麽此後，死者的這一脈子嗣將一直受苦受窮。至於為什麽會因此而出現這樣的結局，我卻不甚明了。

“第三，到了土地廟之後，將碗筷放於土地神像之前，然後點香，最後跪拜。記住，隻能點三支香。”

這我清楚，“佛前三炷香”嘛！一般在神佛之前，都是三支香的。

“最後，在儀式成了之後，還不能忘了將粥倒出一部分，撒於土地廟旁。”

這規矩我也明了。一方土地，自然庇護著一方，這一方可不單指人類，還包括葬於此地的所有亡魂。因此，在土地廟附近，通常都會聚集不少孤魂的，弄些飯菜撒於左右，實則上就是借此施惠於他們。這樣，新近成為亡魂的自己先輩才有可能得到這些孤魂的友好對待。

聽到老人條理清晰的叮囑，我心中的擔憂就漸漸消除了。因為，送飯過程之中，幾乎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項，老人都已經一條不漏的全給說將了出來。我相信，在經驗十足的老人指導之下，兒子一定不會有任何一絲疏漏，一定不會鬧出什麽貽笑大方的事情來。

待老人囑咐完畢後，兒子就出發了。此刻，我的聽力自然是緊隨兒子而去。在我想來，看到兒子披麻戴孝、手拖哭喪棒的模樣，一般不會有人會上前主動搭茬。即便是有，也應該是些個不懂規矩的小年輕。

可是現實卻偏偏與我的設想相左。一路之上，兒子倒也碰到了不少人。但，那些個在我看來不懂風俗規矩的小年輕，反倒沒有主動上前搭話。從聲響之中，我能夠判斷出，兒子來到了農田邊。可是，就在這時，一個突兀的中年女聲響起。

“某某（兒子小名的代稱），難道，你爸已經過世了？他是什麽時候走的？”

“你這是往哪送飯呢？”

“你怎麽不理人？”

……

都是一個村的，我一聽就能判斷出是哪個。她是我老同學的老婆，年齡比我小上一些，不過也已經快到六十了。聽到她那一係列問話，我心中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的，你的歲數難道活到狗身上去了？竟然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不對，都這麽大年歲了，怎麽可能連這點規矩都不懂？難道，這××的是故意的？”

“嗯，很可能是這樣！××的，怎麽說我也跟你老公是同學。怎麽的，這些年來我跟你們家的關係也算不錯。你個臭娘們，為什麽要這麽害我們家的人？臭娘們，真沒想到，你的心思居然會如此狠辣！娘的，這××的也忒歹毒了！我操你家十八代祖宗……”

思緒自然要比說話快了許多，在那女人糾纏不清的時候，我不知道已經罵了多少遍了。

好在，兒子謹記老人的教誨。對那愚蠢而歹毒的女人毫不理睬。即便是那××的表現得再氣憤，兒子也隻是默默地往前走著。

“好樣的，兒子！”在大聲誇讚的同時，我也是長長舒了一口氣。其實，在那女人不斷糾纏之際，我心中還是非常緊張的。我很怕兒子會一時忍不住而搭上兩句。

嗯，我為什麽會緊張？難道，潛意識中我也認為自己已經死了不成？呸，呸，呸！太不吉利了！“沒死，我絕對還沒死呢！”我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大呼一聲。

嗬嗬，我還真傻！既然自己還沒死，那我還擔心、緊張個什麽勁？隻有在我已經真正死亡的前提下，兒子在送飯途中忍不住與人搭茬，那才會對我的後輩子嗣造成不利影響。想通此節，我的精神就自然而然地放鬆了下來。“嗬嗬，兒子，隨你，想跟人家說話就說吧！沒事的，沒事的……”

兒子的腳步聲止歇了，緊隨而來的就是有些不適應地沉悶咳嗽聲。我知道，兒子應該是到了土地廟。我能夠想象得到香火鼎盛的土地廟內那煙霧彌漫的場景。接下來，我聽到了籃子和碗碟所發出的聲響。不用看，我也能猜到，兒子應該是將碗和筷子擺放到了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神像前。然後，我就聽到了劃火柴的聲音。我知道，現在兒子正在點燃帶去的三支香。我在腦海中極力構想著土地廟中的各種場景。香被點燃了，冒出嫋嫋青煙，然後兒子將它們插入神龕前的香鼎之內……

突然，我就感覺一陣意識模糊，然後神識仿佛就已經脫體而出。一陣騰雲駕霧，我感覺自己似乎來到了一個十分神奇的所在。

鼻中聞到一陣陣香氣，我能夠判斷出，那應該是點燃著香火所飄散而出的氣味。

“醒來，醒來……”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咦，怎麽回事？難道，我已經恢複身體的控製權了？否則，又如何“醒”？想到這裏，我就非常興奮地睜開雙眼。果然，我看到了！哈哈，我終於能夠看到了！那絕不同於之前在黑幕中看到惡鬼的情形，現在，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到。我隻覺得眼前一片光明……

我感覺自己的眼眶濕潤了。那是激動的淚花。啊！久違的光明！此刻，我感覺世界是如此的美好！沒有失去視力的人，是永遠無法理解眼前再次恢複光明的那一刻的激動心情的。我真想一把摟住眼前的光線，然後猛地親上一口。“愛死你了，真的！”這就是那一刻，我的心情的真實寫照。

好不容易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全力從迷人光線的沉醉中走出，我定了定神，方才透過五彩的光線，開始急切地打量起外界的景物來。因為，那裏有我惦記和牽掛的親人。我想看到悲痛欲絕的老婆，我想看到頑強支撐著的兒子，我想看到淚眼泉湧的女兒，我想看到尚不知悲傷為何物的孫女和外孫……我一直害怕真正死亡，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無法舍棄這些自己最最親近的親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