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愛我

2004年的故事(下)

在十幾個大漢虎視眈眈注目下,梁悅和柱子拿到了一張白條,隨後垂頭喪氣的柱子連臉上的血跡都懶得擦,就往院子外麵走,到了開往北京的火車上都沒跟梁悅講過話。

也許在憨厚的他看來,隻要不是紅紅綠綠的人民幣,給什麽都是白搭。可梁悅會樂觀一些,至少有了老淩子的親筆簽字和手印兒,最差程度也是打官司的證據又多了一個,更何況還不一定要不著呢。

所以回到北京以後,梁悅動員他們先出去找份工作,等她起訴了,開庭了,再通知大家集合。話沒出口,每個人看她的眼神已經從崇拜到不屑。他們認為她就是在敷衍他們這些大老粗,等開庭?等到猴年馬月?不過她說的那句話倒是實在話,不吃飯睡橋洞子也不是長久的辦法,眼看快要過年了,好歹得掙倆錢兒買回家的火車票。所以他們化整為零,又各自找了一些工地去幹零活兒,暫時還給梁悅一個清靜。

梁悅回嚴規後,原本就沒指望嚴律和韓離能為她山西之行鼓掌叫好,可也沒想到,嚴律真的會為此翻臉,當天就把手裏的案子分出一大半給她,還美其名曰說:“你可以單獨接案子了,這些算是對你的曆練。”

梁悅懶得和她計較,把卷宗抱回去挨個去看,中間也接到過中天的電話,她沒多加理睬,嗯嗯啊啊的糊弄過去,忙自己手頭的東西。

柱子他們的事梁悅一直抽不開功夫管,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雪也左一場右一場的下,擔憂他們生活的她突然靈機一動,想了一個辦法。

第二天,柱子帶著聚齊的十幾個人默默坐在勞動局大門前,有保安上來詢問,他們就說有事問我們律師,我們不負責回答。保安聽完趕緊匯報,隨後一個領導就立即給梁悅打電話。梁悅為難的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又歎氣說:“我早就幫他們起訴了,可是眼看要過年了,他們沒錢回家說什麽也不等了,您說,咱們國家對農民工一向重視,可是白條要了幾回就是不給,我也沒辦法。他們不聽我的啊,您看能不能幫忙想想解決的辦法?”

年前曆來是國家集中解決農民工討薪的最佳時間,或許不能全部解決,但這個時候誰來給誰辦也是勞工局不成文的規定。於是,柱子他們順利的得到了勞工局的接待,並得到有關領導的保證,一定嚴查到底。還有好心人給他們籌集了車票錢,讓他們回家等消息。柱子他們雖然沒拿到錢,對結果還算滿意,揣著車票早早回家去了。梁悅覺得他們能好好回家團圓過個年也能讓自己的牽掛的心輕鬆不少,所以她也開始著手買回家的火車票。

可是,沒過幾天,詭異的事情接連不斷的發生。先是梁悅下班時發現有人鬼鬼祟祟的尾隨跟蹤,然後就是她家的大門鎖眼被人灌了玻璃膠,怎麽都打不開,再然後就是嚴規的張阿姨早上被人莫名其妙的推倒在樓梯間裏,一時間嚴規裏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韓離的眉頭也越皺越緊。

方若雅聽說以後,不放心梁悅自己在家,勒令她搬過來和他們同住,可是梁悅以寂寞女人看不得人家甜蜜恩愛同居為由笑著拒絕。拒絕歸拒絕,她還是找個人不知鬼不覺地時候悄悄搬家了,就在原來租房子的附近先找了一個三層的公寓,準備好歹將就到案子結束再說。

“聽說是上麵去查老淩子那個礦引起的。因為受到討薪的事兒牽連,那個礦被安全局和勞動局幾大局聯手給關了,他那個合夥人錢都砸裏了,死活要廢了他,沒地方躲的他隻好往北京跑,所以倒黴的你就是他泄憤的目標了。”韓離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敲擊車窗,輕描淡寫的說。

梁悅歎氣,無可奈何。想提防亡命之徒確實難了點,所以該怎麽生活怎麽生活吧,那個人最多就是想泄泄憤而已,在堂堂首都他還敢拿她怎麽樣不成?

“管閑事惹禍了吧?咱們這些人拿錢辦事都是冷麵無情,你要當天使也要看自己長沒長倆翅膀,現在人家找你一拿一個準。你沒翅膀怎麽逃?”韓離瞥她不說話,又損她一句。

“逼急了我報警還不成嘛,老板?”梁悅看他沒完沒了,隻好趕緊認錯。

“報警?嫌嚴規關門還不夠快怎麽的?報警以後纏上三月倆月的完事不了,大家一起砸脖子等餓死?”韓離一把把領帶扯掉,譏諷道。

梁悅看車外麵的環路隔離帶,薔薇花風中搖曳,風清日麗下心情卻不好,這就是充當好人的報應嗎?她最後無奈的問:“那怎麽辦?難道真坐以待斃?”

“女超人你沒辦法了?早知道結果就不該……”韓離話說到一半嘴角突然一沉,左腳咣咣踹了兩下,泄氣的往後一靠:“媽的。”

她從沒看見自詡精英的韓離如此失態過,忙問:“怎麽了?”

“刹車被人做手腳了!”他咬著牙說,隨後告訴梁悅:“你幫我看著點前麵的車,把著點方向盤,我蹲下去看看。”說罷他彎腰看腳下的刹車。

梁悅用力咽口水,眼睛瞪大負責瞭望。說實話,她還真沒想過自己是這樣的死法,車禍?那可是支離破碎的。

幾秒鍾後他從下麵抬頭,臉色發灰:“刹車徹底失靈了。估計咱們要麽撞別人,要麽就別人撞死咱們。”

“有第三條路嗎?”梁悅喃喃的問。

韓離冷笑一下,不說話,腳下點點地麵說:“有!”

他突然用力打轉方向盤,車在右行輔路上劃出大半個彎,直衝衝的奔旁邊的一個隔離欄杆上撞,咣當一聲,梁悅覺得自己的頸椎從頭碎到尾,每個骨縫都嘎嘣嘣直響,腦子更一陣昏迷,朦朧一片。

欄杆被車拖出十幾米後撞在兩邊的廢舊平房裏,死死拖出車前進的力度,晃悠了半天才硬生生的停下來。

梁悅想,如果這次能活著出去,下次再也不管閑事了。

韓離勉強從包裏拿出來手機,就按了四個鍵。

那邊接通以後,他用非常虛弱的聲音說:“我報警,在花園東路路口我的車撞民房子裏了,有人蓄意謀殺。”

梁悅聽到他報警,把眼睛閉上之前微微一笑,這下可不是五百塊的事了,謀殺韓離,他還不弄死那丫的?

嚴規律師事務所終於出名了,替民工討薪遭到惡意報複,目前受傷的兩名律師仍帶病工作,堅持要把最後一分錢交到農民工兄弟手上。

報紙上雖然隻是很細很長的一條,但是梁悅還是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心裏那叫一個美。

那天的事最後出動了救護車,警車,幾種顏色的燈光照耀下,梁悅笑的很含蓄。她一輩子都沒這麽備受矚目過,尤其知道她就是那個律師之一後,她的房東死活要免去一個月房租,還視死如歸的說要幫她站崗,一同為農民工兄弟做點事兒。雖然他們家就住對麵,近水樓台先得月,可是看房東那個瘦小的體格還不如梁悅彪悍呢,所以,她笑嗬嗬的拒絕了。

事情算是轉機吧?畢竟一切在向好的一麵前進,估計老淩子的通緝令也下了,那個人很快就逍遙不了多久,而且借這個機會,韓離也把方若雅吃幹抹淨了,聽說訂婚戒指也在強製下套上了,一連陰謀得逞的韓離說:“這叫夫妻情趣。”

當他笑眯眯說方若雅的時候,梁悅就會很想鍾磊,特別特別的想。因為他的工作和她時間正好顛倒,她很少打電話給他,更不可能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他,以他那種衝動的個性,一定會工作不保,偷著跑回來。

於是她隻能在晚上緊緊抱著他的襯衫睡覺。

誰能不怕,如果不怕,她就沒有必要把小匕首放在枕頭下麵了。即使是怕她也必須要做到若無其事,在他偶爾打來的電話裏跟他半夜聊天,因為她知道,還有一年半而已,他就會回來陪自己。

想歸想,日子還得過,剛下班的她拎著一口袋的菜走到家門口時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她把菜交到左手上,用下巴夾住手機,右手掏鑰匙開門,電話裏麵的聲音很慈祥,就像是梁悅大學裏某個教授,斯文而有理:“請問是梁律師嗎?”

“嗯,我是,請問您是?”梁悅皺眉翻手袋,鑰匙哪去了?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我隻想跟你說一聲,有些東西該放手就放手,如果不放就要想到後果!”那個人的聲音還是很平和。

“例如?”梁悅的口氣立即變冷。這些日子她和韓離也接過幾個類似電話,無非是威脅和恐嚇,韓離因此更加憤慨,直接把目前的事件上升到律師界的尊嚴問題。討薪不討薪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連法律工作者都沒有安全感,普通老百姓怎麽辦?他們總共為此報案四次,每次他都能把警察同誌弄地腦袋發疼,拿他沒辦法。

“有些東西,老淩子和開發商之間就可以解決,有些事情是開發商和上麵的人解決,還有一些事情是上麵之間的解決,你覺得你能起訴到第幾層呢?如果你還有命起訴的話?”

“我們不會讓他落網,也自然不會讓你活著,如果我手上的資料沒錯的話,你是來自東北吧?父親是建築公司的經理?母親退休在家?她喜歡早上六點去早市?喲,你還有一個男朋友在美國?作投行可以賺很多錢吧?如果工作沒了,家裏又出了問題,你估計他最快幾天能回到北京救你呢?”

梁悅最後終於聽不下去,揚起手來吧手機狠狠摔在地上,混蛋!她在心裏暗罵。

有些鬆散的手機轉了幾圈,明晃晃的嘲笑她的無知,故意惡心她,讓她想抓過話筒痛罵那個王八蛋。

後來,韓離跟她說,他也接到了電話。他們倆在車上無力的各自靠在車窗玻璃上發愁,夜晚明晃晃的車燈柱一個結一個的從他們臉上閃過,無聲讓人窒息,於是,韓離說:“官司打不打隨你,反正我要打,當了這麽多年斯文流氓,咱不能白當。明天我就再去公安局報案,我倒要看看抓住老淩子以後能牽出什麽大魚來”

梁悅揉著額頭看來來往往的車輛,一陣陣打寒顫:“那小雅公司那邊怎麽辦?你不怕他們整垮她?”

韓離在她提及方若雅時,笑的溫暖祥和,那是一種超脫後的戀戀不舍,說:“有一種愛,是放手。”

“臭詞濫用。”梁悅鼻子發酸,牙齒咬著自己的手指唾罵。

韓離也許算不上是個君子,但是他會犧牲自己成全愛人,那鍾磊呢?她能做到放手嗎?

放不放手不是她說了算,但是找不著麻煩是那群人說了算。

所以梁悅睡覺時候突然聽到大門發出異常聲響,她驟驚,躍身而起,趴在門鏡上窺視,發現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在門口上下找什麽東西,她冷不丁的大吼一聲:“你們想幹什麽?再不走我可要報警了!”

可惜震懾力不強,那群人自帶的工具很全,不理會她的威脅,上下一起擺弄,不一會她就聞到乙炔的刺鼻氣味。

學電氣的她知道他們正在焊門,趕緊給鄰居打電話,那個要保護他的鄰居居然在探頭看看,發現來者不善後,立刻把自家大門關的死死的。

無助的梁悅不能報警,因為她怕逼急了對方就會拿她的父母和鍾磊下手,眼看著門板上的縫隙被焊死,刺鼻的氣味已經撲到屋子裏,不停咳嗽的她隻好爬到陽台窗戶上換氣,看看下麵的防護網呈四十五度向下傾斜,就是想爬下去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是玩蜘蛛俠呢?還是玩泰坦尼克號?可是,無論玩哪樣她的腿都恐懼到發抖。

臉朝下基本上就變成餡餅了,臉朝上基本上就死定了,那,到底是朝哪兒呢?

她翻了一下手機,準備找個專業人士問問,隨便翻個名字按過去,才發現是鄭曦則的名字,那是她第一次到中天前從韓離那兒拿到的號碼,以前沒打過,但是存在手機裏已經好久了。

這不是找罵嗎?她暗自後悔,準備把電話掛斷,但那邊已經響起低沉的聲音:“你好,我是鄭曦則!“

電話那邊,中天高層幹部的匯報會議,一個中層主管正在講台上麵慷慨陳詞作表決心狀,他聽地實在是索然無味。中天從前的老員工早就養成了國企裏懶散的毛病,多數喜歡用嘴頭來表達自己對本職工作的熱愛,所以他也不妨和他們一起作作樣子,畢竟目前管理權還不在自己手上,可憐他這個總經理連說真話的權利都沒有。

“呃,我家的大門被人焊死了,現在除了跳樓沒有別的辦法。“梁悅沒有說自己的名字,害怕給那家夥火上澆油,萬一他對自己印象不好,說了不就等於自絕思路嗎?

“請撥打110,119,122。”鄭曦則示意停止發言的下屬繼續講,冷冷的回答。

“好吧。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常識。”梁悅電話裏的聲音沒有絲毫不悅,平靜到極點。

認命的她本來也不指望鄭曦則能救自己,按錯號碼而已,她對自己說。

電話那頭的嘟嘟聲讓鄭曦則眉毛挑起,看看手裏的手機。

第一次有女人敢掛他電話,而且還是在跳樓之前。

她會跳嗎?電話裏的聲音好像聽過,他蹙眉想了想,第一個會想到的就是那個牙尖嘴利的女律師了,和電話裏的女人一樣,他第一次看見來自小事務所的年輕女律師也敢狂妄自薦,所以她們倆都成功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會跳樓嗎?他還在想,手裏無意識的把玩手機。

突然,他把電話拿起,查到那個已接電話打過去,《螢火蟲之歌》從話筒大聲的傳出來,眼看兩邊下屬好奇的目光齊刷刷都朝自己看過來,鄭曦則握拳掩嘴微微輕嗽,用手指蓋住聽筒示意大家繼續,然後他冷冷的在心底發誓,如果三個數後再不接,她就是跳喜馬拉雅山也不關他的事。

“喂,啥事?”那邊的東北聲音明顯不是剛剛那個女人,鄭曦則一時怔怔,反而沒說出話,那邊喂喂兩聲未果後,嘟囔一句再次掛掉。

好吧,現在已經不是就不救人的問題了。他對跳樓前掛斷自己兩次電話的女人有了好奇心。

鄭曦則冷笑一下,正好這個倒黴的會議實在是沒意思,不如自己出去找個樂子吧。於是他從主席位猛地站起,嚇得正在發言的那個主管連忙倒退幾步,以為是自己敷衍的工作報告惹怒了總經理。豈料,鄭曦則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大步流星走出會議室,董秘書連忙在後麵追問:“總經理您去哪裏?”

他頭都不回說:“救人!”

救人!

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