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14章 人物篇:路雯珊 (2)

“習慣嗎?”天,我怎麽會聊煙。還不是為了讓她別去想剛才的對話。

她突然垂下眼睛笑了,濃密的睫毛在臉上一掃,“習慣,隻是不如以前舍得抽—自食其力,勞動所得。”

我也笑了,她果然耳朵尖。

“別跟路雯珊計較。”

“你也太小看我的心理素質。這算什麽,這幾年,這些話我聽得多了,罵我‘高級雞’我都不生氣。”

“有這種人?”我嚇一跳。

“就是上次做showgirl,有一個人纏著我不放,說隻要做他女朋友,要什麽給什麽,我不理他,他就一直尾隨我,那天正好老首長的司機接我去吃晚飯,他見我上了車,看看車牌號,特別氣憤地說‘原來你就是個高級雞’,哈哈。”

“你怎麽說?”

“我說,‘你買不起。’”

太狠毒了,我笑得儀態盡失,楊寬隔著幾叢人好笑地看著我。

她不再說話,把後背往下縮了縮,像個嬰兒一樣蜷在椅子裏,嘴角頹喪地垂著。

“陳白露,”我想了想說,“你看上去太操勞了。”

她瞥了我一眼,沒說話。

“相由心生,你的眉心有豎紋了。”

“我沒辦法不操勞。”她煩躁地說:“從一個階層到另一個階層,太難了,真的太難了—我是說從下到上。從上到下—”她撇撇嘴,“倒是一夜之間。”

“這很重要嗎?”我問出了我很久以來的困惑,“也許解決的辦法很簡單,不是你如此辛苦地逆流而上,而是幹脆忘了你十二歲以前的生活,重新開始?”

“你倒試試!”她突然大聲地反擊我:“有過就是有過,記得就是記得,我怎麽能假裝從一出生就住在電路都老化了的小房子裏?我見過紙醉金迷,就回不到連喝進口牛奶都要從別的地方儉省的生活裏。”她悲傷地環顧楊寬的客廳:房間布置得如同凡爾賽宮,奇楠香在她手邊不分晝夜地點著,大把的鈔票從雕著龍頭的香爐裏燒掉。

“我的意思是—”我軟弱地說:“生活有很多種方式,畢竟大部分人都過著—”

“我不是‘大部分人’,等你變成‘大部分人’的那一天,再來教訓我。”她刻薄地說,然後又寬容地笑了,“但我不希望有那一天,因為你一定受不了。‘由奢入儉難’,這句話是誰說的?”她把白膩的手指插進頭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發裏抓著,“想不起來了,但這人一定遭遇過大變故。”

“司馬光。”我說,“他才沒有大變故,連貶官也是貶到二品,死的時候是宰相。”

“那他就是個在書房裏憋人生感悟的書呆子。”

“別這麽刻薄。有些道理靠讀書也能讀明白。”

“書?我寧願這世界上的人都是文盲,也好過有這些書讀多了又沒讀透、一輩子生活在一條街上、還以為真能在曆史書裏看到未來的老糊塗蛋。除了罵人沒有別的本事,搞政治的罵體製,搞藝術的罵好萊塢,自己有二十年的房貸沒還清,還要抽空教別人怎麽活得更不痛快。什麽時候這幫王八蛋死光了世界才能清淨。照他們的道理活著,我還不如回我媽的肚子裏再造一回。”

我憋不住笑:“回爐再造,也還要生出來,沒準兒這回生得醜了,連靠臉翻盤的機會也沒了。”

“本來就沒有。”她咧嘴一笑,“你好天真。你看我結交這些人,就當真以為我想嫁給哪一位?隻不過是因為認識的年頭長,更能談得來些—就算再紈絝再混蛋,也比外麵那些眼界隻有三尺寬的小男孩強。

可是要結婚呢—圖事業的要找門當戶對的,圖幸福的要找賢妻良母,我是哪個?我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