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61章 2010年冬 (11)

“陳言,陳言。”她斷斷續續地叫著他的名字,“舉頭三尺……舉頭三尺……”她說不下去了,淚水鋪了滿臉,在她的下巴上匯成水柱,滴到地板上。

“你說這樣的話,不怕報應嗎?”最後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臉說。

4

他沉默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久。

“是非曲直由你的良心判斷。”他說。

她也點點頭:“是非曲直由你的良心判斷。”

他摔上門走了,巨大的回聲在空曠的船艙裏來回衝撞。我抱住陳白露的腰,她還在流著眼淚,我害怕她暈倒。

我想讓她在**躺下,但她推開我,固執地朝著窗邊走去。

一輪新的音樂在甲板上響起,歡快的舞步聲、一浪高過一浪的調笑聲從玻璃窗的縫隙裏傳進來,她跪在椅子上,用不住顫抖的胳膊把厚重的絲絨窗簾拉開一小半,失神地看著甲板上的陳言帶著程雪粟,從這一頭跳到那一頭。

當天晚上,陳白露沒有回她和陳言的房間,她同我一起睡。

但那簡直不叫睡眠。她不住地說著夢話,顛三倒四,連不成句;時而哭喊,時而大笑。她出著虛汗,汗水把額前的頭發都浸濕了,一片片貼在額頭上,我幫她把濕發撥開,她的額頭冰涼。

我沒有照顧人的經驗,怎樣也不能讓她平靜下來。後來我想起心跳聲可以使人安靜,因為這是人在胎兒時期能聽到的僅有的聲音。

我把她抱到我的身上,讓她的臉貼著我的胸膛。那時我害怕自己身體不夠好,心跳聲不夠有力,萬一她聽不到怎麽辦?或者如果這個法子是個謠傳,我該怎麽辦?

但她漸漸地平靜了,後來我也睡著了。

天亮時分我醒過來,青灰色的天光從窗簾的縫隙裏透進來。我伸手一摸,**隻有我一個人。我一驚,陳白露呢?

然後我借著微弱的光線看到了她。她在飄窗前,有香味斷斷續續地飄過來。

我下床看她,飄窗上擺著一尊青瓷塑像,是剛才在陳言手邊的那座。

我湊近看才看清楚,那是一尊如來佛像。陳白露盤腿坐在佛像前,香爐裏點著一支檀香。她的手搭在膝蓋上,安穩地閉著眼睛。

“白露?”我輕輕拍著她的肩,“你在幹什麽?”

“我在念佛。”她沒有睜眼,聲音溫柔和緩。

我心疼得如同被鋒利的小刀一片片切下來。倒退三個月,她還是罵“佛祖就是老騙子”的人,我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來。

“這樣會好一些嗎?”我輕聲問。

她點頭:“會的。你去睡吧。”

“你呢?”

“日出以後我就睡。”然後她不再說話,她同她的神靈在一起了。

~9~

她在中午時分起床。我在餐廳吃過午餐後回到房間,推開門看到她正對著鏡子梳頭。見我進來,她回頭一笑,而我愣住了。她臉色紅潤,眼睛裏閃著愉快的光,難道真的是佛祖保佑?還是隻是因為一場充足的睡眠?或者又是酒精?

“你喝酒了?”我問。

“沒有。”她抿嘴一笑,搖搖頭。

我放了心,把手裏插好吸管的椰子遞給她:“你今天臉色不錯。”

她喝著椰汁點頭:“我也這樣覺得,好像渾身都輕鬆了很多。他們在跳舞嗎?我想去跳舞了。”

“他們昨天玩到後半夜,現在一個個都喊腳酸,估計今天要曬一整天太陽。”

陳白露聳聳肩,像她從前那樣撇撇嘴:“真沒勁。走吧,我們去曬太陽。”

我打開櫃子,想找一件防曬效果好的衣服給她,但她說:“你先去甲板上等我,我要穿我那條綴著碎鑽石的裙子。”

她回了她的房間換衣服,我走出船艙。這天的陽光不強,頭頂大團白雲翻滾,甲板上晦明不定。陳言戴著墨鏡躺在一張雙人竹椅上,身旁是楊寬和幾個男生在打牌;女孩們在船尾吃沙冰,程雪粟也在她們中間。

一瞬間我有一種錯覺,仿佛這幾日的爭執,連同昨夜那場令人心碎的對話都是一場夢,實際上什麽也沒發生,什麽也沒發生。

等到陳白露走到甲板上,我的這個感受更加強烈了。

她穿著那件綴滿碎鑽的金色長裙,在柔和的陽光下光彩照人;她雙頰飽滿,眼波流動,長裙下露出雪白的腳踝。她在南海的碧浪白沙裏獲得了新生。

她走到陳言身邊躺下,陳言伸出一條胳膊攬住她的脖子,一切都那麽自然,好像他們仍然在熱戀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