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62章 2010年冬 (12)

他們就是在熱戀中。我這樣告訴自己。陳白露說的沒錯,他是她的愛人,他一時被迷惑,他一定會回到她的身邊—怎麽會不呢?從來也沒有過姑娘對他像陳白露對他這樣好,在他的父母都拋棄他的時候,在他病得不能下地的時候,在他窮得連空調都沒有錢修的時候,這樣美貌的、聰慧的姑娘不離不棄。如果這不算愛情,世上還有什麽值得歌頌的呢?

我幾乎雙目含淚,看著他們親昵地把頭靠在一起。他們並沒有交談。

他們無須交談。

寫到這裏,我淚水漣漣。如果我是俯視眾生的神靈,我願意時間在這裏停住。

黃昏時分他們開始跳舞。沒有音樂。他們從船頭跳到船尾。

風浪漸漸大了起來,海水拍打著船身,發出有節奏的聲響。陳言趴在欄杆上看著海麵,突然興奮地大喊:“陳白露!快來看,這裏有魚!”

陳白露也踩著欄杆朝海裏探頭,然後像他一樣喊起來:“好大的魚!”

人們麵麵相覷。什麽魚值得如此興奮?

“他們喝酒了?”楊寬問我。

我搖搖頭。

他們重新跳舞,金色的裙擺在雪白的甲板上層層展開,遠處夕陽如血,有海鷗鳴叫著在頭頂飛過。

“相機。”楊寬對身邊的路雯珊說。

路雯珊把手邊的一隻5D2遞給楊寬,楊寬開始錄像。他們一路旋轉大笑,後來發現了陳言。

陳言對著鏡頭笑:“從今以後,我再也找不到像陳白露這麽好的姑娘。”

陳白露也笑:“我再也不會像愛他一樣愛上誰。”

然後他們笑著跑遠了。

“內存不夠了。”楊寬低聲說,然後他把畫質調到了黑白。

那一小方屏幕在我眼前霎時失色。

原來這是告別。

~10~

那天日落後開始下雨,風浪越來越大,船身顛簸得厲害。我們打算把船泊在岸邊,回酒店休息。

風大得撐不起傘,到了岸上,服務生給了我們每人一隻雨衣。酒店在岸邊一百米開外,因為隻住一夜,我們隻隨身帶了信用卡,行李都扔在船上。

雨衣沒有起到什麽作用,跑到酒店大堂,每個人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陳言和男生們在前台checkin的時候,陳白露蹲在大堂的一角擰著頭發上的水,水滴滴淋淋地流進種著綠蘿的花盆裏。

程雪粟突然在我耳邊低低地驚呼一聲:“陳白露!”

我朝她看去,她濕透了的金色裙子緊緊地裹著大腿,**的小腿下一汪血水。

我撥開眾人擠到前台,陳言還在排隊,楊寬剛剛拿到房卡。我從楊寬手裏搶到房卡,拉起陳白露就往電梯間跑。

陳白露頻頻回頭,鋥亮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地鮮血。

“偏趕在這個時候來例假,我什麽感覺也沒有。”進電梯的時候,她朝我攤手。

陳白露體重和我差不多,但比我高一些,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把她背進電梯的。當時手機泡了水,怎麽按鍵都沒有反應,二十二層的距離,我眼看著陳白露的五官扭曲成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

然而電梯剛停在二十二層,她一腳邁出,就陡然跪在了地板上。

我抱著她走出電梯的時候,剛好看到清潔工離開的背影。地上的血水已經被擦得一幹二淨,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酒店派了一輛商務車,陳白露躺在我的腿上,頭不安分地扭動著,

我以為她躺得不舒服,用手把她的頭墊高了些,而她依然在找著什麽。

我才發現她是在找我。

我轉過去,讓她看到我。

“我怎麽了?”她問我。

我不知道。老實說,也許很多人從第一眼就知道了答案,但是我並沒有。我當時還懷疑是什麽惡性腫瘤,她一直煙酒無忌,常年有肺病,身體消瘦,我從未在她身上見過母性流露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把母親這個角色同她聯係起來,哪怕一絲一毫。即使在答案如此顯而易見的時候,我仍然選擇性無視,直到醫生告訴我和陳言:“她懷孕了,正常的出血,沒有大礙。”

我心中有一瞬間的震驚,陳言坐在對麵的椅子上,猛地抬頭看著我。

他像我兒時的記憶中一模一樣,瞳仁漆黑,牙齒雪白。

他去病房看陳白露,我沒有進去。這是他們兩人的時刻。而我該走了。

海南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走出醫院大樓,夜空晴朗,圓月西沉。

東邊天空泛白,天快亮了,現在回酒店,還來得及睡上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