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67章 2011年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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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過去了,陳白露仍然杳無音訊。我瘦了整整十斤,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形銷骨立,那是我一直想要的,原來是要經曆內心無限的煎熬。對於要不要通過外交部找陳白露,我和陳言一直在爭執。他急切地想要找到她,不擇手段,不計後果,而我想的是動用如此大的陣仗,搞得人盡皆知,對陳白露真的好嗎?她是個姑娘,她將來還要戀愛結婚的。

一個月後,在我快要對陳言妥協的時候,我收到了陳白露的信。它夾在一堆廣告頁和報紙中間,從信箱裏掉出來。還沒看到信封上的落款,我的心就怦怦直跳—除了陳白露,不會有人手寫一封信寄來。

我坐在樓梯上讀完了那封信,信很短,信紙是90年代見過的方格紙,頂端有一排老撾文字,我後來查了字典,那是一所中學的名字。她端正的小楷嵌在方格裏,好像一篇小學生的作文:

“海棠:

這裏大山大水,風景開闊,比雲南更讓我喜歡,我愛這裏,不願離開。

我給這裏的學生輔導英語,我的學生,也是我住的旅館老板的女兒,名叫尼婭。她很討厭老撾,總是纏著我帶她去北京。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們總是更喜歡別人的家鄉。如果她長得不美,我也許會帶她來;但是她太漂亮了,在北京她會迷失,你說對不對?

旅館的旁邊有一所村廟,我現在每天早上都和村民一起做禱告—不是禱告,應該叫早課吧?其實我聽不懂他們在念什麽,但是我感到無比寧靜。對了,村廟的大門上有一幅楹聯,尼婭用英語給我翻譯,但我覺得翻成中文更有味道:你是過客,花是主人。”

我帶著這封信去找陳言,但是他不在家,電話打了三四個,都沒有人接聽。我用陳白露留給我的備用鑰匙開了門,房間裏黑著燈,他不在,狗狗也不在。

我猜他可能在小區裏遛狗,於是在沙發上坐下來等他。沙發上扔著一隻文件袋,我打開看,是一疊酒莊的資料,我不懂法語,隻看懂酒莊大約在一個巴黎附近叫LoireValley的地方,葡萄園和薰衣草園整齊地排列在幽深的河穀兩岸,間或有幾座上了年紀的城堡。

我等得不耐煩,跑到窗前掃視小區裏可能遛狗的地方,石子小路上匆匆走著晚歸的人們,狗也有不少,但沒有跛足的那一隻。這個小區的樓間距很小,對麵的幾十戶人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多是三口之家,飯菜陸續擺上桌,電視裏播著一模一樣的新聞聯播。

有多少人在期待著醉生夢死的遊艇假日?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那艘醉生夢死的遊艇上,至少有三個人,願意交出眼前的享受,換這一餐平常的晚飯。

我是在這一刻下了決心。並沒有什麽沉重的代價需要我去付出,才能夠同父母團圓,從來都沒有。隻要我肯離開北京。從前我無比迷戀和依賴這裏,我以為自己的全部生活都在這裏,如今我隻感到失望和厭倦。我打電話回家,想告訴他們,一找到陳白露,把她平安交到陳言手上,我就回家。

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是一個陌生人,他說他是我爸爸的秘書。

我愣了一下,當初我家離開北京的時候,我爸媽把身邊的人精簡到連付師傅都不留,什麽時候又配生活秘書了?

這位秘書告訴我,我的爸爸媽媽都不在家。我歎口氣掛了電話,但這提醒了我,也許陳言回了他父母家。

打電話給陳言的媽媽,她還沒說話,電話那頭就傳來小狗嗚咽的叫聲。

我在陳言媽媽家的客廳裏看到了小狗,它從前睡覺用的紙盒子擺在門口,看樣子是準備扔掉;它臥在一個有羽絨包邊的華麗狗窩裏,爪子搭在厚厚的絲絨墊子上,可是它瑟瑟發抖。它驚恐的小眼睛直到看到我才安靜下來。我把它抱在腿上,搔著它雪白的肚子,我不敢太用力,怕摸到那顆打進骨頭裏的鋼釘。

我對陳言的媽媽說:“它睡慣了那隻紙盒子,不要扔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