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71章 2011年春 (5)

她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我:“你哭什麽?又不是你出事了。”

“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三天前他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回答的是“嘻,你買得起的我都買得起。”

而此刻,陳白露緊閉牙關,仿佛陳言是空氣。

“我給你一個法國的酒莊,在巴黎南邊,風景很好—”

“我討厭法國。”她飛快地說。

一個剝了一半的火龍果擦過陳言的肩膀撞上玻璃窗,摔得粉碎。

路雯珊勃然大怒。

我驚訝地回頭看著她,連陳白露都睜開了眼睛。

“你以為這事兒這麽容易就擺平?”路雯珊伸出一隻戴著三隻鐲子的手臂,指著陳言的鼻子。

於是所有人都愣住了。

~4~

當天,陳白露執意要出院。她不顧我和陳言的哀求,甚至看都不看我們一眼,背上她黑色的大背包,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我們隻能一路跟著她,她回了自己的小公寓,我和陳言跟在她身後進門,她沒有阻攔。

她已經很久沒有回這個家了,似乎她和陳言在一起以後,這是第一次回來。簡單的桌椅條案上都蓋著白色的防塵罩,地板上一層細細的粉塵。

她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麽,然後在門後的箱子裏找到半箱礦泉水,拿了一瓶想要擰開,但胳膊徒勞地顫抖著,額上迅速起了一層細汗。

她虛弱地連擰開瓶蓋都辦不到。

陳言忙要接過來,我攔在他身前。

“你先走。”我對他說。

他高高地站在我麵前,茫然地看著我。

“你先走,這兒有我。”

他走了。我關上門,聽著他的腳步聲,他一步步走下四層樓梯,然後聽不到了。

我這才轉過身來,看著陳白露的背影。她把那瓶沒有擰開的礦泉水握在手裏,就是不肯看我。

我泣不成聲。

“你告訴我你在西雙版納的時候,我不該告訴他;他追去西雙版納的時候,我不該告訴你;收到你的信,我不該拿給他看。白露,步步錯都在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糊塗到這個地步。你跑到天涯海角,還是把他

弄丟了,如果我的命能抵你孩子的命,我寧願老天收走的是我。”她一動不動。

“我不敢求你原諒。我不值得原諒。”

“我不會原諒你們。”她終於開口了,聲音冷得像一塊堅冰。“你,和他,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們,我不想再見到你們,連北京也不想多待一天。拿到錢我就走,永遠不回來。”

我捂住嘴,不想失聲痛哭,她一向端莊,最討厭別人在她麵前失態。

“你別哭了。沒有不散的筵席,咱們緣分盡了。你走吧。”

我像掉進冰窟裏。

四下看著這久無人居住的小房間,一點兒煙火氣也沒有,老式的暖氣片溫涼,大概要先把裏麵積壓的空氣放出來;地板和廚房全部要先清理過才能用。可我不敢說留下來幫忙。

“我幫你叫一個小時工好嗎?”

“走開。”她背對著我,簡短地說出這兩個字。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她的小區,那布滿枯萎的爬山虎的紅磚牆,那九十年代的水泥花壇,那倒塌的影壁下的碎磚瓦礫……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大街上,左邊水果攤削了一地菠蘿皮,右邊的包子鋪散發著令人惡心的味道。

我捂著嘴衝進一輛停在路邊的出租車,司機手裏拎著一袋包子從鋪子裏跑出來,上車問我:“去哪兒,姑娘?”

去哪兒?

我家住哪兒來著?我扒著髒兮兮的車窗,看著人聲鼎沸的大街,他們熱騰騰地生活著,可是他們說出口的話,全是我聽不懂的奇怪語言。

對了。是廣州。我爸媽住在中山五路。

“中山五路。”我說。

“哪兒?”

像是當頭一棒,我猛地從白日夢裏醒過來。是北京啊。路邊兩個邊吃烤串邊吹牛的漢子,一口一個“大爺”,怎麽剛才硬是聽不懂呢。

“朝陽公園路。”我改口。

然後心裏又犯迷糊:我住在三元橋,去朝陽公園路做什麽呢?

我的記憶全部糅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