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99章 2012年夏 (4)

“大概下午四點鍾,我們說天氣不好,勸他不要走,但他說開得快一點兒,能趕在雨下起來之前回到北京。”

然後陳白露的麵色霎時變得慘白。

“白露!”我眼看她要暈倒,衝到病床前。她重重地倒在我身上,前額的碎發立刻被虛汗浸濕了。

“你別胡思亂想,哪裏有電話打不通就往壞處想的?”我勸她,但我自己也慌了。

我和楊寬四處打電話,給交通局、給公安局、給武警大隊,動用我們認識的所有人尋找薛先生的下落。按照時間推算,雨下起來的時候薛先生正在京津高速上,而鋪天蓋地的新聞都顯示著,這條高速嚴重積水,

汽車像火柴盒一樣漂浮在水麵上,有的隻露著一個車頂,有的漂到了遠處的田地上,遠看如同汪洋大海。人們手拉手站在大巴車的車頂。

我們沒敢把這恐怖的圖片拿給陳白露看。

而這時我和楊寬才發現,我們自恃了二十幾年的所謂權勢,在危難關頭根本沒有用。一條高速路有幾百公裏長,被積水沒過車頂的汽車有成千上萬輛,除非動用衛星—隻怕衛星也無能為力!

我和楊寬把兩個手機打到沒電,癱坐在椅子上。

陳白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然後她用顫抖的聲音說:“找陳言。”

“誰?”我和楊寬都嚇了一跳。

“陳言。他不是用外交部找過我?”

我的眼淚湧出來。

我摸著她蓬亂的頭發、她高燒消退後冰涼的額頭:“現在連外交部也使不上力氣了。”

她神經質地一笑:“連我都找得到,還能找不到別人?”

我不知該說什麽。

筋疲力竭的楊寬握住她因為打點滴而高高腫起的手。“白露,現在隻能等。”

“等?”她抬起頭,像是聽不懂這個字似的。

“聽天命。”楊寬說。

這是多麽可怕的三個字啊。雨在後半夜停了,我們的恐懼卻沒有減少一分。房間裏悶熱得嚇人,我把窗子打開一條縫,外麵劫後餘生的新鮮空氣一股腦兒湧進來,帶著些微的泥土腥味。我清醒地一凜。

我扶著虛弱的陳白露站在窗前,院子裏那棵被風攔腰吹斷的樹死狀慘烈,枝丫摔得到處都是,一隻巨大的烏鴉在樹幹上蹦跳著,在路燈下留下貪婪的陰影。

“天哪。如果他死了怎麽辦?”陳白露驚恐地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轉頭看向楊寬求助,但楊寬隻是沉默著搖了搖頭。

“他死了我怎麽辦?”她像怕我們沒有聽清楚似的,又重複了一遍。

我見過陳白露經過無數困難和險境,她從來不問“怎麽辦”,她總是知道怎麽辦。

“等天亮。”我無力地說。

楊寬從護士的值班室拿了一副撲克牌回來,他帥氣地洗著牌,問陳白露:“你不是德撲高手嗎?用棉簽當籌碼,好不好?”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醫用棉簽,“順來的。”

我們在雪白的被單上玩著牌,我和楊寬小心翼翼地交換著眼色,故意賣破綻給她。我們讓她贏了點兒小錢,為了不使遊戲太無聊,又認真地贏回了一點兒。再後來,不管我們怎麽有意地讓著她,她還是輸光了。

天亮了,萬裏無雲,晴好得仿佛昨天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鋪天蓋地的新聞,雨中死亡數人,失蹤無數,郊區受災嚴重。我們不能再瞞陳白露,她握著手機,每看一條,臉色就更白一分,等她把所有的圖片都看完,神色反而鎮定了。

她緊抿著嘴唇看著窗外被洗得一塵不染的樹葉,臉上帶著大病未愈的蠟黃。

“白露?”我輕輕抱著她的肩膀。

“要是他沒事,我以後脾氣會好些。”她輕聲說。“要是他死了,你同我去他家,我要保險櫃和書房裏那幾張畫。”

“白露!”我喊出來,“你在想什麽?”

“你少指責我。股權、房產沒有我的,我能動的隻有這些了。”

“薛先生待你不薄。”

“我也沒有辜負他呀!但是道義是對活人講的,如果你覺得我這樣算過分的話—”她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間或一陣咳嗽。我看著疲態和狠毒同時匯聚在我熟悉的那張臉上,那張臉上曾經帶著純美羞澀的笑容,在老首長的沙發上,對我說“我叫陳白露”……又想起秘書翻著白眼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轉身走出病房,毫不猶豫。楊寬在後麵喊我的名字,我沒有理他。

謝天謝地,我走後不久,薛先生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