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105章 2012年秋 (3)

“酒莊附近的小教堂?”我說。

她慌了。

然後她低下聲音,用哀求的語氣說:“他看到我了,是不是?”

“不然呢,難道是我跟蹤你。”我故意用雲淡風輕的語氣,她果然受了刺激,滿臉寫滿了哀求,我知道她想問陳言,但我偏偏不說。

“你怎麽說服薛先生帶你去酒莊的?”

她的嘴角頹喪地垂下來,整個人籠罩在一片軟弱的氣質裏。她搖搖頭:“我是偷偷溜出來的,從巴黎到LoireValley,坐火車隻要一個半小時。

我天亮時到達,中午回來,跟薛先生說我在商場購物。”

“你見到他了嗎?”

似乎我的問題太過殘忍,她的大眼睛裏蘊滿了眼淚。

“沒有。村子裏的人指給我一個中國人的酒莊,我站在對麵的山坡上看了很久,可是沒有人從裏麵走出來。我就走了。”

“為什麽不去敲門呢?”我不動聲色地問。

“你隻知道他害怕見我,你不知道我更害怕見他。你是一路看著過來的,我也不用裝什麽—他輕浮涼薄,我又何嚐無過?我恨他沒有擔當,但不怨他。怨是推脫責任,我不推脫。”她說著又咧嘴笑起來,“他愛高貴和自由,卻沒想到長了我這樣一張臉的,未必都是什麽白蓮花。也好,給他一個教訓,他以後交女朋友,一定會雙倍地擦亮眼睛。”

“教堂裏的壁畫好看嗎?”我也紅了眼圈。

“教堂就是騙局,神父就是騙子,他們說好人上天國,魔鬼下地獄,可是誰來判定誰是好人和魔鬼呢?上帝嗎?上帝的標準就是正確的嗎?女人通奸就是罪孽嗎?如果並沒有傷害到第三個人呢?僅僅因為觸犯了上帝的權威,就要生前被口誅筆伐、死後下地獄嗎?”她又哭又笑:“我見過壁畫不過是村子裏的匠人塗的,我忘不了老撾的佛堂也沒有保住我的孩子,我聽過各種神靈用死後的恐怖震懾活人,但我不是那些會被地獄嚇住的人,我什麽也不怕,什麽也不在乎。”

當天晚上,雨下個不停,我留她過夜。我們之間似乎有一條很深的裂痕,無法合攏,無從修複。我沒有再像這四年來所習慣的那樣和她睡在一張**,我對她說:“我不太困,在書房看書。”然後關上臥室的門走了出去。她換下來的裙子搭在沙發扶手上,我拿起來扔進洗衣機。

我躺在書房的矮榻上,枕著一隻抱枕,看書看到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

書從手裏跌落,啪嗒一聲拍在地板上,我又嚇醒。起來拾書,抬頭看到臥室的門縫裏還透出燈光,而此時已經是後半夜了。

她還沒睡?

我光著腳,悄聲推開房門。

台燈開著,四個被角平整地舒展著,她小小的身體縮在深藍色的被子裏,在橘色的光線裏微微地顫抖,弱小得像個露宿街頭的孩子。

她在哭。蒼白的嘴唇半張著,閉著的眼睛下洶湧地流出眼淚來,米黃格子的枕頭上濕了碗大的一片。我難過地走過去,坐在床邊,把她的頭搬起來放在我的腿上,把頭發從她濕漉漉的臉上撥開,她沒有睜眼,隻含混不清地說著一句什麽。

她的嗓子被淚水堵住,我聽不清楚,但她說了一遍又一遍,後來我聽清楚了,然後我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她說:“我愛他。我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