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113章 2012年冬 (8)

“這間房子你盡管住,我會跟爸媽說好。有什麽買不到的東西,去找老首長要,像你第一次見到我那樣。身邊這些人呢,但凡發過一句信息來問候的,都算得上朋友;親近的這幾個,楊寬是個不壞的人,隻是野心太大,大事不能托付;路雯珊倒是可以放心的人,別看我和她別扭了這許多年;薛先生,拉我入火坑的是他,救我出火坑的也是他,我要走就走,就算把他家財搬空,也和他兩不相欠。”

我愣愣地聽著,半晌說:“你這算什麽,好像再也不回來了一樣。”

“回來不回來,總要離開一段日子,不交代清楚,不放心你。”

“那麽,你說到托付不托付的,陳言呢?”

她微笑:“陳言是誰?”

我也笑,不說話。

“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他,替我轉告他:當年那句‘自生自滅’,我聽到了,在心裏記了這幾年,每次深夜突然想起都是一身冷汗;那麽也讓他記住:我隻會自生,不會自滅。就算有一天我又折騰得身無分文,隻要還有一碗茶泡飯吃,我就能去陪酒、賣笑、教英語、做前台、送快遞、傍大款、當槍手、賣大麻。陳白露永遠打不死。”

~10~

12月。天寒地凍。

薛先生擺酒席請我、楊寬和路雯珊,給陳白露餞行。

她給我留下了足夠的錢和食物,我開玩笑:“要帶禮物回來。”

她坐在我對麵,埋頭往荷葉餅裏卷烤鴨,笑著直點頭,說:“給你帶很好喝的啤酒。”

她對楊寬說,開春後大家一起去北海道看花、坐在早市裏穿著皮圍裙吃魚生。

她蹲在酒店門口的台階上開箱子,取出一頂香檳色係寬緞帶的遮陽帽,那是在熱帶才用得上的。她穿著白色的羊絨上衣,戴著這頂帽子,說說笑笑地走到雪裏了。

她走的時候,天空裏有薄雪紛紛揚揚地落下。

是疏忽還是天意,無從考證。入境的時候,她像第一次一樣沒有打疫苗。

她染上了瘧疾。加上沒有痊愈的肺病,從發病被村民送進診所,到生命垂危,隻有一夜的時間。

尼婭用口音很重的英文在電話裏講給我聽。

尼婭說,她臨死前意識很清醒,診所通知了使館,萬象的醫院已經有車在朝鎮子上趕,但是她一直搖頭,手指著診所隔壁的村廟。

他們把她抬到村廟裏,天快亮的時候,她走了。

我問尼婭:“她提到過什麽人嗎?”

尼婭說:“她的孩子。”

“別人呢?”我不甘心。“她的爸爸媽媽?陳言呢?薛先生呢?我呢?”

尼婭說:“沒有,隻有孩子。”

薛先生把陳白露接回來那天,我在機場等著。

滾滾紅塵,茫茫人海。我在這裏把陳白露弄丟過,當時有多慌?隻覺得她不見了,天都要塌了。

可她後來不還是回來了?比從前更加活潑漂亮。

我根本不相信那個什麽尼婭。千山萬水的,誰知道電話那頭是不是一個惡作劇?說是騙子也不一定呢!

我焦心地等著、等著、等著。

航班上的乘客要散盡了,他們還沒有出現。

我穿著雪地靴,站得發僵的腳趾在暖和的羊毛大衣裏**著,對他們連幾百米的路都走得這麽慢感到十分不滿。陳白露不是個好姑娘,陳言、楊寬和薛先生都親口抱怨過“她真是被慣壞了”。連她自己也親口承認,她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所以即使到這種時候還要做遊戲、要把戲份演足,而根本不顧我是否焦心、能等多久。

誰讓她一直是主角呢?即使在最窘迫的時候、最奢侈的場合,她也是最光彩照人的一個。

人群散盡很久以後,我才看到薛先生。

我眯起近視眼踮著腳看,薛先生走得很慢,左一晃,右一晃,像個七十歲的老人。他懷中抱著一隻小小的木匣,脖子伸著,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我從他懷裏接過木匣,攙扶著他朝機場的出口走去,三天沒見,他的頭發全白了。

~11~

南宋高宗時,臨安府有一個新上任的府尹,名叫柳宣教。柳府尹年輕高才,娶的是高判使愛女,又是高宗禦筆授官,一時風頭無兩,上任時城中有名吏師、儒生、商賈、僧道都來恭賀,隻缺城南水月寺住持玉通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