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不能事務所

第72章

第72章

“貓?”段回川微訝地揚了揚眉, 剛才察覺動靜的那一瞬間, 他思考了許多可能性, 萬沒料到會是一隻小貓。

“不會又是什麽奇怪的大妖吧?”段回川狐疑地蹲下身, 試探著揪住它的後頸皮,拎起來, 小貓咪竟意外地十分溫順,半點身為野貓的脾氣也沒有,四肢撲騰一下,就乖乖任由對方擺弄。

段回川看它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一時心軟,決定放過這隻誤入的小東西。

保安室的燈忽而亮起來, 走出一個晃晃悠悠的人影,大約是起夜, 手電的光打在地上, 照亮了宅院一角。

段回川順手把小貓往懷裏一塞, 回到正堂門前,把電子鎖還原, 確定沒有留下破綻, 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段家祠堂。

他飛快地穿梭在幢幢樹影間,直奔離祠堂不遠的一處空地。

涼薄的月光流水般照落在草地裏,照出幾道明顯的炙烤痕跡, 和暗紅色凝固的血——原先被他捆在這裏的另外兩條小蛟, 已經不見了蹤影。

死了?還是逃跑了?不對,這兩條實力低微的蛟, 絕無可能掙脫自己的雷鎖。

段回川眯起眼,空氣中隱約殘留著墨綠色的詛咒巫力,昭示著這兩個倒黴屬下的悲慘結局。

“莫非有人幫我滅了口?”段回川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要幫我?還是說,是另外一股在暗中窺探我的勢力?”

也罷,線索太少。

段回川放棄了思考這個暫時無解的疑問,全力奔下山去,這時東方的天際已經隱隱亮起一線灰白,若在黎明之前趕不回去,萬一叫人發現,總歸有些麻煩。

更何況,言亦君會擔心的。

飛馳的夜風刀一樣刮在臉上,割得生疼,段回川心裏想著有個人在等他,這點疼似乎也變成了某種無聲的催促,催熱了他那顆冷硬的心。

待他披著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回到酒店,四下仍舊陷在酣睡中,湖泊平滑如鏡,盛著徐徐落山的斜月,宛如一盞沉默的路燈投在水麵上。

他撿來的小黑貓默不作聲地窩在溫暖的懷裏,縮成一團,一路上乖巧又安靜,即使被山風吹得狠了,也沒有發出半點害怕的叫聲。

若非它的體溫還暖和,段回川幾乎要懷疑,這小家夥是不是被凍死或者嚇傻了。

段回川矯健的身影迅疾利落地攀回陽台,第一件事就想去敲言亦君的落地窗。一直溫順的小貓,卻在這時從他懷裏跳下來,喵嗚一口咬住了他的褲管。

“怎麽?”段回川不明所以地蹲下來,小貓立刻湊上去,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

“啊,你餓了?”段回川隨口一問,原也沒指望得到回答,小貓卻軟軟地應了一聲,舔得更起勁了。

段回川被小舌頭舔得酥了半邊骨頭,他除了招財沒有養過別的寵物,那兔崽子向來隻會拿喙啄他,哪裏享受過這等軟萌的快樂。

“拿你沒辦法,給你找吃的去。”段回川莞爾一笑,抱起小貓翻回自己房間,言亦君這時候想必還在熟睡,早晨自然能見著,也不必急著這一時半刻。

這短暫的一個晚上,接二連三發生了太多的事和意外,段回川腦海裏高度繃緊的弦,幾乎沒有一分鍾放鬆過,如今仰躺在柔軟的大床裏,本該被睡意占據的大腦,卻仍然在高速運轉,得不到片刻歇息。

昏暗的臥房裏,瀕臨消散的最後一點月光,掙紮著透過窗簾照進來。

段回川在黑暗裏睜著眼,失焦地瞳孔望著天花板,亦或者什麽也沒望著。

小黑貓不肯去睡給它鋪好的沙發窩,非要跳上床擠在段回川頸窩裏,挨著他溫熱的身軀團成一個毛團,被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腦袋上的絨毛,舒服地打著呼睡了。

段回川卻睡不著,禹臨死前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在耳邊,他沒有如何刻意去記住,但偏就異常清晰,一個字也忘不掉。

任誰驟然得知自己不是人,而是一條龍,恐怕都不會比他更冷靜了。

——“身為高貴的龍族,您居然覺得自己是個凡人?莫非在人類的世界裏生活了二十多年,您已經自甘墮落與螻蟻為伍了嗎?這樣的您更加不配繼承帝位!”

自己的父母明明都是普通凡人,怎麽會生下自己這條龍?他們視自己為怪物,卻被一條蛟龍輕蔑地斥為螻蟻。

他活了二十多個年頭,活在曾經的親人恐懼和憎惡的詛咒裏,活在自我懷疑和擔驚受怕裏,日夜都在惶恐不安,害怕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怪病”有一天要了他的命。

到頭來,那竟不是病,而是龍化的征兆!

這麽多年以來的痛苦和煎熬都因此而起,虧他想盡辦法拚命賺錢,原來不是在“治病”,隻不過是自我安慰著,推遲龍化,自欺欺人地掩蓋他根本不是人類這個事實。

段回川深深閉上眼,他簡直想縱聲大笑一場,又想放聲大哭一場。

笑他這許多年過得渾渾噩噩,連自己是什麽都不知道,哭他自以為堅強地跟“病魔”抗爭,到頭來不過一場無用功,他終究如那些人所說,成了怪物。

龍,傳說中的神獸,可是離他那麽遙遠,仿佛隻存在於虛無縹緲的杜撰裏,對普通人類而言,妖怪和神獸,都是非我族類。

那麽……言亦君呢?萬一叫他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一條龍……

他會是什麽表情?

害怕?恐懼?或是荒唐可笑,趕緊讓自己檢查一下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

無論是那種,都會立刻離自己遠遠的吧?

哪怕微乎其微的一絲可能,言亦君仍會接受他,可是人類短暫的壽命和龍族相比,簡直是朝露和古樹,相遇不過旦夕,便要結束了。

那狐仙廟的狐妖不擇手段為了增長壽命,為了與愛人廝守,結果也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種族的壕溝,哪有那麽容易跨過?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段回川嗬地笑起來,胸腔細微地震顫著,他急切地想抽一根煙,讓尼古丁的味道淹沒滿嘴的苦澀,可是他渾身痛得發軟,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莫非是“龍化”的煎熬再次降臨了嗎?

他茫然地按了按胸口,似乎不是的,那抽痛著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胸腔裏跳動的器官。

小黑貓仿佛從夢裏被驚醒,毛茸茸的腦袋拱了拱他。

段回川安撫著它,一片漆黑裏,兩隻圓溜溜的、濕潤的瞳孔,流露出一派純然的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