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不能事務所

第88章

第88章

生死未知的少年,巫女臨死的詛咒,像一把懸掛在頭頂的刀,刀久久沒有落下來,可它依然存在,隱藏在暗中,伺機報複。

最近這幾天,村民們晚歸時,總覺得四周有什麽眼睛在黑暗裏窺視,起初,大家隻以為是某種大膽的妖獸,村長還組織了圍獵,然而一無所獲,窺視感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發強烈了。

如同一種危險的信號。

有人開始害怕,說那是巫女的鬼魂,還有人說是當年的孽種前來報複了,流言風聲四起,恐慌逐漸在村裏蔓延,村長煩不勝煩,他心裏亦隱隱有些畏懼,最後索性把心一橫,一錘定音——從外麵請一個厲害的天師來除鬼!

天師很快請來了,是魂族一位道行高深的宿老,魂族據聞心有七竅,可以通靈,最擅長與鬼怪鬥法,鎮壓厲鬼。

天師一到此地,就被村子上方盤旋的濃重怨氣和詛咒驚呆了,如今詛咒的威力已經籠罩了整個村莊,大限將至,縱使他也無力回天,村民們驚慌失措,紛紛央求天師想想法子。

詛咒的根源就在那座廢棄的木屋,想要破除詛咒,隻有兩個辦法,要麽村民們將怨靈供奉起來,日日誠心懺悔贖罪,或有超度的一天;要麽,一不做二不休,將怨靈重新釘死在封印法陣裏,永久鎮壓。

不顧天師的再三告誡和勸說,村民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二種,要他們供奉曾經被自己燒死的妖孽,還日日懺悔?那豈不是承認他們殺死了無辜之人?簡直天方夜譚。

就在大家商量著,如何讓這個陰魂不散的巫女怨靈永世不得超生時,一襲黑衣的天師靜靜佇立在一旁,冷眼看著他們惡毒的嘴臉,忽地笑起來。

他的笑聲是那樣幹啞,像是往幹涸的枯井投入碎石,又那樣突兀,宛如一把雪亮的刀光破開森森夜幕。

村民們震驚失語,目光驚悚地望著他,望著眼前這個魂族天師緩緩卸下偽裝,化作一個黑發黑衣的年輕男人。

男人身量修長,容貌俊美,烏黑柔順的長發從側臉垂落披散於肩,露出的五官跟當年燒死巫女竟有七分神似!

冰涼的月光照落於他周身,勾勒出一筆烏青的墨色。他兩點黑眸直直望來時,讓人感覺正被深淵凝視,眼底盛滿了尖銳的笑意,是刻骨銘心的恨,是地獄燒出的火。

村民們在這樣的笑容裏毛骨悚然,恐懼的寒意爬過他們的脊椎骨,舔上滑動的喉結——巫女的孽種終於來報仇了!

“看來你們還記得我,這很好。”男人的嗓音低沉而縹緲,他微笑著看向村長,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姿態從容且優雅,像一隻把獵物戲弄得筋疲力盡的黑豹,準備開始享用它的晚餐。

後者臉色慘白一片,腿打著抖,肌肉僵硬而扭曲:“你……你別過來……那事,那事不是我幹的!是他們!是他們!我是被脅迫的!”

“你放心,該償的血債,一個都不會少。”男人豎起食指抵住嘴唇,指尖白皙如玉,“到了黃泉路上,別說我沒有給過你們悔過的機會。”

烏雲遮住了月光,漆黑的夜悄無聲息的籠罩在每個人頭頂上,一如那個濕冷陰暗的山洞。

意識到近在眼前的死亡,眾人下意識要逃跑,可是他們哪裏逃得過男人的掌心?

墨綠色的巫力如同一頭頭饑餓的魂獸,在人群中間瘋狂遊走,它們肆無忌憚地肆虐著,抽取著生命力,眼看著周圍的人一個個被抽幹成枯槁的僵屍,村長驚駭欲絕屁滾尿流地跌坐在地上,不斷痛苦哀嚎。

直到那隻優美白淨的手扼上了他的脖子,男人的口吻越發溫和,凜冽的目光沒有溫度,卻有重量,壓得人心底發寒:“到你了。”

他的聲音極輕,是一雨珠無聲落入地麵。

村長驚恐的表情定格在臉上,他四肢不自然地抽搐著,而後膨脹,炸成一灘醜陋的血肉。殷紅的鮮血濺到男人臉上,被蒼白的皮膚襯得驚心動魄。

他微微仰起頭,冰冷的雨淅淅瀝瀝落下來,卻洗不去身上浸透的血色。

段回川佇立在他身側,眼底是一片支離破碎的動容,他忽然想起許久以前,言亦君曾說過的話。

——“那你小時候都幹些什麽?總不會是上房揭瓦,調皮搗蛋吧?”

——“我年幼時曾荒廢過一段很長的時光,後來,為了彌補,便把每日精力都投入學習之中,再往後……為諸事奔波,偶有閑暇,也隻會看新聞和科普類。”

他雖聽不見他們之間的對話,但能感受到深切的恨意和悲痛,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叫人幾近窒息。

為什麽,如此沉痛不堪的過往,能說得這般輕描淡寫?

這個夜晚是那樣漫長,壓抑得叫人發狂。

段回川跟著言亦君,在漆黑的雨夜裏,像一縷孤魂野鬼禹禹獨行。

不知走了多久,遠處終於傳來燈光。

此處沒有山洞,沒有村莊,花樹草木錯落有致,夜風裏隱約送來些許丁香的氣息,像是一座龐大的花園。

段回川跟在男人身後,默默走在曲折的鵝卵石小道上,借著朦朧月色,遙遙望見遠處一座高聳入雲的塔,頂天立地般巨大,每一層簷角都雕刻著一隻巨獸,栩栩如生,幾欲飛天。

他不知道這是哪兒,隻隱隱覺得似曾相識。

言亦君似乎終於支撐不住了,疲憊地靠坐在一座假山後,烏雲已經被夜風吹得四散流走,重見大地的月光照落在他攤開的掌心,照出滿手冰冷的血色,刺眼得令人生恨。

言亦君垂目長久看著,終於忍不住,驀地放聲大笑起來,在無人的角落裏,薄涼的雨夜中,撕開過去咬牙切齒的隱忍,肆意發泄出經年累月壓抑的暴虐和滔天怒火。

那是大仇得報的歡喜,也是了無生趣的空虛。

突然,一點細微的響動驚醒了他,言亦君霍然回頭,冰冷的笑猶殘留在嘴邊,尚來不及收斂。

“誰?!”

段回川聽不見任何響聲,隻能循著他的動作,向後麵望去,可就在此時,巨大的暈眩襲來得猝不及防,他眼前再次被黑暗吞噬,久久地失去了意識。

段回川被迫離開這段時空,言亦君對此一無所覺。

月光下,他看見假山後漏出一道影子,那人自以為藏得很好,殊不知冒出頭的一對小角暴露了自己。

像是石頭上長出了兩個嫩芽。

察覺到言亦君走近的腳步,那對小角微微一顫。

漆黑的天穹裏, 圓月撥開雲霧, 灑下朦朧的銀光。

細雨後的花園, 假山嶙峋的鉛灰色石塊被月色照得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