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十七回、浪淘沙

那人頭也不回的說:“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刺殺這個奸人。”夢君心想:高老夫人這麽聰明,不會安排他去刺殺將軍吧。當下說:“你怎麽不聽你們莊主的話?……”那人說:“就是因為莊主被六大殺手擒住,所以我要前往刺殺將軍,交換莊主。”夢君一怔,說:“你說什麽?不是老夫人困住了六大殺手嗎?”

那人說:“懶得和你解釋。”說完已經飛身追了上去。夢君急忙跟上,說:“武林同盟的人在哪裏,你可以叫他們幫忙啊。”那人說:“武林同盟的人也一個不剩,都被擒住了。”夢君更是覺得奇怪,說:“他們不是都離開了嗎?我不是也好好的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人已經飛出很遠,說:“別打擾我,我就快辨不出他們的去向了。”夢君跟著他來到一個大院裏,落在屋頂上,隻見對麵燈火通明,心想難道那就是納蘭將軍所住的地方。

忽然身後一陣風聲馳來,夢君扭頭一看,隻見林初成站在他們身後,說:“快離開這裏,留在這裏隻會自投羅網。武林同盟的人和高老夫人並沒有被抓,一切隻是謠言。”

那人看著林初成,問:“你是何人?”林初成說:“一會給你們解釋,快離開這裏。”

夢君急忙說:“相信他,他很能幹的。”

那人一點頭,三人離開了大院,來到客棧裏,林初成才說:“公子剛才若是想要刺殺將軍,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們布下謠言,就是想引你上鉤,然後再用你引出高老夫人。如今老夫人已經回到龍蛇山莊,難道沒有通知你?”

那人搖頭說:“莊主一直叫我在客棧等候,可是一直沒有消息,我才出去打聽,知道莊主被擒,殺手要去向將軍複命,所以我才等候在屋頂,希望跟著他們,找到將軍所居之地的路。”林初成說:“太草率了,老夫人怎麽會被擒住呢?這裏風聲緊得很,現在六大殺手已經封住了去南方的路,唯今之計,隻有先離開這裏,往北而走,避避風頭再說。”

那人隻好點頭說:“如此說來,也隻有這樣了。”林初成說:“公子要學會避其鋒芒,保存實力,這才有可能東山再起。 就如剛才,倘若貿然出手,根本沒有勝算,隻是自尋死路而已。”

夢君問:“你打聽到大哥的消息了嗎?”

林初成說:“沒有,不過我想已經設法托人轉告他,讓他往北走,將軍一路南下,清除異己,所以北上反而是最好的選擇。”夢君心裏總算覺得不安,但此時對林初成卻又是說不出的信任,因而點頭說:“既是如此,也隻能這樣了。”

那青年公子說:“姑娘,既然要避風頭,我倒有一個去處,不知姑娘願否同行?”夢君說:“我現在根本沒有去處,去哪裏都一樣,咱們也算同路,結伴而行,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那人點頭說:“既是如此……唉,這位公子去了哪裏?”

夢君已經習慣了林初成來無影去無蹤的方式,因而笑說:“不管他去哪裏,該出現的時候,他自然會出現,總之他是個俠客,有自己的打算。”

那人說:“我聽說離這裏三五日的地方,有一個璞玉山莊,莊主是兩個雙胞姐妹,名叫莊小璞和莊小玉,這兩人都是以前闖王的舊部,對清人恨之入骨,私下也訓練殺手刺殺清廷重臣,我們不如前往那裏,至少也能找個安身之地。”

夢君點頭說:“既然是抗清義士,那斷然不會錯。不過,你可要打聽清楚,更不能貿然透露自己的身份。對了,在下夢君,不知這位少俠如何稱呼?”那人說:“在下姓牟,名希。”夢君說:“高老夫人要對付六大殺手,怎麽不帶上你?”

牟希笑了笑,說:“我才入門不久,功夫不高,師父自然不讓我參與莊裏的事情,是我自己要來的。”夢君說:“原來你迫不及待的想要出來,其實出來有什麽好,江湖是非多,一不小心就身處險境,現在後悔了嗎?”

牟希說:“我從小就看著莊主練武,心想自己要是有了武功,就可以鋤強扶弱,那是多好的事情,所以我一定不會後悔的。”

夢君看著牟希,隻覺他臉上依稀是稚氣未脫的神色,帶著無所畏懼的向往,似乎一定要創出一番事業,實現心中的願望一般。夢君說:“那牟公子很恨這些清人了?”

牟希說:“當然,凡是胡亂殺人殘暴成性的人,我都恨,凡是欺淩弱小無視道義的人我也都恨,恨不得將他們全部殺掉。我是看著這些事情長大的,終我一生之力,我一定要盡力趕走他們。”

夢君一笑,說:“看來公子江湖經驗還不夠,江湖上隻有恩怨,要永遠消除邪惡,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你倒不如立誌作一個大俠,聲名遠播,那還來得實際些。”牟希說:“我並不在乎自己的聲譽。”

夢君說:“你以為如今的天下,是你想挽救就能救回的嗎?你醒醒吧,以你個人微弱的力量,要同強大的清人對決,那簡直是癡人說夢。不說也罷,反正總有一天,你自己就會明白。”牟希問:“那姑娘你為何又要和我走同一條路。”

夢君說:“路同誌不同,我可沒有你這麽偉大。”

牟希看著夢君,夢君說:“你不作清人的打扮,看來白天是不能到處亂走的了,咱們快點趕路,到了白天休息一下,再作打算。”

兩人也沒有多說,心裏多少覺得對方有點奇怪。走得越來越快,漸漸像是在空中飛了起來,夢君初時覺得他入門不久,功夫一定不怎麽樣,不料奔行起來,那人的腳步如飛,自己險些跟不上了。她心裏想:就算你武功再高,能高過竹蕭玉劍的輕功,能有鬼屠的功力嗎?連你師父都對付不了的人,更何況你,什麽複興大明,本來就是無望的事情,和拯救一個垂死的人有什麽分別?這些中原高手武功不錯,就是太笨太蠢了。

牟希走了一段,漸漸將夢君甩在身後,心想這人功夫一般,我才入門半年,功夫就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到底是女人,不但見識短淺,就連武功,也做得很差。

夢君加快步子,兩人一直奔行到天明,這才到了一個小鎮,隻見鎮上炊煙嫋繞,人來人往,倒是一片升平的氣象,夢君想這幾日經過的地方,倒也清淨。牟希皺眉說:“這裏的人怎麽回事?難道忘了這裏是清人的地方嗎?你看哪裏還有一個大明的人。”

夢君不以為然的說:“隻要人家過得舒服就是了,你不是想讓他們過得幸福嗎?”牟希說:“寄人籬下的日子,怎麽會幸福。”

夢君懶得和他爭論,來到鎮上,牟希戴了一個鬥笠,看起來倒像是個風塵仆仆的乞丐。夢君來到一個客棧,隨意點了小菜,兩人吃了起來,夢君說:“你看北方在清廷統治下其實也並不差。”牟希恨恨的看著夢君,說:“看起來,你倒像是清人的奸細。我真後悔和你同行。”夢君不願與他多說,用完飯就往外走去。

剛來到門口,就聽到有人說:“聽說這次將軍南下,來了一個一網打盡,那些嚷著要扶助明朝的人,一個個都被抓了起來,正要押解上京,明正典刑呢。”

夢君一聽此言,當即折回頭,隻見說話的是幾個青年男子,都是明人的打扮,不知何時來到了客棧裏。夢君問道:“這位兄台,剛才你說什麽?”那人看了夢君一眼,說:“這位仙姑,我們說的是武林中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夢君急忙說:“我就是要知道武林中的事情……”其中一個男子問道:“你是武林同盟的人嗎?”夢君正要說話,牟希急忙拉著夢君,說:“不是,她怎麽會是武林同盟的人,幾位兄台,看你們儀表不凡,你們才是吧。”

其中一個男子說:“公子不必處處小心在意,我們不是清朝奸細。我們是台灣人,前來中原相助各位英雄。”牟希臉色一變,上前說:“是嗎?我也是從那裏來的,以前我還在英雄山莊呢。”

其中一個男子說:“是嗎?在下百花山莊胡衣,這位是風水山莊的南宮玉南宮兄,這位是長生山莊的秦風秦兄。”牟希說:“在下牟希,無名小卒。這位姑娘名叫夢君。”夢君看著這幾人,隻覺他們都是年少氣盛,意氣風發,大庭廣眾之下能談論這樣的事情,是在有點大膽。

牟希坐了下來,說:“各位大俠來到中原多久了,在下孤陋寡聞,未曾拜會,今日相見,果真是緣分。”胡衣說:“以前不認識少俠,相見恨晚啦。我們打聽到武林同盟的人將被押往京城,所以才相約來此,據說一同被押的,還有五行會、狂風會各派的兄弟。”夢君說:“一定是謠傳,我們昨晚才見過麵,明明六大殺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怎麽可能一轉眼就抓了那麽多人。你們不知道實情也就罷了,沒理由四處散播謠言。”

秦風說:“我們一直同武林同盟各派有所來往,這消息的確千真萬確。而且我們本來得到孫掌門的消息,是要前往相助殲滅六大殺手的,也是到了這裏才得到消息。”

夢君心裏有些擔心起來,想:林大哥不會騙我吧,這才多久的事情?牟希說:“那還別的人呢?有沒有龍蛇山莊高老夫人的消息?”

秦風說:“不太清楚,反正我們打算劫人,到時候就知道了。”夢君說:“如果真是擒住了武林同盟的人,那麽你們幾人之力,又怎能救得了人?我想你們的功夫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台灣島那麽小一個地方,能有幾個大俠?”

南宮玉有些不悅的說:“大俠自然不敢當,但是既然見死,又怎能不救?如果一味隻是害怕,那麽還有什麽事情是可以作的?”夢君正要說話,忽然外麵傳來一陣車馬的聲音,夢君抬頭一看,隻見果然好長一串囚車從眼前經過,南宮玉說:“你看,這就來了!”

夢君急忙來到外麵,隻見囚車裏人頭擁擠,外麵兵士眾多,一時也看不清情況。牟希說:“咱們不如乘亂救人,到了外麵,他們有所防備,那還要更難得多。”胡衣說:“不可,這樣會傷及無辜。”

夢君冷笑一聲,已經飛身而起,縱身來到最前麵,喝道:“留下人來!”長劍一揮,一道劍氣飛出,前麵幾匹馬一時受驚,四蹄飛揚起來。馬上幾個清朝武將急忙勒住馬頭,手上長槍揮動,朝夢君刺去。

夢君見這幾人身手矯捷,處變不驚,但是功力卻並不深厚,幾個回合下來,就已經被打翻在地,夢君長劍指著一個人,喝道:“把人都放出來!”那人說:“這些人不能放!”夢君冷笑一聲,說:“好,你們不能放,我來放!”

說完飛身上了囚車,揮劍一砍,說:“我就不信救不走人!”隻見囚車裏麵坐了很多蓬頭垢麵的叫化子,她登時驚呆了,回頭對那幾個武將喝道:“這些是什麽人?”那幾人將夢君團團圍在當中,說:“這些都是平陽府一帶無家可歸的乞丐,最近染上一種奇怪的病,需要帶去隔離。”

夢君長劍一指,說:“殺人就是殺人,還這麽多名目,我就先殺了你!”牟希飛身上了囚車,說:“姑娘不必動怒,既然隻是些乞丐,隻是一場誤會。”說完拉著夢君,飛身來到一旁,回頭說:“幾位官爺,多有得罪。”那幾人也沒有多說,繼續往前走。牟希說:“咱們跟上去,這些人功夫不高,應該不難對付。要救這些乞丐,也不用急在一時。”

胡衣也說:“這些滿人對漢人越來越殘忍,居然要將乞丐隔離,還要巧立名目,簡直無法無天,這個閑事,我們不管,還有誰人會管?”

一行人到了鎮外,隻見那隊人馬不知去了哪裏,追了好久,反而難見蹤影。牟希說:“我覺得好像是有人故意將我們引到這裏,怎麽人馬都不見了?”南宮玉問:“會是什麽人,出於什麽目的?”

牟希搖頭說:“不清楚,既然隻是引我們離開,那我們就偏不離開,看看這人要玩些什麽花樣。”胡衣說:“可是人家在暗處,我們怎能……?”牟希一笑,說:“那就藏起來,讓他也找不著。”秦風說:“依我看來,對方引我們往北去,看起來凶險,但實則還是避開了清人殺手的糾纏,對方是為了咱們好,不像是壞人。如果真是如此,我們就不能領這個情。”

胡衣說:“難道是有人要保住我們?難道武林同盟的人真的被抓了起來?六大殺手真有那麽厲害?”夢君心裏一緊,覺得這樣猜測太費心神,但又絲毫不知此人的目的,甚至連這是否別人故意所為都不得而知,不知該如何是好。

南宮玉說:“依我之見,咱們還是找個地方換一身行頭,等知道情況之後,再作打算,否則得不償失。”牟希說:“也是,貿然出手,的確不好。”

一行人折回鎮上,胡衣弄了幾件衣服,還不知從何處找來幾個發套,幾人就作了清人打扮,夢君不屑的說:“你們居然這身打扮,簡直丟人。”南宮玉說:“大丈夫要能屈能伸,這不過是一時權益之計而已。姑娘何必介懷?反而是如果長久複興無望,中原慘遭滿人**,台灣遲遲不見外援,根本無法對付荷蘭人,那才是丟人。”

夢君笑說:“對了,你說滿人和荷蘭人,究竟誰厲害?”牟希說:“滿人殘暴,荷蘭人凶險,都是我族敵人,不共戴天,不管有多厲害,都要對付。”

夢君心裏想:這幾人現在還是壯懷激烈躊躇滿誌,不知還能和六大殺手對抗多久。我同大哥一起,明知道那是件比登天還難的事情,尤其是當漸漸來到北方,看到清人統治的大半江山的時候,就算所有南明的人都戰死沙場,也奪不回來這麽多淪為人手的土地啊。更何況,真正的老百姓,他們已經漸漸習慣了遠離明朝的生活。

她這些話在心裏想想也就罷了,並未說出來,畢竟現在他們的溝通是如此的困難,各自抱著不同的信念,盡管走在同一條路上,做著相同的事情。

牟希出去打探情況,夢君心神不寧的等著,忽然門外有人敲了一下窗戶,她立刻飛奔而出,隻見那人就在前麵不近不遠的奔行著,一直把她引到一個小樹林裏,忽然一轉身不見了人影。夢君來到林子裏,四下一看,說:“什麽人裝神弄鬼?還不快出來!”隻見一道綠光閃動,一個人影已經落在夢君前麵。夢君一見此人,便認出是在海上救過她和古玉龍的綠衣女子。當下臉色一鬆,說:“姑娘,你找我有事嗎?”

那綠衣女子淡淡的一笑,像是不勝涼風的水蓮花一樣溫柔,語聲更是柔而不媚,“我是來告訴你,你的同伴身處險境,需要有人相救。”

夢君極力的使自己不要激動,一麵問:“不知姐姐說的是什麽事情?”綠衣女子說:“你從台灣一路走來,能有幾個朋友,當然是你的古大哥,他被清廷殺手所擒,如今生死未卜。”夢君說:“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綠衣女子說:“就在昨天晚上,連同武林同盟和龍蛇山莊的人,被一網打盡。”夢君說:“可是林大哥告訴我……”綠衣女子說:“林初成是個聰明人,辦不到的事情,他不會貿然去作,所以他隻想保住你,而現在,林初成又千方百計將你們引到北方,直到你們到達梅鶴穀為止。”

夢君問:“梅鶴穀?那是什麽地方?”

綠衣女子說:“那是天下第一醫者所居之處,江湖人都給他一個麵子,而林皓身為穀主,一向濟世扶貧,當然不會見死不救。林初成為了你的安全,可謂煞費苦心,可是他卻不知道,你到底會不會領他的情。”

夢君盯著綠衣女子說:“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知道那麽多?”

綠衣女子說:“身在這個年代,如果沒有打聽消息的本領,不能洞悉世態,那麽就是死了也是活該。武林本是個動蕩的地方,妹妹既然無心逗留,又何必逞能?你既然知道古玉龍走的本就是一條凶險無比的路,就應當明白你應該作的決不是生死想隨,那對一個滿腔熱血的人而言,僅僅是一個負擔而已。”

夢君冷笑一聲,說:“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綠衣女子說:“和你同行的都是些蠢笨如豬的小人物,同他們在一起隻會讓你越來越笨,直到死去。我是來提醒你,不要做錯了選擇,讓自己悔恨終生。如果現在北上,則一路並無險阻,而南下,則會遇上六大殺手操縱的武林大會,廣邀武林各路英雄,一起成為清廷座上嘉賓。對了,地點就在被武林視為泰山北鬥的蛇山真武派,你好好打算。”

說完轉身離開,如同一片輕盈的葉子,緩緩而去。

夢君覺得剛才見到的女人絕對不簡單,她有著女人獨有的溫柔,以及少有人擁有的聰明。夢君從來沒有這麽恐懼過,生怕自己去晚了,就不能見到古玉龍,有時她自己也不明白,古玉龍到底是為何那麽至關重要,像是自己茫然多年終於找到的方向一樣,一當得到,就不再願意撒手。

她當然毫不猶豫的往南方而去,至於要學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那已經不是現在自己要考慮的事情。她想起同古玉龍一起行俠仗義的日子,那段日子似乎特別簡單,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那是最猛烈暴風雨到來時最安靜卻顯得猙獰的前兆。

天漸漸黑了下來,夢君依然腳不停步的走著,多日來和古玉龍聯袂而行,忽然一下子全都變成了回憶,她甚至忘記了用馬可以加快行程。

天明時分,她來到一個小鎮上,隻覺鎮上亂得很,無數兵士在街上走家串戶,東拿西搶,烏煙瘴氣。夢君拉來一個老頭,問道:“老人家,這是怎麽回事?”那老頭苦著臉,用夢君勉強能聽懂的官話說:“道姑有所不知,這裏前些日子還好,有個什麽飛天俠客,嚇得這些士兵不敢胡作非為,現在,聽說這些俠客都投降清朝,所以他們又開始橫行霸道,你看,頭也剃了,還要繳公。”

夢君抬起頭來,見幾個兵士走了過來,便長劍一抖,一股劍氣飛過,將那幾人手上提著的東西全都打落地上,稀裏嘩啦一大堆,全是首飾元寶之內的東西。那幾人一見夢君,先是一愣,然後都拔出刀來,照夢君砍去,夢君手上一揮,將幾人擊退,心想這樣差的身手,也來欺負百姓。當下劍氣淩厲,將幾人身上的衣衫擊落地上,隻剩下零星幾點,聊以遮羞,那幾人嚇得抱頭而逃。

夢君剛合上劍,隻見後麵站了好多人,都說著“大俠,終於盼來了你,大俠就留在這裏,我們就不必受這氣了!”夢君看的有些心酸,歎說:“天下之大,受清人欺負的又何止是這裏,欺負漢人的又何止是士兵。大明縱然也有貧苦之人,但絕不會如此虐待子民。看來抗清之計,不行不可。”

說完身形一飄,來到屋頂,說道:“各位放心,武林中人一定會趕走這些惡賊,還大家一個清淨。”

她離開了小鎮,卻不得不同情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她想也許古大哥從小就看過很多這樣的事情,所以才會這麽執著。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她轉身一看,隻見林初成從後麵騎馬奔來,她當即問道:“你為何要騙我?”林初成說:“就算你來了,也一樣救不出人,納蘭將軍手下高手眾多,他本身又狡計多端,他就是要吞沒整個武林,你又豈能幸免?”

夢君說:“可是如果我離開這裏,就算保住性命,一樣是得不償失。”林初成搖頭歎說:“留得青山在,你又何苦這麽拚命?看來你也隻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凡是不思量再三,就算偶爾成事,也隻是運氣,人的運氣,很難一直都很好。”夢君不屑的說:“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的人,機關算盡,畏首畏尾,到頭來還不是見死不救!

林初成有些無奈的說:“武林同盟倒是有心挽救天下人,龍蛇山莊更是以抗清為己任,但是現在他們卻需要有人相救,否則,他們就會成為挾之以令武林的罪魁禍首!難道你認為不是他們的草率和無能造成了失敗,難道你不認為他們不但於事無補,還連累了天下人,使得清人對漢人的血恨更加深厚,難道你認為殺了一個滿人,他們不會帶著和我們一樣的仇恨,不會為此竭盡所能,報仇雪恨。”

夢君說:“巧言令色,不說也罷。”

林初成哈哈大笑起來,說:“姑娘一心想著你的大哥,我隻以為姑娘單純,那是最可貴的品質,現在看來,那似乎是愚蠢,既然誌道不合,姑娘前去救人吧,反正我也隻是個毫無血性的浪子,而姑娘在我眼裏,也不過是個無謀無勇的義士。”

夢君感到心中一震,看著林初成遠去的背影,馬蹄聲似乎忽然在心裏清澈的響起,她忽然感到自己的荒唐和簡單,她覺得就算古玉龍那麽想要趕走清人拯救百姓,就算他們已經行俠仗義那麽久,可是實際上對百姓對武林卻是從來沒有什麽好處,她覺得眼前是一片迷茫,以前在穀中從來不用為這些事情發愁,那裏的事情,就算是最刻骨的傷心,也永遠那麽簡單,而不像外麵的世界,牽一發而動全身,竭盡全力有時竟一事無成,在外麵的世界,人力如同滄海一粟,渺小到了無力掙紮的地步。

她無力的走在鄉間小道上,秋天寂寞的落葉隨處飄舞,想要找到空中的歸宿,卻無能為力的四處飄零。這樣沉重而無力的走了一天,天黑下來的時候,她的心也徹底的黑了下來,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走。

天空上寂寥的幾顆星辰,像是內心深處寂寞的悲哀一樣,帶著風中特有的悲涼,慢慢彌漫整個身體,夜色如水的味道,終於在那一刻彼此交融,涼入心扉的感覺,卻原來並不遙遠。

忽然間一陣琵琶的聲音在夜空裏響起,如泣如訴的聲音像是幽怨的婦人,若遠若近的傳來猶如孤魂野鬼般縹緲。夢君四下看去,眼前是一片樹林,看不到別的東西,她覺得這應該是一個武林高手,要不然不會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還有心情彈奏琵琶。

不過這聲音如此哀婉,像是遲暮的老人緬懷過去的快樂,留不住時光而終究成為一個遺憾,隻能用別的方法去試圖彌補。

夢君小心翼翼的說:“老人家,你有什麽傷心的事情嗎?”那老頭依然彈著琵琶,沒有理會夢君。夢君平時也偶爾學學琴,對音律也有所領悟,覺得老頭彈奏的技巧其實一般,並不動人,但是曲調中的情感卻又表露無遺,顯然是屬於需要靠琵琶發泄的那種人。因而不覺對老人有些可憐,歎說:“老人家都這麽大的年紀了,應該知道有的事情根本無法挽回,就算你有這個心,可是並非所有人都能力挽狂瀾,了無遺憾。”

老頭竟然停下了彈奏琵琶,看著夢君,麵無表情,慢慢吞吞的說:“看姑娘的年紀不大,可是似乎卻是飽經滄桑的樣子,姑娘,為賦新詞強說愁,那可不好,大好的年華,就要學會享受啊。”

夢君淡然一笑,說:“前輩說的自然不錯,可是現在的情況,卻讓我無法想到享受這兩個字,你看這戰火四起,老百姓沒有一天安身的日子,想要改變局勢的人,卻根本改變不了,反而深陷於漩渦之中,無法自拔,你說這不是讓人覺得滄桑的事情嗎?我就像是有一百個心在勞累一樣,卻找不到任何方向,到底應該怎樣做,才能讓自己心裏不再這麽難受?”

老頭說:“看樣子,姑娘根本不關心這些事情,否則不會這麽勞累,姑娘關心的,是關心這些事情的人。姑娘一定是想著他大誌難酬,所以才會覺得苦悶,而苦悶,通常隻是遇到困難時的一個反應,而不是解決困難的方法。”

夢君說:“我也希望自己能夠有通天的本事。但是我就是沒有,我連最簡單的救他都不會。”老頭依然慢條斯理的說:“年輕人知道自己的不足是好事,你還有時間,來得及改變這一切。”

夢君苦笑一聲,說:“我想了好久,要改變這一切談何容易,就算武功高強智慧過人,也還是不能成事。”老頭說:“年輕人要做的,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樣才有希望,等到老了,也才不後悔。”

夢君問:“老前輩你後悔什麽?我看你的琵琶彈得真切,看來前輩一定鬱結纏身,難以釋懷。”老人依然慢吞吞的說:“那都是年輕時的事情,經常想起,就經常傷心。既然傷心,我就彈一曲傷心的調子,希望習慣調子的時候,已經忘卻了心頭的往事。姑娘,別人的事情,你是絕對傷心不起來的,還是管管自己的事情吧。”

夢君說:“前輩說的是,沒有人能真正對別人的事情感同身受。”

老人說:“你我也算是有緣,今日這首傷心的曲子,就留給姑娘你吧,也希望你能真正用此傷心代彼傷心,不再因為往事而煩心。”夢君見那人遞過一個琵琶,便說:“前輩一定視此物為至寶,晚輩斷然不敢接受。”

老人說:“何必多禮?我隻不過借你幾日,你若忘卻不了傷心,就還給我便是,那曲子你既然已經聽了這麽久,當然應該已經記得。”說完人影一晃,已經不見。夢君大聲說道:“老前輩,我要怎麽還你?”

老人的聲音緩緩而來,“該還的時候,自然會還,姑娘一味想著要還,難道就不想用它嗎?”夢君看著那琵琶,輕輕一彈,自然間便是那讓人覺出淒涼的調子,一麵彈著,心境竟然平和了許多。

忽然間一陣鳥兒撲騰的聲音傳來,她抬頭一看,一隻經過上空的鳥兒撲騰著掉到地上,夢君心裏一驚,這才看到附近的樹上盡是枯枝,半點葉子也沒有,心中不由暗想:難道這曲子就是傳說中能用音功傷人的曲子?我聽師父說過當年有個名震天下的琴劍書生,能用音功傷人,想不到天下還真有這樣的事情,倒不知這音功是如何傷人。不過音功能夠傷人於無形,用起來倒也是個好辦法,這位前輩似乎有心在幫我,來日一定好好謝他。

天明時分,來到一個小村,隻見房舍破敗,人跡全無,夢君心想:中原人一向安土重遷,喜歡的就是安居樂業,為何這村子上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走在安靜而神秘的田野上,夢君感到有種說不出來的恐懼和慌亂,她沒有試過一個人這麽茫然這麽無知的闖蕩江湖,也沒有在人間見到這麽荒涼的地方,比之相忘穀還要讓人覺得冷清的地方,除了帶給人恐懼之外,隻能讓人不由自主的厭惡。

好不容易在荒郊野外看到一個茶棚,天氣雖然很冷,但是夢君卻仍然覺得口渴,進去要了一碗熱茶,除了賣茶的老頭之外,根本沒有第三個人。

夢君喝了一口,見老頭在擦著桌子,就說:“老人家,既然沒有人喝茶,為何一定要擦桌子?”老頭停了下來,喃喃的說:“擦了幾十年了,習慣了。”夢君問:“老人家一直在這裏賣茶嗎?現在沒人來喝茶了,為何還要繼續?”

老頭說:“不瞞姑娘,現在我已經做不了別的事情了,人總是這樣,尤其是老了的時候,不能象你們年輕人一樣,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了。”

夢君輕輕一笑,說:“老人家說得並不對,想要離開,那是任何時候都可能的事情,隻要你願意去做,真正想要離開,或是幹別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老頭說:“我曾經試過幾次,後來還是回到了這裏,所以我就說,我不能離開這裏,也不能幹別的事情,我告訴自己,這其實很好,改變不了的事情,就千方百計的去適應,最終喜歡,那就不需要去改變了。小姑娘還年輕,還想改變很多事情,當然不能理解我這孤老頭,為何要留在這裏了。”

夢君問:“老人家,你都幹過什麽事情?”

老人坐了下來,似乎在想著什麽,良久方說:“我記得二十歲那年,那時宦官專權,和大臣們鬥法,弄得烏煙瘴氣,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好多人都闖蕩江湖,男人總是以身手本領為驕傲,我也投奔了當時天下第一大幫會,仙琴派,可是我剛剛進去不久,功夫都還沒開始學,仙琴派就不見了,我無處容身,隻好回來,繼續賣茶;後來,起義的軍隊到了這裏,我就跟著闖王,想要擺脫這讓我厭煩的現狀,可惜我加入不久,闖王就死了;後來我也試著加入四處招攬人才的武林同盟,在飛劍門找了點事情做,可惜被清朝高手一夜之間滅了整個幫會,我們幾個打雜的僥幸得脫,就再也沒想過離開這裏了。”

夢君點頭說:“原來老人家曾經也向往過武林的生活,老人家既然不是自幼習武,須知練武所倚仗的,乃是千錘百煉的苦功,所以自然不能如魚得水。倘若老人家功夫絕頂,說不定挽救一個幫會,拯救一個世道,也很有可能。”

老人搖頭歎說:“世道亂得很,要求生也隻有不斷變著法兒,可那心裏就不踏實。到頭來我才明白,我要的其實隻是安靜的生活,遍尋天下,其實那安靜就在身邊,不管世間風雲如何變幻,或是世道如何平靜如水,隻要心中有所欲求,便不能得到一刻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