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十九:顏如玉

林初成說:“這位前輩心係天下武林,不會關心你所關心的事情。拜托了,姑娘,在武林呆的日子也不短了,何必事事都想得這麽簡單,漢人這十幾年來,過的是牛馬不如的生活,而漢人的責任,就是要改變這一切。**自然天經地義,但是如果隻想著它而忘記一切,那就罪大惡極。”

夢君冷冷一笑,說:“似乎你為我做的,也並非為了天下為了武林。咱們桀驁不馴的林公子也能出此豪言壯語,看來武林正派又多了一個君子。既然公子知道,就不必花時間教訓別人。更不必諸多借口,卻又處處留下痕跡。各自心中所想,惟己而知,何須多言?”

說完轉身離開,其實她心裏已經有些隱隱的恨自己,就像是深閨裏毫無見識的小家女子,不但胸無大誌,而且蠻不講理。

她一個人走在黑夜寂寞的小道上,雪花紛紛揚揚,越來越大,而往事又似乎竟然在一刹那間都撲了過來,繞在心頭,纏纏綿綿,竟然強似這鋪天蓋地的雪花。

黑夜因為白雪而分外的耀眼,也因為白雪而格外的冷清。夢君還沒有想清楚什麽,忽然幾支長劍從四周齊刷刷的刺來,她急忙向一旁閃去,一麵出劍相擋,雖然是倉促之間,但此時夢君出手,已經頗具威力。那幾人被她一阻,都忙著換招。夢君見是無名四人,當下說道:“你們都住手,我自然會回到相忘穀,但是現在還有一件未了之事,免得以後有人找相忘穀的人算帳。”

無名冷冷的說:“不管什麽事,大小姐隻要回去便罷,何須多費口舌。”夢君說:“我這件事情,卻是非說不可。”

無情問:“什麽事情?”夢君說:“不管你們相信與否,無笑始終背叛了師父,也出賣了你們。我知道你們難得清淨的生活,遠離塵世間的紛擾。但是無笑不這麽想,她這麽多年來苦心孤詣,就是為了練成獨門武器,行走江湖。現在她在江湖上結下這麽多仇家,你們若是毫不之情,那也罷了。可是穀主以後倘若知情,隻怕你們所謂的遠離紛擾,也不過是癡人說夢。”

無名說:“巧言令色,無笑自然會跟著我們離開這裏。大小姐,你到了江湖,越來越會用心計了,不過我們不管這麽多。長路漫漫,有什麽話路上再說。”

夢君知道自己要擺脫這幾人的確很難,心想不如先討個好,長路漫漫,再作計較。於是說:“我縱然不想回去,你們這麽看著,我也不得不回去。好吧,既然如此,咱們就回去,你們好去複命,我也好遠離這紛紛擾擾,自由自在。”

無淚鬆了口氣,說:“大小姐早這麽想就好了,我們追了你這麽久,穀主這次是大動肝火,實在有些可怕。”夢君隨這幾人走了一段,到了天明時分,到了一個小鎮,鎮上人跡很少,無淚說:“沒想到這外麵的花花世界,居然如此荒涼。”

夢君說:“你們孤陋寡聞,井蛙之見。外麵的世界五光十色,豈是你們肉眼凡胎,能夠洞察。勸你們還是自己打掃門前雪,不談紅塵是與非的好。對了,無淚,你年輕的時候,一定美麗端莊,我就不信你沒有意中之人,是什麽讓你這麽堅決的討厭外麵。”

無淚冷冷說:“討厭就是討厭,誰管為什麽。”無情說:“大小姐到了外麵,果然事事好奇。也不知你想問什麽,總之我們本就是從外麵來,到裏麵去,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可不象大小姐,不管想不想,都得回去。”

夢君一笑,說:“那可不,說起來咱們是主仆,實際上,我卻羨慕你們得很。要是我也喜歡在裏麵呆著,十年八年都不出來就好了。能告訴我們,怎麽才能喜歡那枯燥無味的地方嗎?”

無名說:“你聽說過地獄嗎?一個枯燥的地方,總比地獄好很多。”

夢君一笑,說:“地獄?你說外麵是地獄?看來幾位一定有刻骨銘心,痛苦難忘的過去,我平日都不知道,倒是錯看了你們。還以為你們天生麻木不仁,隻會鐵石心腸而已。”

無歡終於說:“人怎麽可能天生鐵石心腸,總是世事弄人,才會心灰意冷。別看這世界五光十色,凡所求者必有,其實可怕得很。爭名逐利,世情如此。古人雲,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老死不相往來,豈不幹淨?”

夢君說:“原來幾位姐姐是這麽想的,其實也是,外麵烏煙瘴氣,實在不好。難得有個世外桃源的地方,原該珍惜才是。對了,無歡姐姐,你平時都不怎麽說話,是因為懼怕師父,還是本來就無話可說?”

無歡冷冰冰的說:“不必多費唇舌,前塵往事,我已經忘記得一幹二淨。”

夢君笑了一笑,說:“忘則忘矣,自然是好事。我也希望如姐姐一樣忘記一切。隻可惜,有些事情,卻是永遠都忘不了。不說出來都不快活,更不必說忘記。所謂骨鯁在喉,不吐難快,人心如此,奈之若何!”

無淚歎了口氣,說:“大小姐,大家都不說,不提也罷。”夢君歎說:“一入穀中,就再也沒有機會出來,在這裏的一切恩怨情仇,愛恨思念,都隻能埋在心底。你們能忍,也忍了這麽多年,我可不能忍。無笑姐姐在穀中多年,為的就是錘煉獨門武器,將來行走江湖,揚名立萬。你們能夠心境如此,實在是福氣。”

無名說:“是非恩怨,本就無須計較。大小姐,你的話太多了。”夢君見這幾人都不提從前,自己也實在無話可說,因而便隻顧吃飯,懶得理會。

忽然眼角一亮,隻見一個人影飛一般的晃進客棧,說:“小二,來幾個饅頭。”說著已經伸手將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小二拿來饅頭,夢君見那人伸手去接,便急忙趕上前去,一麵擋住小二,一麵回頭說:“無笑,這麽行色匆匆,難道有什麽急事?”

無笑一見夢君,立刻回身,想要離開。夢君喝道:“無淚無歡,快攔住她!”無笑身形一轉,已經衝開攔上來的無淚,向外麵奔去,夢君等人追出來時,無笑已經到了屋頂。

無淚說:“看看怎麽回事!”五人飛上屋頂,一路追去,一直追了十數裏,無笑才停了下來,氣喘籲籲的說:“為什麽要追我?”夢君說:“你想要逃走,沒那麽容易!”無笑稍稍平息了一下內勁,說:“我是要逃,但不是避著你們。我還沒把你們當一回事。……”夢君說:“那你避著誰?心裏有鬼,你騙得了我嗎?”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她是避著我,你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以為想要避的東西,就一定能避開嗎?”夢君回頭一看,隻見一個黃衣老婦人,一頭銀發,四處隨風飄散,大袖飄繞,像是惡鬼一樣可怖。

無笑驚恐的說:“師父,你放過我,我……”那婦人的聲音冰冷之極,說道:“師父,你既然叫我師父,就應該知道師父要你做什麽,你就必須得做。這十年你躲了起來,可是你能躲得到永遠嗎?我知道,你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是我讓你有了機會,投桃報李,你也該早點明白才對。”

夢君看著那婦人,冷冷北風中可以看到那婦人蒼老的臉上一對幾乎如同冰雪一樣冷酷的眼睛,以及冷漠到近乎殘酷的表情。看得夢君心頭一冷,話也不知如何說起。

無淚說:“這位前輩,無笑乃是我相忘穀的人,恐怕與你並不相識。”那婦人一雙冷若冰雪的眼睛盯著無笑,說:“無笑,你為什麽要躲著我,難道你不知道,我給你的,都是你想要的嗎?”無笑的臉色如同白紙一樣,顫聲說:“我知道是我自己無能,不能幫助前輩……”

那人哼了一聲,眼光看向天邊,漫不經心的說:“我看中的,就是你為了一個饅頭,就能去殺人,或是不惜出賣肉體這種態度。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可造之材,可後來我才發現,你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樣,貪圖安樂。狠毒,隻不過是你一時的權益之計。”

無笑壯著膽子說:“不錯,我餓得快死的時候,的確會瘋狂。可是當我不用為吃飯發愁的時候,我不想去殺人,更不想……”那白發婦人手上一抬,一股勁力衝去,在無笑臉上重重的擊了一掌,無笑臉上立刻腫了一半,那白發婦人說:“不想,你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我,你今天,還不是街上的一個乞丐,永遠都不能吃飽飯。你得了我的武功兵刃,就逃之夭夭,一去十年,居然讓我無法找到你。我還以為你能隱居一輩子,一生一世都不出來。你想什麽,以為我不知道嗎?名聲地位,財富權勢,你以為誰不想要?”

無笑說:“前輩的武功,天下無雙,為何不投靠清廷,這樣也……”那婦人哼了一聲,打斷無笑的話頭,說:“你也太不知自重了,你以為納蘭將軍南下隻是為了收羅這幫武林中人?就算清朝皇帝什麽也不作,萬裏江山都是大清的時候,覆巢之下,焉得完卵?武林中人自以為是,還以為自己能力挽狂瀾左右大局。那無異於癡人說夢,武林人的遊戲,就隻能在武林中玩,否則,那就貽笑大方。”

無笑說:“是貽笑大方還是各得其所,都無關緊要。前輩何苦一直相逼?我已經將武林同盟的人都交給了你,你也殺了不聽話的鬼屠,而我本來隻是想避開你。”夢君心想:武林同盟的人,原來被這婦人抓走了,她到底要幹什麽?這個人功夫絕頂,連無笑都怕,看來今日就算要逃命都難上加難,更不必說救大哥了。

那婦人陰冷的笑了起來,笑了一陣,才一字一頓的說:“我最討厭的人,就是過河拆橋的人。你也太看重自己了,咱們武林中人就是武林中人,何必往自己臉上貼金,攀龍附鳳。我不喜歡玩江湖之外的遊戲,那不好玩,也沒意思。就算給我萬裏江山,也不能讓我從心裏高興。”

無笑說:“前輩要我做的,我已經做了,從今以後,我隻是想……”那白發婦人冷冷的說:“那是以前的吩咐而已,如今我就要在黃山之巔,召開一場武林大會,我看,現在是時候重組聖門,讓武林中人都來道賀,不,是都來參與了。”

夢君心想:原來她要武林中人都歸順她!她會讓我們去黃山嗎?這可是又好又不好的事情。

正想著,那婦人的眼光在幾人身上一繞,說:“你們幾個相忘穀的人,我也有所耳聞,我看,既然學了武功,最好還是留在武林中,我最近差些人手,就由不得你們離開了!”無名淡淡的說:“就算前輩垂青,我等也無心加入。”

那婦人說:“不知是自命清高,還是有恃無恐。不管是什麽,都給我聽著,現在武林中沒人能反抗,所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說的就是這個!”說完大袖一卷,一股勁風撲來,將四人卷到一起,一麵得意的說:“日後我自然會拜會相忘穀主,也不知是什麽地方,想要與世隔絕,江湖本就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

無名等人毫無反抗之力,夢君說:“前輩武功蓋世,我等豈敢不聽前輩的吩咐,她們本來有心不問江湖世事,前輩也無須強求。”婦人冷冷的說:“你越說,我越不會放走她們。最近無笑替我邀請了武林同盟的人,聽說是聖門故人,沒幾個敢來的,既然不敢來,我也懶得管,當世之中,也就這幾大門派而已,我們這就趕去黃山,無笑,你們加快行程,我自有安排。”

夢君心想:這婦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跟著她,這一路得要小心才是。

那婦人轉眼消失,夢君問道:“無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無笑無奈的說:“就象她說的那樣,十五年前,我還是一個小乞丐的時候,那時候為了一點吃的,就能拚盡一切,這時候她選中了我,要傳我武功,欺負別人,還給了我無涯網,讓我修煉,聽她的話,就能得到我以前根本得不到的。我幫她作了幾件事情,越來越害怕,她所作所為,匪夷所思,同她在一起,隨時都得提心吊膽。所以我選擇了離開她,躲到台灣島上去。沒想到十年以後,我來到江湖上,還是遇到了她。”

夢君說:“你是什麽時候成為六大殺手之一?古大哥現在在哪裏?”無笑說:“正如她說的一樣,清廷對六大殺手,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重視,我們和將軍之間的聯係,也都是假的,盡管我們很想得到重用,但事實上我們隻不過是毫不起眼的棋子而已。我們要的,也一樣是在武林中的地位,所以前往真武派,也隻是想逼迫武林同盟奉我們六人為尊。豈料路上遇到她,不但劫走了人,也包括你的古大哥,還要我們在真武神殿吸引武林正派的高手,一直等了多日,也沒有人來,我們看鬼屠也死了,就各自逃了出來。不過她神出鬼沒,我逃了那麽久,仍然沒有逃走。”

夢君說:“本來你就不該當什麽殺手,你以為人家很重視你嗎?”無笑淡然一笑,說:“當殺手和當義士一樣,你們喊著複興大明的人,還不是一樣於事無補。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就老老實實的呆在武林,她這話倒也不錯。咱們能有多大本事。”

無淚說:“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晚了,如果要活命,就得聽從她的吩咐。誰讓我們不得不趟這趟混水。本來決意離開,卻還是來了。”

夢君問:“你以前也是武林中人嗎?”

無淚歎說:“還提這些幹什麽?走吧。”夢君隨著幾人緩緩向北而去,心想大哥決計不會投靠聖門這種旁門邪派,可是當世武林,聽到這婦人的名號,避之唯恐不及,能有幾人能對付這妖婆?

一路想著,一路往北走去,隻見所到之處,決少武林中人走動的痕跡,這幾年清人屠殺無度,已經很少看到不聽話想死到處亂走亂說話的人了。這也讓夢君感歎人力的渺小,武林中人就算拚盡全力,也最終還不是於事無補。

天氣越來越冷,這是夢君經曆的第一個如此寒冷的冬天,前所未有的寂寞在身邊無盡的回繞著,這日走了好久,也不見有村莊可以投宿,六人正舉目四看,忽然一陣若有若無的琴聲傳來,夢君**的聽到,過了一會,無笑也聽到了,說:“看來附近有武林中人,你聽這琴聲內氣十足,看來此人的功力,也不淺。”

夢君心想:這一路因為清人和那老妖婆,已經沒有武林人敢現身,這琴聲是何人所彈,倒想見識見識。

六人順著琴聲走了一陣,隻見夜幕之下,一座清秀的園子顯現在眼前,那園子雖然處於風雪之中,但仍可看出江南嫵媚別致的味道,在這北方廣闊的空間裏,顯出別樣風情。

六人來到大門口,夢君看那名字是“璞玉山莊”,覺得有些熟悉,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無淚扣了門,一個小丫頭出來開了門,見是六個女子,略有些驚訝,問道:“幾位是來投宿的嗎?”夢君問:“不知莊上可有多餘的房間。”

那丫頭說:“容我通報二位莊主,各位稍候。”夢君見那丫頭去了不久就回來,對六人說:“主人說莊上簡陋得很,各位若不嫌棄,隻管住下,隻怕招待不周。”說著就引六人往裏麵走去,一進院子,夢君立刻感到一陣撲鼻而來的香味,像是茶葉新熏的淡香一般,雖然並不濃烈,卻是回味悠長。

到了廳上,六人坐了下來,那丫頭為六人添了茶,茶的味道如香如沁,六人正喝著,隻聽一個美麗的聲音傳來,“敝莊地處偏僻,招待不周,還望各位貴客見諒,切勿怪罪。”無淚說:“蒙莊主厚待,叨擾之處,還望莊主海涵才是。”夢君見這綠衣女子眼光柔媚,肌膚若雪,眉目多風韻,唇邊若含情,看不出年紀來,隻想這人可真美貌。

正想著,隻見另一個人走了過來,夢君看得一呆,此人和先前說話之人簡直一模一樣,柔美動人,實無二致,若非她一身紅衣,實在讓人難以分辨。

無淚驚說:“莫非二位就是江湖上傳言的‘月女霜娥,寂寞雙仙’?果然一般的美貌絕倫,無可相比。”夢君心裏忽然一亮,想起牟希曾給自己說起的璞玉山莊,那這二人一定是莊小璞,莊小玉了。她們既然是闖王的人,應該是敵非友,不過也要小心為上,別又是一個無事夫人。

那二人一笑,莊小璞說:“姐姐謬讚了,我姐妹二人平庸之質,隻怕難以承受。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幾位既然是趕路,愚姐妹就不再打擾。蘭之,你看看梅兒準備好房間了嗎?”那丫頭點頭應是,莊小璞又說:“愚姐妹在此間荒涼之地,居住時日已長,禮數不周之處,望各位見諒,蘭之,你好生招待客人,我們這就告辭了。”無淚等人見她二人離開了,這才回過頭來看著對方,均覺這二人奇怪之極,似乎前來待客,僅僅是為了看一眼客人一般。

過了一陣,蘭之過來說道:“幾位貴客,客房已經準備好了,請隨我來。”六人隨著她來到一個小院裏,隻見有六間房裏亮著燈,院子幽靜之至,種著茶樹,雖然多被積雪覆蓋,仍可清晰辨出。

進了房間,那股茶香更加濃鬱,夢君一時難以入眠,忽然間房頂似乎有人走動的聲音傳來,她正要出去看個究竟,一個人影已經翻窗而入,來到房中。夢君定睛一看,正是林初成。她又驚又喜,問道:“你來幹什麽?”

林初成說:“我打聽到了一些蛛絲馬跡。想來跟你說說。”夢君說:“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那老妖婆可惡得很,一時我還想不出辦法。”林初成說:“她武功高強,江湖上幾乎無人可及,而且神出鬼沒,一直潛伏在黑夜深處,根本防不勝防。唯今之計,隻有聯合別的力量,共同誅之。”

夢君說:“一聽到聖門複出,武林中人避之唯恐不及,哪有可以憑借的力量?”林初成說:“璞玉山莊這二人一直跟隨闖王,身手了得,在武林俠客中還算有些威望,可以借她們之力,說不定能對付這婦人。”

夢君說:“這二人也年紀輕輕,哪有那麽高的威望?”林初成說:“十六年前她們就已經為闖王效命,至今已有三十餘歲,隻是容貌如昔罷了。這些年她們救了不少反抗大清的人,所以威望還是有的,我已經邀約了幾十個武林中人,前來此地商量救武林四大門派高手的事情,那婦人一定會前來。這裏遍處皆是茶香,正好布置毒藥。”

夢君一笑,說:“毒藥真是一個百試不爽的招數,最好一下子殺死她!這惡婆子,難纏得很。”林初成微微一笑,說:“借助一個咱們並不了解的人,實則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情。我早說過,武林本是個逍遙自在之地,若是要行俠仗義,倒也爽快,但是要以正派自居,和外麵達官貴人一樣,心憂天下,則難免力有不足。是福是禍,一切得看天意了。”

夢君心裏有些感觸,問道:“莫非你也認為,反抗大清隻是泡影?”林初成說:“武林本就處於江湖之遠,到武林就是為了避開塵世煩擾,快意恩仇,用咱們自己的方式解決自己的問題。那些手握江山的皇帝貴人,和咱們的關係就像風馬牛一樣,毫不相及,不過就算再遙遠而不能實現的事情,也可以成為一個夢。這麽多年,反抗清人就是大家心頭的夢,為此奔波勞累,最終搭上的,隻是自己的性命。劍術不過是禦氣禦自然,哪能駕馭天下?”

夢君急忙說:“現在不管那麽多,不管江湖之遠廟堂之高,以後再說。你對這婦人了解多少?”林初成說:“算起來,當年黑夜魔君用如虹劍大鬧武林,還有武林中那麽多離奇的高手死亡的事件,都是她一人所為,這人心思縝密,殊難預料。”夢君說:“她也如你這般看不起武林人參與複興大明之舉。難道她看著清人大肆屠殺而無動於衷嗎?就算要爭個你死我活,也不能讓滿人占了上風啊。”

林初成歎了口氣,說:“曆來朝代變更,哪次不是死很多人。武林中也一樣,一次仇殺一次爭逐,就能要萬千人性命。百姓雖然無辜,卻也無法改變這個局麵。咱們既已泥足深陷,便得走下去。”

夢君說:“當今天下,高手眾多,人才鼎盛的,就隻有平教。我一定要當上平教聖女,這樣大哥就不會再怕聖門那老妖婆!”

林初成搖頭說:“我真後悔告訴了你,你隻知道要強,全然不知世道艱辛。其實她說得不錯,武林中人總是抱著一個夢,一個處江湖之遠,卻又不甘寂寞的夢。總是以為自己有天大的本事,可是到頭來,還不是一事無成。別說春秋上的所言的不朽,就是留在世人心中的,也不過是個模糊的概念。就算我們能夠修煉到出神入化的功夫,還不是一樣。夜已經深了,快休息吧。”

夢君看他走出門去,心裏便想:是不是武林中人作甚麽,都真的於事無補,大哥一心想著複興大明,倘若果真如此,那最後隻能空抱遺憾。不過想想也是,武林人除了會點武功,別的根本就比不過人,說到底,都是在外麵混不下去的人。

一麵沉沉的想著,便靠著桌子睡了一陣,待到三更時分,醒來卻又難以入眠,便到院子裏走走。剛來到一株茶樹前,隻聽有人的聲音低低的說:“怎麽,姑娘,你睡不著嗎?”夢君回頭一看,正是那婦人。便恨恨的說:“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陰魂不散的跟著我。”那婦人說:“我在想,你到底是誰,你的劍法,是誰教你的?”

夢君不屑的說:“我為何要告訴你?”

婦人飛身來到夢君身前,足下積雪,絲毫未損,那婦人意態悠閑的說:“如果你說出來,我保證稍加指點,你的劍法,就能出神入化,獨步武林。”

夢君說:“你也是漢人嗎?為什麽不去對付滿人?”

婦人搖頭說:“我隻管武林中的恩怨,你以為憑著武林中人的本事,能夠力挽狂瀾嗎?你知道老百姓心裏想什麽嗎?你又知道當年宦官當權,皇帝昏庸,給天下帶來的災難嗎?不管什麽人,他要走上這個位置,就得有這個本事。你連這個遊戲的規則都不懂,又怎能成為贏家?如果你要成為一代高手,這不難做到。但是若想成為彪炳史冊的偉人,那最好去讀讀經書,長點見識。”

夢君轉過身去,說:“我武功固然不及你,你要殺就殺,不必故弄玄虛。我是不能為你作任何事情。”

婦人依然平靜的說:“我倒不想你給我作甚麽事情,我就不信,尊師不出來見我。說實話,我很想見見這位故人之子,不知他最近如何,很是掛念。”

夢君說:“看來師父有心避著你,你找不到的,永遠也別想知道。”

婦人說:“他總會來的,我一直在等著。不然,你們六個人早就死在我的手上。我喜歡玩的遊戲,就得有人陪著,你最好通知尊師,否則,到時候屍骨無存,那就麻煩了。”夢君恨恨的盯著婦人,說:“你就沒有親人,你就隻知道殺人嗎?到底誰得罪了你?”

婦人忽然麵色一改,說:“是武林正派的人,是他們那些莫名其妙的規矩和刻意聯合的力量,奪走了我所有的親人,讓我離開了自己的丈夫女兒,看著母親慘死,還受到唾罵,最後走上這沒有盡頭的複仇之路。這正邪的稱謂,原本就是無稽之談,卻成為正派殺人的理由,堂而皇之奪人性命,這就是他們得罪我的原因。現在你離開了喜歡的人,就這麽痛苦,那我離開自己丈夫還有女兒的時候,是不是也很痛苦?”

夢君心裏一顫,說:“你這樣,也不能挽回啊,你的丈夫,你現在還可以去找,女兒更是一定活在世上,為什麽你不去尋找?”

婦人冷冰冰的說:“我找了很多年,根本沒有他的消息。我當年就是為了讓他避開追殺才離開他,可是沒想到武林正派的人還是沒能饒過他,他不過是我的丈夫,從未參與本派的事情,居然受到如此惡報,尤其是我的兩個女兒,每當想起,我就恨不得,恨不得把所有正派的人,都殺死!不,我要讓他們痛苦,永遠痛苦,來平靜我滿腔的怒火。”夢君說:“你自己已經給了自己足夠的理由,你又有本事,當然你說了算。不過我還是要勸你一句,始終是你帶來的武林浩劫,你自己也總會嚐到惡果。”

婦人得意的一笑,說:“小姑娘,你太小了,有的事情你不懂。不過,過了這幾天,一切就有個了斷了。”說完翻身來到牆上,說:“不管相忘穀主在哪裏,他總會知道這個消息,我也有這個時間來等。”

夢君沒有回答,眼見她消失在黑夜裏,心想師父難道真的是躲避這可怕的女人,這女人心狠手辣,幾近瘋狂,武功偏又高得出奇,師父若是知道,不知能不能對付她。武林正派人才凋零,反而是邪派高手眾多,看來正派這次,注定會有一場浩劫。

天色漸漸依稀明朗起來,蘭之過來給六人送熱水,夢君洗漱完畢之後,跟著來到一個大廳用完早點,隻覺連點心都帶著一股淡淡而明晰的茶香。

無淚等人前往大廳向兩位莊主道謝,路上夢君一直想著到底林初成怎麽安排,要激起那婦人和兩位莊主相鬥。到了廳上,兩個莊主都在那裏,無淚正要說話,隻見外麵一個丫頭走了過來,說:“莊主,外麵來了很多人,說是要見你。”

莊小璞問:“他們來幹什麽?”那丫頭說:“不太清楚,莊主,有十數人,請莊主示下。”莊小玉說:“既然如此,就讓他們都進來,璞玉山莊不能拒人於千裏之外。”

夢君看著大廳外麵,隻見果然不多時一群男男女女走了進來,其中就有牟希和胡衣、羅經、南宮玉、秦風等人,夢君心想:他們不是在找司徒婉嗎?怎麽沒有找到?

隻見牟希來到大廳上,看到莊小璞二人,麵色有些驚訝的感覺,莊小玉問道:“公子,不知你帶這麽多人前來敝莊,所為何事?”牟希回過神來,說:“二位莊主聲名遠播,我們特來請二位莊主主持大局。”

莊小玉笑說:“這位少俠說什麽?我們姐妹二人在此偏遠之地,清淨無為,根本無人知曉,怎麽說得上聲名遠播。少俠一定弄錯了。”

牟希說:“莊主不必隱瞞。二位是闖王當年身邊兩大臂膀,多次幫助闖王建下奇功,如今更是對付清人,義不容辭,現在我們武林同道身陷危難,我們特來請二位莊主前往相助。”莊小璞淡然說:“這位少俠,我姐妹二人何德何能,敗軍之將,不足言勇。這些年來,我們已經淡忘了武林中的事情,要我們管武林中的是是非非,實在有心無力。”

牟希說:“如今,武林同盟四大門派的高手已經被擒,被奉為正派北鬥的黃山派,也成為聖門餘孽為所欲為的地方。如果兩位莊主肯出手相助,武林中人,莫不爭相支持,……”莊小玉笑說:“我們要是有這個本事,那也不用呆在這個地方了。少俠,你不必多說了,璞玉山莊沒本事給你想要的承諾。你們還是另請高明。”

南宮玉說:“二位莊主,大家都是武林一脈,武林同盟中有不少是以前闖王麾下之人,為何不願出手相救?”

莊小璞平靜的說:“幾位貴客,何必動怒。我們兩個弱質女流,自然不能擔當重任,但是世上並非無人能救。”南宮玉問:“什麽人?誰能鬥得過此人?”莊小璞說:“飛花天女司徒婉,一定能幫助你們救得武林正派之人。”

南宮玉歎說:“兩位莊主,飛花天女已經死於那老妖婆之手了!”夢君心裏一驚,想這老妖婆也太厲害了,居然把飛花天女也給打死了!怪不得他們走投無路。

莊小璞問:“看來這位大俠知道事情的原委,不妨坐下說來聽聽。”

南宮玉搖頭歎說:“我們本來找到了飛花天女司徒女俠,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商議對策,就讓那老妖婆找到了。司徒女俠和這老妖婆似乎認識,她們大戰了一場,最後還是被百花傘所傷,跌落懸崖。”莊小璞說:“那這件事情,我們怎麽沒有聽說過?”

南宮玉說:“那老妖婆像是要引別的仇家出來,所以刻意阻止消息傳播。”莊小璞說:“既然如此,那各位,就是她故意留下的活口,看你們還有多少靠山了。”

牟希說:“話是如此,但是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人心狠手辣,有她毀傷武林,別說複興大明,就是保全自身,那也難得很。”

莊小璞不屑的說:“誰說要複興大明了?這本是件送死的事情,我為何要攬下來,看來各位高看了我姐妹二人。這件事情萬難從命,各位請便。”

夢君心想:看來莊氏姐妹心中雖有闖王,但和這些一心要複興大明的人,卻是誌道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