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二十五、雪皚皚

風忽然大了前來,天空一片蒼茫的樣子。

夢君轉過馬頭,繼續往前走著,時快時慢的走了半天,這才到了一個小鎮,吃了點東西,便問人平教總壇往哪裏走,問了幾人,都說不知,她自己也有些茫然起來,天寬地闊的地方,怎麽知道哪條路是對的,最可惡的是,身邊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但她還是得索性選一條路走,走了一陣,忽然看到前麵一個人騎著一頭毛驢,那人身形魁梧,和那毛驢極不相稱,緩緩在前麵走著,她趕上前去,心想這身打扮,一定是武林中人。上前一看,隻見是一個二三十歲的青年男子,長著劍眉星眸,本該是一副陽剛俊朗的模樣,不過稱上一副明朝書生的打扮,看起來反而顯得優柔文弱。夢君心裏想:難不成這是個隱居的書生?這年頭可真什麽怪事都有。

那書生抬頭看著夢君,笑說:“道長,你也趕路嗎?”夢君說:“不錯,書生,你是去哪裏?”書生抬頭說:“回家。”夢君問:“你家在什麽地方?對了,你知道平教總壇在哪裏嗎?”書生抬頭看著夢君,說:“道長原來是武林中人?平教不是武林門派嗎?”夢君一笑,說:“別怕,我不會傷你的。現在世道這麽亂,你一個書生,這副打扮,不怕被人抓去殺頭嗎?清朝人都是留發不留頭,凶狠得很。”

書生說:“哦,這裏倒是人少,你看,天寒地凍的,誰願意出來?”夢君不屑的一笑,心裏說:“要是真被逮住了,看你還笑!”書生想了一想,說:“不過,我倒聽說過平教,就在我們家不遠的地方,姑娘若找不到路,可以跟著我。”夢君心想:便宜你這小子,一路有我這免費的保鏢。口上卻說:“那多謝公子帶路,感恩不盡。”書生說:“沒事,樂善好施,本來是讀書人的本分。”夢君心裏想: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得了便宜還賣乖!樂善好施,被人撕來吃了,你還幫著買佐料呢!

她陪同那書生走了一段,那書生的毛驢走得很慢,夢君問:“你這樣趕路,要多久才能趕到你家?還有,你那毛驢這麽小,你還在他身上放一大袋東西,那是什麽?”那人笑說:“讀書人的東西,當然是書了。”夢君說:“你還不知道吧,現在是亂世,讀書人是沒用的。”書生看了夢君一眼,說:“正因為是亂世,所以才要讀書,江山也要偉人持,現在為何是亂世,就是因為讀書人太少了。如果人人都讀書,窮則獨善其身,達而兼濟天下,懷著經世濟國的抱負和能力,那豈不樂哉?”夢君沒好氣的說:“栽你個大跟鬥,和你這酸儒在一起,簡直讓本姑娘蒙羞。所為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知道什麽是庸人嗎?就是你這樣的讀書人。”書生哈哈大笑起來,說:“是嗎?看姑娘仗劍江湖,一定知道江湖是一個腥風血雨的地方,江湖人喜歡仇殺,而讀書人喜歡仁義,姑娘說喜歡仁義的是庸人,那在下也不好說什麽。但是要我打打殺殺,我可不願意。”

夢君說:“真是浪費,看你體格健壯,居然讀那沒用的書,受不了你!”書生問:“姑娘身在道觀,難道也不讀老莊嗎?”夢君說:“本姑娘不讀,與你何幹?”書生說:“怪不得道家日漸衰微,當初儒道爭風,孔子還曾問禮於周,如今世風不古,儒家弟子遍布天下,熟讀六藝,而道家弟子,居然連老莊也不知道。”

夢君說:“你懂什麽,我這身打扮,是給那些留發不留人的清朝蠻人看的,告訴你,我可是個抗清的義士,哪像你,百無一用。”書生一笑,說:“姑娘這麽厲害,還知道偽裝?不過最好的偽裝,是姑娘成為清人的殺手,那不就可以知道他們的動向,說不定效果更好。”夢君說:“那倒是,我們就被清人的殺手騙過,無事夫人,尤其是那個林三島主,真是個大壞蛋。不過我做不來這樣的事,就是說個謊,我都要臉紅的。我怎麽可能當奸細,天生就不會這個。”

書生說:“如今亂世,仁義不再,信義不在,姑娘的為人,真是難覓。對了,還沒有請教姑娘的尊姓大名。”夢君說:“江湖中人,哪有什麽尊姓大名,你叫我夢君好了。你呢?”那人說:“在下姓林名皓。”夢君點頭說:“你怎麽是這副打扮,遇到清人,會把你殺了的。”林皓說:“是嗎?我倒不知道,隻是我素來隱居,不知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所以多年一直這身打扮。不過路上運氣比較好,嗬嗬。”

夢君覺得他笑起來特別好看,憨厚中似乎帶著冷靜的睿智,帶著書卷香味和成熟魅力,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甚至覺得林初成所有的一切都近乎完美,隻是沒有這樣完美的笑容。

她們走了半天,這才到了一個小鎮,夢君說:“林兄,咱們在這裏歇一下吧,也不知下一個小鎮,會在什麽地方。”林皓說:“不會啊,再往北走十裏,就又是一個小鎮,這一帶人丁興旺,小鎮很多的。”夢君說:“我說在這裏停就在這裏停,哪有那麽多廢話。下驢!”

林皓笑了一笑,下了驢,兩人將馬和驢讓小二牽了去,林皓提著袋子,找了一個靠牆壁的位置坐下,夢君要了三斤牛肉,一斤燒酒,林皓急忙說:“姑娘,我不喝酒。”夢君恨了他一眼,說:“你放心,不要你付錢,更不要你喝!”小二一時送來,夢君有些餓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林皓慢慢的吃著,還沒吃完一片,夢君就已經吃完了,大聲說:“小二,再來一斤牛肉。”林皓急忙說:“不用,半斤就好!”夢君大聲說:“其請客,裝什麽斯文!”

一時吃完飯後,兩人各要了一間房住下,夢君睡前拿著劍在房中安靜的舞了一回,正要睡下,忽然聽到樓上房頂有腳步聲傳來,她急忙推開窗戶,翻身躍上房頂,隻見幾個人正在揭林皓房頂的瓦片。夢君喝道:“你們幹什麽!”那幾人一驚,瓦片當的一聲跌落下去,那幾人也飛身離開。

夢君趕上去抓住其中一人,喝問道:“說!你們要幹什麽?”那黑衣人手上一揚,一道白灰照著夢君臉上撒來,夢君急忙一讓,隻見白光一閃,那人已經趁著煙霧消失。夢君心想:看這樣子,像是東瀛忍術,這些東瀛忍者找他幹什麽?

她回到房頂,從頂上往下看去,隻見林皓睡得正安穩,地上的碎瓦片仍然在,他似乎沒聽到聲音一樣。夢君心想:真是被人殺了都不知道。

她回到房裏,一夜注意房頂的動靜,卻並沒有人出現。昏沉沉睡到第二天天亮,她下樓時,林皓已經在樓下等著,見她來了,笑說:“習武之人要早睡早起,姑娘,你可起得晚了。”夢君哼了一聲,心想若不是你,我會這麽晚嗎?快被人殺了吃了,還不知道,真是可憐。不過這等書生,會有什麽人對他感興趣?

想到這,她便問:“你那袋子裏,真的隻是書嗎?有沒有什麽重要的,或是特殊的東西?”林皓很快回答說:“沒有。都是些尋常書籍,怎麽,姑娘喜歡看書?要不我借與姑娘看上幾日。”夢君說:“不必了,我最討厭看書了,一定又是子曰夫子雲的那種。”林皓說:“姑娘,俗話說,不學道,不知義,古人求學,有囊螢映雪,有鑿壁借光,還有頭懸梁……”夢君急忙說:“那群傻蛋,簡直愚蠢之極,都窮困到了這個地步,還不知道拿起刀劍,把那富人殺了,還用得著螢火蟲嗎?”

林皓啊了一聲,說:“姑娘,看你眉清目秀,怎麽心裏……”夢君不屑的說:“你們書生滿口的仁義道德,肚裏全是男盜女娼,什麽風流韻事不是你們書生弄出來的,武林中人打打殺殺,哪有時間談情說愛。罷了罷了,和你說這些,還不是對牛彈琴。你又不知道武林中人的生活,我卻對你這種人了如指掌,不屑一顧。”林皓哈哈笑了起來,忽然嘎然停止,因為門口進來四個黑衣人,都蒙著麵紗,詭異至極。夢君低聲說:“是武林中人,待會就算發生什麽事情,你也不要說話。”

林皓點點頭,開始吃東西,隻見那四人坐了下來,卻不叫東西,隻是正襟危坐,不動聲色。夢君說:“咱們吃完了飯,趕快上路,東瀛人的武功怪異得很,難得對付。”吃完飯,兩人牽了各自的坐騎,離開了客棧,一路緩緩向北而去。

夢君嫌他走得太慢,便說:“我說到了鎮上,你也賣了這坐騎,換匹好馬吧。”林皓說:“它隨我多年,敝帚尚且自珍,怎能說換就換呢?”夢君說:“那有什麽,當日我所騎的,那也算是寶馬,可江湖事多,怎能一成不變?況且你這毛驢走得這麽慢,怎麽趕路呢?就是遇到壞人,走得也不快啊,說不定因此丟了性命,讀書人,死生事大啊。”

林皓微微一笑,說:“姑娘所言甚是,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凡事隻要心平氣和的解決,總不至於弄僵的。”夢君忽然覺得眼前有人影閃動,抬頭一看,隻見四個黑衣人並排著堵在路上,積雪茫茫,這幾人便甚為顯眼。

夢君笑說:“林兄,你就心平氣和吧。”林皓一笑,說:“幾位大哥,我們正要趕路,相煩讓出一條小道,在下不勝感激。”那幾人話也不多說,林皓催著毛驢上前,說:“幾位大哥!”那黑衣人中忽然有一個刷的一把長刀架在林皓頭上,喝道:“廢話少說,把袋子裏的東西拿出來!”林皓小心翼翼的笑說:“這位大哥,刀劍無眼,請,請你拿開一點。”夢君上前去,說道:“昨晚就是你們前來盜人東西嗎?怎麽你們東瀛人這麽無恥,別人的東西,偏要來搶。”

黑衣人看著夢君,說道:“道姑,這與你無關,別自討沒趣。”夢君哼了一聲,說:“那不是你說了算!”說完長劍在空中一劃,將長刀蕩開,喝道:“林兄快走!”林皓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夢君已經同那四人打了起來,她一柄長劍對付四個形如鬼魅的男子,四柄長刀從四麵絡繹不絕的刺來,此起彼伏,累得她有些無力招架。過了十數招,夢君左手衣袖一甩,裏麵數十枚暗器飄然而出,那幾人慘叫一聲,紛紛倒了下去,夢君落下地來,有些不相信的看著四個黑衣人,心想我的暗器手法有這麽好嗎?還是別人出手相助?可回頭一看,隻有林皓坐在毛驢上作壁上觀,根本沒有人,天地一片白色,方圓幾裏內一覽無餘。

林皓說:“姑娘,你怎麽出手凶狠,殺了人,他們隻不過是打家劫舍的強盜,給點銀子,也就打發了。……”夢君怒說:“什麽強盜,你這書呆子!看清楚了,他們手上拿著長刀,那是東瀛長刀會的弟子,專門到這裏來搶東西的。你若不小心,遲早會被人要了性命。你見過武功這麽高強的強盜嗎?居然要我使出殺手鐧才能對付!”

林皓說:“姑娘的武功,真高。”夢君哼了一聲,說:“那還用說,走吧。”林皓說:“既然殺了人,怎麽也得讓人入土為安了,古書上說,‘鬼有所歸,即不為厲’,否則,就會……”夢君冷笑說:“得了吧,什麽有所歸,你看這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無歸的野魂,天下不還是天下?書呆子,走吧。”

林皓接連說:“幾位大哥,你們化為厲鬼,千萬別來找我們,我們一時錯手,本是不該。”一麵已經下去,費力將四人挪到一處,夢君說:“得了,我來!”當下長劍一揮,一道劍氣迸出,挖出一個大坑,再一揮手,將四人推倒坑裏,揮劍運功,將泥土埋在上麵,說:“這下好了,你也不用忐忑不安,人是我殺的,到時候自然不會來找你。”林皓說:“姑娘本是錯手殺了人,你們……”夢君說:“是啊,殺人者,非我也,兵也。你們要來找人報仇,盡管找這武器,這下好了吧?”

林皓上了毛驢,兩人繼續趕路,北風更烈,大雪更盛,想來已經快到了一年的盡頭,最冷的時候。

走不多時,果然又有一個小鎮,鎮上的人已經開始張羅著過年,夢君以前在相忘穀,從未張羅過過年,每一天都平淡如水,看到貼大紅的紙,不免覺得新奇。林皓說:“快過年了,都是回家的時候,姑娘,你家在哪裏,我看你不像是北方人。”

夢君點頭說:“你說對了,我就不是北方人,對了,他們貼在門上的,是什麽?”林皓說:“那是春聯,傳說古時候有個凶惡的怪獸叫夕,每到歲末便出來害人,後來,人們知道夕最怕紅色和聲響,於是年三十晚上,家家戶戶貼紅春聯,燃放爆竹,來驅除夕獸。以求新的一年安寧.這種習俗從此流傳下來,年三十晚上便稱為除夕了。還有一個說法,說是相傳在遠古時候,我們的祖先曾遭受一種最凶猛的野獸的威脅。這種猛獸叫‘年‘,它捕百獸為食,到了冬天,山中食物缺乏時,還會闖入村莊,獵食人和牲畜,百姓惶惶不可終日。人和‘年‘鬥爭了很多年,人們發現,年怕三種東西,紅顏色、火光、響聲。於是在冬天人們在自家門上掛上紅顏色的桃木板,門口燒火堆,夜裏通宵不睡,敲敲打打。這天夜裏,‘年‘闖進村莊,見到家家有紅色和火光,聽見震天的響聲,嚇得跑回深山,再也不敢出來。一夜過去了,人們互相祝賀道喜,大家張燈結彩,飲酒擺宴,慶祝勝利。 為了紀念這次勝利,以後每到冬天的這個時間,家家戶戶都貼紅紙對聯在門上,點燈籠,敲鑼打鼓,燃放鞭炮煙花;夜裏,通宵守夜;第二天,大清早互相祝賀道喜。這樣一代一代流傳下來,就成了‘過年‘。”夢君點頭說:“原來如此,這就是除夕,又是過年,那門上貼著的凶神惡煞的東西,那又是什麽?”

林皓一笑,說:“那是門神,古書裏記載,傳說很久以前,有名叫神茶、鬱壘的兩個兄弟,專門監督百鬼,發現有害的鬼就捆綁起來去喂老虎。於是黃帝就在門戶上畫神茶、鬱壘的像用以防鬼。這個神話就是後來“門神”畫產生的緣由。還有說是發於唐代,相傳唐太宗李世民時,宮中鬧鬼,李世民嚇得心神不定,他手下的大將秦叔寶、尉遲恭便一個持劍、一個拿叉,晝夜替李世民站崗壯膽,宮中才平靜下來。李世民覺得這兩位大將太辛苦了,便令畫師把二位將軍的威武形象繪在宮門上。後來這個形式就流傳到民間,成為門神。”夢君說:“真是奇怪,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不過倒是很好玩,不用每天都這麽無聊。”

林皓說:“過年還遠不止做這些,那是避邪的說法,還有歡慶豐收的說法,還有開啟來年好運的說法。在北方會做餃子,像元寶一樣,而南方會做年糕,象征來年比今年運氣更高。老人還要給小孩錢,算是壓歲,最重要的是那是一家人聚會的日子,不但世間的人聚會,就是陰曹地府的先人,也會被請出來團圓。”

夢君疑惑的說:“團圓?陰曹地府的人怎能同陽世的人團圓?”林皓說:“這就是祭祀了,不但要在先人的墳前祭拜,在家裏還要祭拜,同宗族的人通常聚在一起,也隻有這時候,才更像是一家人。比起中秋、端午這些節日,年顯得尤為重要。它不但凝聚了家族的人,還凝聚了一個家族家族的靈魂。”

夢君哦了一聲,說:“可惜我從來沒有過過年,對了林兄,你能回家過年嗎?”林皓說:“我隻有一個人,世間雖有個弟弟,卻並不在身邊,我出來走慣了,已有多年未曾過年。”夢君說:“那我們倒是同病相憐了,你的家人是被誰所害,我給你報仇。”

林皓說:“有時候傷人的並不是兵器,有時候傷人也並非出於邪惡。”夢君有些糊塗起來,說:“你們這些書生道理,我可聽不懂,傷人的人,就是壞人,就要被殺啊。看來你還替他們說話,也罷,我有大事要做,不聽你那些酸酸的言論。”

林皓也就沒有多說,不多時就已經出了小鎮,夢君說:“你讀書是為了什麽?”林皓說:“讀書是為了明白道理,然後規範自己的行為。”夢君說:“一根彎木,要想讓它變直,就得用勁。靠文章道理,能做到嗎?”

林皓說:“糾正形體的偏差,往往隻是費點功夫,可是靈魂的失落,卻隻能靠求索,隻有不斷的求索,才能找到天下人的幸福之路。而那正是讀書人的抱負,姑娘,研究武功,或許能夠強身健體,濟世扶貧,但是卻不能消除這世間的罪惡和貪婪。隻有聖人的典範成為萬世效仿的楷模,這人間,才能遍布美麗的色彩。”

夢君冷笑一聲,說:“怪不得你們這些儒生會被韓非恥笑,不事稼穡,混淆是非,那是你們慣用的伎倆。本姑娘才不順著你的彎走。天下需要的是財富,而財富的創造者,需要保護,就是這麽簡單,學武之人就是為了保護財富,捍衛天下。怎麽,目瞪口呆了不是?我們武林中人,一樣也有自己的道理,雖然不及四書五經那麽惡心,卻也有用。”

林皓哈哈笑說:“所謂盜亦有道,欺世盜名的人有欺世盜名的道理,瞞天過海的人有瞞天過海的道理,愚弄百姓的人有愚弄百姓的道理。隻要姑娘心中清楚便是。聖人心中想的是天下,讀書人心中想的也是天下蒼生,那姑娘心中呢?是自己的前途和幸福,還是天下蒼生?”

夢君頭一抬,哼了一聲,說:“我自己知道。”心中卻是有些忐忑,心想:我可從來沒有想過天下蒼生,難道他們的幸福,比我自己的幸福更加重要嗎?可是我在相忘穀中多年,和他們就像和花草樹木鳥蟲魚獸一樣,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啊。讀書人真是無藥可救了,自己湯圓還沒做好,去幫人煮稀飯。

林皓哈哈大笑幾聲,夢君有些憤怒的說:“你笑什麽?……”話還沒說完,忽然呼呼人影閃動,已經有七八個黑衣人將他們團團圍住。夢君見來者不善,立刻喝道:“你們是誰派來的,來找什麽?”

那幾人並不說話,林皓急忙說:“各位武林人氏,這刀劍無眼……”夢君喝道:“什麽屁話,明明是來送死,本姑娘成全你們!”她飛身來到空中,劍光往地上一灑,立刻勁氣呼嘯,八個黑衣人急忙躍起,一起向夢君殺來,夢君感到這八人合起來的力量,像是四麵圍得死死的牆,讓她的劍無從借力,自然這自然劍氣的威力就不能發揮了。她心中想:“那是你們倒黴,我就用暗器!”當下衣袖一揮,暗器破風而出,那八人果然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倒了下去,一個個七零八落,落在地上。

夢君回到馬上,問道:“喂,你那口袋裏,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人來了一次又一次,讓我看看!”林皓將袋子遞了過來,說:“果真沒什麽東西,不信姑娘看看。”夢君拿在手上,打開袋子,隻見袋子裏果然隻是一摞書,都是白皮,夢君也沒興趣看裏麵的文字,便遞了過去,問:“上麵都說了什麽?”

林皓說:“不過是我雲遊四方,記錄的各地講學高人的真知灼見,你們要來沒用的。”夢君說:“東瀛人要來幹什麽?你就別葬他們了,看他們下次再來,我一樣殺。”林皓說:“沒想到姑娘心居然這麽狠,怎麽也是人命,難道姑娘不知道,他們珍惜自己的生命,如同姑娘一樣啊。”

夢君哼了一聲,說:“那就用本事保護自己,幹嗎幹這送死的事情?仁慈是最大的敵人,尤其是對敵人仁慈,那就讓自己得不償失。”她覺得在這書生麵前,自己就像是一個飽經滄桑的人一樣,可以對他進行各種教導,可以笑他無知單純,還可以肆意抒發自己哪怕是突然想到的觀點,作為經驗和教訓告訴他。

林皓帶著沉默不再辯駁,夢君蠻橫的說:“你到底聽懂沒有?”林皓看了夢君一眼,說:“聽懂了,我想我聽懂姑娘的話了。”夢君說:“那你還不拿起屠刀到武林?何必自欺欺人,告訴你,武林這個地方好得很,清人夠凶狠吧,可是我們都不怕,他們反而怕我們。”

林皓說:“哦,我倒知道幾個抗清的英雄,聽說有個老夫人,所轄九個武莊,專門對付清人的殺手,人家都尊稱她為高老夫人;還有從台灣島來的幾個高手,作了很多好事,救了不少人,對了,有一個是‘神箭英雄’封大俠,還有一個姓馮的刀客,也很出名。”夢君說:“那你有沒有聽說兩個劍客,一男一女,專門懲治那些作惡多端的清朝鷹犬?”

林皓說:“哦,好像聽說過,說是後來給六大殺手殺了,就在江湖上曇花一現,幾個月不到就消失了。”夢君急忙說:“哪裏是被殺了,他們現在在幹一件更加轟轟烈烈的大事,他們本來就是做大事的人,就是要拯救天下,複興大明。那些江湖傳言,真是無中生有!”林皓說:“原來如此,姑娘認識那兩個人嗎?”

夢君說:“那當然,我就是其中之一啊。怎麽,看起來我不像嗎?其實我很古道熱腸的,你也看到了,你一個書生,我還一路保護你呢。”林皓點頭說:“多謝多謝,原來姑娘就是武林高手,佩服佩服。”夢君無奈的說:“我都殺了這麽多高手,非要我說出來你才知道我是武林高手啊?你是不是太遲鈍了點!”

林皓急忙唯唯諾諾的說:“不是,我見姑娘天生麗質,溫和可親,覺得姑娘不像一個,一個喜歡殺人的人。”夢君笑說:“我對朋友當然溫和可親了,但是對敵人——”她手上長劍一揮,說:“我就冷酷無情,全部都殺。”

林皓呆呆的看著夢君,夢君回頭奇怪的說:“你盯著我幹什麽?”林皓回過神來,夢君說:“你可別喜歡我啊,我已經有了心上人的。”

林皓急忙說:“這個,這個姑娘放心,我,——”夢君驚訝的說:“啊,你居然不喜歡我?也難怪,你那麽笨,怎麽知道我有多好。走吧,和你說話就生氣。”說完催馬快行了幾步,心想:這書生真是的,說不上兩句好聽的話,你就說喜歡我,我拒絕了不就行了嗎?

林皓在後麵慢慢跟著。夢君快走了一段,回頭早不見了林皓,便在那裏等他,等了好久,也不見有人上來,她有些急了,急忙催馬回去,一路上看到大雪已經覆蓋了蹄印,走了好長也不見林皓。夢君有些急了,四下一看,隻能見到大雪茫茫,根本看不到人影,她心裏想:他該不會是被人殺了吧,我還真大意,不知這書生有什麽東西那麽值錢,連東瀛人都想要。

她心裏轉了一百遍,可還是不知道怎麽辦,四下一看,有種很奇怪的傷心的感覺。但是她也隻得往北而去。走了半天,一直沒有遇到客棧,好容易到了夜色朦朧的時候,到了一個小鎮,見到第一個客棧,她就衝了進去。客棧中人很少,確切的說,隻有一個人,一個白衣書生,正是林皓。

夢君衝了過去,說:“你在哪裏出來的啊?我找了你好久!”林皓說:“哦,這裏很遠才有歇腳的地方,我還奇怪呢,你為何不在此歇腳。”夢君坐了下來,一麵說:“來一斤酒,三斤牛肉。”一麵說:“你是怎麽過來的,為何我一直沒看到你。”林皓說:“可能我走的是近路吧,這一帶林子密,大家錯過了也不一定呢。”夢君鬆了口氣,說:“還好,我還以為你被人殺了呢。你不知道那些東瀛人凶狠得很,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林皓說:“是嗎?那我可得告訴他們,我這裏什麽都沒有。”夢君正要說話,忽然間感到渾身一冷,隻見又是幾個黑衣人從身邊經過。夢君心想:這些長刀會的忍者,難道就一個個殺不完嗎?既然來者不善,我就來者不拒。

那幾人坐了下來,依然是圍著桌子,不說一句話。夢君起身叫來小二,說:“那幾個黑衣人是我們的朋友,你給他們送去十斤牛肉,十斤白酒。”小二送了,那群人扭頭看了一下。夢君笑了一笑,那群人仍然坐著。夢君起身來,走過去說:“各位,既然來到這裏做客,我們這些做主人的盡地主之誼,本是一番好意,卻又為何推卻?”

那幾人不發一言,夢君說:“難道非得刀兵相接,魂飛魄散,才能絕了你們搶人東西的念頭?人家書生不過收集了一些書籍而已,你們窮追不舍,實在太過分了。吃了這些東西,立刻收拾走人,否則,就別怪本姑娘辣手無情。”

那幾人依然不說一個字,夢君哼了一聲,正要轉身,忽然覺得身後一陣勁風撲來,其中一個忍者已經揮刀砍來。夢君急忙出劍招架,登時客棧裏麵幾個人打得天翻地覆,小二嚇得躲在裏麵不敢出來,掌櫃的不斷拱手作揖,說著“新年大吉,大吉大利,不要打了!”

夢君打到十來招,感覺更是處處受製,手上一動,暗器又飛了出來,這次忍者們卻安然無恙,夢君正覺得奇怪,凶猛的刀氣又隨風而來,幾乎將她淹沒。她感到手上一麻,長劍被震落空中,七八把刀一起架在自己脖子上。她還沒有來得及知道是怎麽落了下風,就已經再無動手的餘地。

她覺得那刀隻要往前一丁點,她就會死於非命,但是那刀卻根本動也不動,那幾人像是雕塑一樣站在那裏。倒是林皓走了過來,口中說:“各位,大家出來行走江湖,多不容易,冤家益解不益結。我勸各位都收收手,放下手上的刀,大家作個朋友吧。”說著果真把那幾個忍者手上的刀一把把的拿在手上,全部放到桌上,拉著夢君起來,說:“你看你,兩句話說不到一塊就打起來了,那是多傷和氣的事情。”

夢君奇怪的看著那幾個一動不動的人,驚訝的問:“他們,是怎麽回事?”林皓說:“誰知道,或者被你的美色所震驚,也未可知啊。”夢君正要說什麽,忽然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久仰林大俠的點穴手法獨步武林,天下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夢君回頭一看,隻見一個麵色白淨,英挺瀟灑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衣,作東洋武士打扮,走了進來。林皓看了一看,笑說:“野田掌門不遠千裏而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夢君想:原來這就是名氣很大的野田一郎,這書生也不是書生,而是點穴高手。雖未聽過,但前幾次我用暗器傷人,一定是被他淩空點穴。他功夫真高,怪不得有人追殺,我卻是個呆子。

她一麵想著,一麵凝視著野田一郎,隻見他看起來雖滄桑滿目,但卻又顯得英姿勃發,心想並非所有的惡人都難看啊。這野田一郎要是別人不說,我還隻當是個英俊瀟灑的大哥。

野田一郎一揮手,那群人立刻動了一下,都來到野田一郎身後。野田一郎笑說:“這些不成器的弟子,隻知道把事情辦砸,丟了性命不說,還丟了人。真讓林大俠見笑了。”

林皓微微一笑,說:“那是哪裏的話,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如果隻想著爭鬥,天下又哪來不敗的將軍?野田掌門縱橫武林多少年,不會連這點道理也不知道吧。”野田一郎笑說:“道理自然好說,可惜事情就難做了。”

夢君說:“不知野田大俠有什麽難做的事情,如果小女子能幫上忙,一定盡力。”野田一郎說:“你還是幫幫你自己吧。不自量力!”夢君心頭一怒,正要說話,林皓伸手拉住夢君,使勁一捏,示意她別說話。然後林皓說:“野田掌門名震天下,何必和一個姑娘過不去,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圖一個痛快,何必轉彎抹角,野田掌門,如果你一直要別人的東西,那隻會讓你的弟子們徒自送命。”

野田一郎哈哈大笑起來,說:“多謝林大俠提醒,不過在下就這脾氣秉性,改不了了。林大俠,我倒不想求著要你的東西,所以迫不得已,隻有用搶的,畢竟,那是最直接的方法。”夢君正要說話,覺得野田一郎實在太過無恥。林皓已經說:“既然你要搶,那晚搶不如早搶。”野田一郎說:“我也正是這麽想的。”說完已經飛身過來,掌風如刀,帶著一股勁氣,夢君已經感覺到一股駭人的氣浪撲麵而來。

林皓一把將夢君推向一旁,一麵長袖舞動,向野田一郎身上卷去,一團白霧閃過,野田一郎飛身閃往一邊,落在地上,說道:“領教了,走!”說完帶著八個弟子離開。夢君上前說:“剛才你怎麽弄的,一招就趕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