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四、長路漫漫

玉蛟一笑,說:“師妹可好?”語薇低頭笑說:“好,這不,正要和師父回去呢。”如新麵色鐵青,冷冷的說:“有這群人一路攔著,怎麽可能回得去。”華不諱說:“可是留在這裏會更加危險啊。咱們又鬥不過這些忍者。”

展玉簫說:“師叔你不要怕這個怕那個的好不好?剛才不是明明打贏了嗎?”華不諱看著玉蛟,說:“你怎麽學會這麽好的武功?太出乎師叔的意料了,咱們中原武林有你這樣的高手,總算是後繼有人。”

展玉簫說:“不知道你們怎麽教導的弟子,一個個武功比你們還差。”林羽依不悅的說:“沒大沒小,無言大師教出來的弟子怎麽這麽不知天高地厚,出言不遜,有何體統?”展玉簫還要說話,玉蛟急忙說:“師妹不得無禮。不知幾位師叔到此,是玉蛟師兄妹的罪過。幾位師叔,前麵就是家祖父以前留下的園子,請幾位師叔移駕前往。”

語薇看著如新,如新麵色陰沉,冷冷的說:“也好,櫻子一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咱們既然已經來了,就不必一定要想著離開。我倒要會會這揆一請來的一眾高手,看他們是不是真有三頭六臂!”

展玉簫說:“不是我說,幾位師叔,還是別再丟人現眼了吧。免得連自己都笑話自己。”玉蛟急忙說:“師妹不得胡言。”展玉簫一笑,對語薇說:“你師父是怎麽教你的,聽說你是被人抓來的,小小一個風平兮,居然能把你抓到這裏來。”

語薇低頭說:“是我自己學藝不精,師姐。”展玉簫恨恨的說:“不要在我麵前作出弱不禁風的樣子。我討厭這樣的人,既然你已經是武林中人,那種假惺惺的小姐溫柔最好都統統扔掉,佛門弟子,再說一向都是能吃苦的。”

如新說:“語薇有什麽不好,作師父的沒說,你著什麽急?”

展玉簫笑了一笑,說:“我著什麽急,隻不過是看不過去而已。”語薇溫和的說:“師姐,多日不見,你的功夫也更好了。想來師伯一定很欣慰,畢竟你們師兄妹三人,在整個中原武林,都是赫赫有名的。”

展玉簫說:“你就別用這話來激我,我是什麽我自然明白,師兄是很厲害,我也沒能學到師父的精髓。但是至少不會被人抓走。我師父也不會因為我而來到這裏,現在還受人追殺有家不能回。”如新冷冷說道:“小小丫頭,你懂什麽!”

語薇溫言說道:“師父,既然師兄就住在附近,咱們過去休息一下吧。”如新點頭說:“也好,走了半天,人也乏了。”

語薇看著玉蛟,跟在師父後麵緩緩向前走去。玉蛟看著一行人緩緩走著,這才也跟著走在後麵。

不一刻到了院外,林羽依皺眉說:“怎麽也沒打掃一下,這房子能住人嗎?”展玉簫不悅的說:“房子不住人難道住鬼嗎?師叔,你就湊合著吧,方圓十裏的人都被荷蘭人嚇跑了,沒有地方住宿。況且,這裏打掃一下也不錯啊。”

華不諱說:“也是,大家隻是休息一下而已。沒有那麽多講究。”林羽依走在後麵,對身後幾個弟子說:“你們一會收拾一下,要把這裏弄得漂漂亮亮的,像咱們家裏一般。”弟子們應著,展玉簫笑說:“喔,我倒忘了空靈島在打掃庭院上倒是遠近聞名的,師叔,有時間也教教我們這些年輕後輩吧。”

玉蛟小聲說:“師妹,別亂說話。”展玉簫不屑的說:“要讓我閉嘴,除非不見到他們。我討厭他們,難道對討厭的人說上幾句我想說的話,那也是錯嗎?”

語薇轉頭低低的說:“難道由著自己的性子,就是對嗎?在這個沒有對和錯的年代,如果連最基本的尊師重道都不能得到維護,我不知道我們還擁有什麽!”展玉簫有些生氣,說:“別用大話蓋人!”

語薇說:“這不是大話,大清是不是錯,大明是不是錯,我們誰也不知道,是保存實力還是拚盡最後的力氣,是苟且活著或是光榮的葬送,這不是你一時意氣的決定,你也無權決定,因為在很多個黑夜和白天裏,所有的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隻是他們沒有你的憤世嫉俗,他們更加現實,更加理智。不能因為他們沒有衝動的**就受到完全的否定。我對你很失望,一個自以為高瞻遠矚的人,卻連身邊最親近的人所抱有的想法和誌向都不能知道。說起來,你又為武林作了什麽,你有資格這麽說嗎?”

展玉簫恨恨的說:“那你倒是有資格這麽說了。你師父教會了你用來偽裝自己懦弱內心的方法,那並不是你奈以成為英雄的手段,我不需要得到你的理解,因為那本身就是對我的侮辱。”

玉蛟說:“都不要說了,你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偉大這麽高深莫測!家國破裂山河拱手成為別人財富的源泉,萬裏江山成為別人權力執掌的施行之地,那無異於壓在我們身上的奇恥大辱,有了它每一個人都應該懷著臥薪嚐膽的決心,懷著破釜沉舟的勇氣,來完成許多亡靈未曾完成的事業。在此之前,一切的鉤心鬥角,隻能成為你們葬送自己的一把利劍,不但奪走你們成為勝利者的機會,甚至帶走你們的生命。小小年紀,身無絕技心比天高,這本身就是一件可悲的事情,你們在這裏爭吧。”

說完便跟著前麵的一行人到了後院,到後堂招呼大家坐下,華不諱坐在中間,看著四周,笑說:“不錯,不錯。玉蛟,看你小小年紀,齊家有方啊,男人齊家治國平天下,你算是有了起點。我最不喜歡那些眼裏隻有大事的男人,他們都是虛偽的勇士。”

展玉簫進來笑說:“是嗎?師叔,我正好相反,我最討厭那些整天雞毛蒜皮的男人,他們不是真的英雄。這本是女人的事情,師兄整天也願意幹。”

華不諱一笑,起身說:“師侄啊,你對男人女人的看法,是從哪裏來的,是它本該如此,還是書上看來的,別人告訴你的?這世界變化大啊,我記得以前我隻聽說有大明,現在有了大清,這些都不說罷,荷蘭人也會請東洋人幫忙,這在書上也沒有,別人也沒有告訴過我啊。也算是親眼見過之後,才知道此路難啊。”

展玉簫哼了一聲,來到玉蛟身邊,玉蛟笑說:“各位師叔,我這就去收拾幾間屋子,若不嫌棄,各位師叔在這裏休息一些日子,看看有什麽動靜,再作打算。”

如新點頭,淡然說:“隻能如此了。”

林羽依回頭說:“幫你師兄收拾去。”幾個弟子點頭稱是,玉蛟笑說:“走吧,幾位師叔在這裏稍作休息,玉蛟這就去準備。”

展玉簫跟著走了出去,將後院幾間屋子收拾出來,正收拾著,忽然一個老頭緩緩走了進來,她抬起頭一看,說:“你從哪裏來,到哪裏去?”老頭蹣跚著步子,沒有理她,自己朝著牆壁走著,展玉簫叫著:“前麵是牆。”卻見前麵並沒有人,她覺得很奇怪,問:“你們看到一個老頭進來了嗎?”

一個年輕公子搖頭說:“沒有,這裏隻有我們幾個人。”展玉簫納悶的自言自語:“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我還真見了鬼不成?”

她來到屋後,隻見牆壁安然無損,玉蛟走過來問:“什麽事情?”展玉簫問:“難道真有一種武功可以化身體於無形,師兄,你聽說過嗎?”玉蛟搖頭說:“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麽可能知道。”

展玉簫轉身說:“我才不信這世上有鬼,即便有,也不是他們所給的解釋。”一麵向著後山走去,玉蛟說:“各位師叔都在這裏,你不要怠慢了他們!”展玉簫笑了一笑,說:“我沒有這樣的師叔。”玉蛟搖搖頭,隻得回身向院子裏走去。

華不諱等人在屋裏隨意的說了幾句有關當地風土和鄭家宅院的話。玉蛟進來恭敬的說:“各位師叔,寒舍簡陋,招待不周,請師叔見諒!”華不諱笑說:“不必客氣,你也不是一直住在這裏。咱們又不是外人,哪有那麽多虛禮!”

語薇輕聲說:“師兄到這裏來,莫非是有大事要作?”玉蛟一笑,說:“隻是過來看看,我能有什麽大事。”華不諱說:“是啊,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這都是一個理。師侄啊,現在世途不能說不險惡,多長點見識也是好事。”

玉蛟點點頭,如新板著臉,說:“語薇,你們都下去休息了,記著要打坐兩個時辰,不許胡思亂想。”語薇點頭離去。華不諱說:“師太管教弟子可真嚴格,嚴師才能出高徒啊。”

如新閉上雙眼,靜靜的坐著,林羽依起身說:“我到處走走。”她起身往外麵走了一陣,來到後麵山上,隻見展玉簫在那裏看著一支竹簫發呆。林羽依上前說:“怎麽了,小小年紀,心裏想著天大的東西一樣。”

展玉簫轉過頭來,說:“你不懂。”林羽依笑了笑,說:“我懂,當年我們三姐妹縱橫江湖所向披靡那是何等的風光,看著那些老一輩的武林人,我總是帶著一種嚴格的審視,用我自己的眼光來判斷他們的行為。我認為普天之下沒有人擁有一個俠士所應當具備的條件,可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一個俠士所具備的不隻是匹夫之勇。從欣賞荊軻到瞧不起他,我覺得一個人的行為便當如古人所說那般,窮則獨善其身,達而兼濟天下。我們不能強迫自己去作我們根本不可能做好的事情,更不能強迫別人去作他們根本作不好的事情,也更不能因為他們沒有完成他們不能完成的事情而討厭他們,看輕他們。每個人的心裏都有著自己的尊嚴,和他對世界對自己最完整的看法,他不會僅僅等待命運最終的審判,而是一直在現實中尋覓最適合他的路。當你年輕的時候,你覺得老人們多麽迂腐和頑固,而當你年華逝去,朋友親人漸漸消失時,那經曆的回憶和現實的煎熬,將會讓你更加珍惜你所擁有的一切。孩子,我們都是從那個時候走過來的人,所謂的**和尊嚴,我們同樣珍視過。”

展玉簫回過身來,說:“那我真替你們感到惋惜,失去了人生存在的唯一意義。如果用這種方式來降服我,趕走我對你們的蔑視和討厭,那簡直是太聰明了。就像兩個人在比武的時候,一個人忽然舉起自己的刀紮向自己的胸口,另一個人隻有暗暗佩服的份,所以他輸了。”

林羽依閉上雙眼,說:“我真羨慕你,一個還沒有噩夢的年紀,一個雖然身在亂世卻沒見過血腥的幸運兒。”展玉簫說:“如果我見到了不幸,我所想的不是去逃避而是去消滅它。師叔,你覺得人活著就是為了忍氣吞聲的活著嗎?你對人生結局的預定,就那麽一層不變嗎?”

林羽依搖頭說:“沒有,因為我從來沒想過我一個人的事情,我有一個空靈島,一個我們三個人靈魂和心血的結晶,我們生命的延續,隻有我才能真正體會。畢竟是孩子,老人們若真是頑固到了不講理的地步,你所見到的將不再是我的話,而是嚴厲的懲罰。”

展玉簫轉過身,林羽依說:“不信你可以使出你渾身解數,看看能不能接我三十招。”展玉簫站起身來,手上竹簫一抖,一道勁氣破風而出。林羽依手上一揮,一條彩帶飛了出來,在空中一繞,勁氣飛揚,飄蕩在樹林裏,將那股淩厲的勁氣鎖在外麵。

展玉簫身形急轉,竹簫連抖,綠光點點,如雨後新筍,點點冒出,此起彼伏;林羽依手上彩帶一揮,頃刻分成七八道光芒,如同七八支利劍,往展玉簫頭上身上腳上手上捆去。展玉簫感到身上被束縛起來,一使力,使勁掙脫出來,飛身躍上高空,衣袖揮處,勁氣再度點射而去。

林羽依身形翻轉,彩帶合為一條,如一支長棍,打在展玉簫身上,展玉簫急忙往旁邊閃過,林羽依忽然身形一展,已經到了展玉簫身邊,手上一動,將展玉簫綁了個嚴嚴實實。

展玉簫拚命掙紮,但是卻不能控製自身力道,林羽依鬆了手,說:“孩子,你也沒有多大本事,你懷的抱負越大,你付出的代價將會越嚴重。”展玉簫恨恨的一跺腳,看著林羽依遠去的影子,一時心裏有種百念交集的感覺。

忽然身後傳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她的功夫是高過你,但是沒有用,因為要成就事業,就她那功夫還遠遠不夠。隻能成為自己懦弱的理由。”展玉簫轉身一看,隻見一個老頭坐在那裏,不知何時來的。

那老頭看起來有些狼狽,身上髒兮兮的,不過展玉簫仍然能夠看出他就是那個自己見過但是別人卻從未見過的人。

展玉簫問:“前輩你是何方高人?”

老頭起身來,說:“高人?姑娘,我看你的心,似乎一個憤世嫉俗的男人,希望用他強大的力量,來改變他希望改變的一切。”

展玉簫說:“我是希望別人改變。”老頭緩緩走著,說:“那都一樣,還不是一個很難達到的理想。那是年輕人共有的權利,卻也是他們致命的傷害。在你的心裏,應該想的不是改變別人,而是改變自己。”

展玉簫問:“為什麽?”老頭說:“我這裏有一本書,記載了幾百年來武林中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那都是曾經轟動武林的大事,如今卻隻有在書本上有一些不為人知的記載。我想,看過之後,你該明白什麽是真正的生活。它平淡而繁瑣,和你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因為它本身就不是你的想象。”

展玉簫接過一本書,見上麵寫著《武經》二字,便問道:“我看這些東西有什麽用?我要看的是武學典籍,要看的是怎樣成為一個擁有力量的人,而不是一個有著淵博文化的人。”老頭淡淡的說:“我知道,可是真正的力量來自哪裏?難道真的來自一本超凡的武學典籍,一套天下無雙的武功招式?過往的事情,就像是一麵鏡子,照著現實世界的種種虛幻,你看到了什麽,也就得到了什麽。”

展玉簫問:“為什麽要給我這個?”老頭問道:“難道你不喜歡嗎?書後我加了一部分,對當今武林的各門各派有一個小小的評述,武林之大,我怎麽能夠全部道盡,隻不過坐井觀天罷了。”展玉簫說:“謙虛可不是我欣賞的品格,老人家,我看你的功夫修為都已經很深了,為什麽不教我武功?”

老頭搖頭歎說:“武功武功,它隻是一種手段而已,最終不過就是讓自己過得舒服,過得自在,現在我直接教你過得自在的方法,難道這不好嗎?”展玉簫說:“你認為好的,我不一定認為好,你和別的上了年紀的人一樣,最喜歡給別人定下目標,也許你們認為難能可貴的事情,在我們眼裏,根本不屑一顧。算了,我看,我還是不看這些書了。雖然我對搜集武林千百年來的各種軼事雜聞很有興趣。”

老頭說:“你先收著吧,比武功,你怎麽也比不過你二師兄,要比智慧,你又遠差你大師兄了,你師父畢生精力,都在你二位師兄身上。對於你,要想有所成就,實在是太困難了。”展玉簫問:“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老頭說:“你大師兄古玉龍在江湖上名聲不大,但是曾經反清複明或是對抗過荷蘭紅毛的人都知道,他救過不少人,如果在江湖上這樣的人有一百個,那麽這兩件成就千秋功業的大事,早就已經完成。你二師兄的身份,其實你並不知道,他是令師在戰場上救回來的,他姓鄭,他的父親就是鄭大將軍,多少人盼望他完成這萬種矚目千秋功業的大事,而他身上,也背負著這海一樣深,山一樣高的重任,所以令師才將畢生的心血用於教導這兩位弟子。至於你,不過是一個寄養在他那裏的孤兒而已,你一個女人,難道真想成為萬人敬仰的英雄?”

展玉簫冷冷的說:“我所缺少的,隻不過是師父的器重而已。”

老頭說:“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走的路,有的人不願走,或是不甘心走,所以永遠都不能有所成就。”展玉簫問:“那你是希望我有所成就了,你是什麽人,像是鬼魅一樣在這裏等著我們,你和這家的主人有什麽關係?”

老頭笑笑說:“這家的主人?誰也不知道這家的主人是誰!戰火起,繁華歇,萬裏江山都將易主,個人恩怨情仇身家性命財富所有算得了什麽,還不是拱手讓與他人之手,揮淚作別對酒當歌而已。”說完轉身離去,展玉簫呆呆的站在那裏。

忽然身後傳來玉蛟的聲音,“師妹,一個人在這裏,想什麽?”展玉簫轉身來,說:“你到這裏來幹什麽?”玉蛟說:“沒什麽!”展玉簫一笑,說:“其實你根本不是武林中人,既然你不是,為什麽要留在這個讓人討厭的地方,不但埋沒你的才華,更不能施展你的抱負。”玉蛟搖頭說:“誰說的?”

展玉簫說:“如果我的父親是一位大將軍,一個肩負重任的人,我就會騎著高高的戰馬,迎著呼嘯的風,在戰場上書寫我的意氣,而不是和一群貪生怕死隻為了自己利益考慮的膽小鬼商量著怎麽才能救國救民。我想知道,你來的目的是什麽。”

玉蛟說:“你也知道,幾年前,師兄曾經到過這裏,我完成的,是和他一樣的使命。”展玉簫搖頭說:“可是師兄不但沒能完成他的使命,更把自己變成一個自甘墮落的人。我恨武林這個地方,它實在讓人討厭,它遠離了百姓最基本而真實的痛苦,仿佛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或是另一個世界裏無關痛癢的神明,他們習慣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而不是替百姓解決問題。武功隻是他們奪取財富和權力的手段和工具,卻不是他們造福於天下的利器。師兄,你要是真的想成就自己的事業,就趕快離開這裏,離開武林,去令尊的身邊,統率你的部屬,完成你的心願。”

玉蛟笑了笑,說:“師妹,一個人不能想得太片麵,父親已經不需要我,我能作的,也將是我將要作的事情。一個人最重要的不是目空一切懷著一個偉大的心願,而是腳踏實地能夠貢獻自己微弱的力量。其實,我熱愛這個讓人熱血沸騰的地方,我也絕不認為它隻是漠不關心的在另一個角落裏關注受苦的眾生,至少在我看來,我懷著和每一個大明人一樣激烈的心願,並為此希望獻出所有。師妹,你還小,又是個女子,許多事情,你不必明白,也不會有人怪你。但是師兄卻不得不帶著清醒的目光,審視天下廣袤的空間,和未來難測的風雲。”

展玉簫淡然一笑,說:“好吧,你孤身一人來到這裏,一定有你的想法。我也不能勸你,更不能有所幫助,隻是和師叔他們在一起,會磨滅你本已熱血彭湃的意誌,我看你還是早點離開這裏。”

玉蛟說:“幾年前這裏發生了一場很大的廝殺,多少武林中人埋骨於此,沒有他們奮力的拚搏,這裏早就遍布了荷蘭人的教堂,早就沒有了大明的子民,我看到的似乎是黑夜即將過去,黎明即將來到時刻的最後黑暗,他需要所有人共同迎接,家父有家父的事業,而我,也有我自己的責任。我不能重複家父的事情,更不能不去幫助他,而現在,我認為這樣是最好的幫助父親的方式。”

展玉簫搖頭說:“難以理解,我真是難以理解。男人們都渴望建立自己的事業,卻沒有想過功業一樣可以來自對前輩事業的繼承。不過我倒是很佩服你,你的勇氣,你的膽識,和你的胸懷,都讓我佩服,可是我不會像你這麽做。人應該留在一個更能施展所學的地方。”

玉蛟笑了一笑,展玉簫轉頭說:“鄭玉蛟,你遲早會後悔的,不要奢望這裏能夠因為你而改變,你不能改變,現在還來得及,快回到你的老家,回到你父親鄭大將軍的身邊,這樣才是一個有所作為的開始。”她回頭看著那宅院,說:“這個秘密我也是才知道。”

玉蛟歎說:“師妹還小,生活就是生活,它平淡如水,沒有一蹴而就的事情,那都是精心準備後突然到來的結果。不管在哪裏,都要付出自己的努力。或許武林的確讓師妹失望,因為它在別人眼裏是正氣和俠義的代表,而你看到的,卻是一群有所顧慮有血有肉的人。那是你的期望太高,就算貴為皇帝,他也一樣隻是普通人,不普通的,隻是存在於別人想象中的,用意識和幻覺勾勒出來的一個印象。師妹,別傻了,我現在做的事情,比征戰沙場更加重要,因為沙場萬裏何其之大,並不需要我鄭玉蛟區區一人,而武林浩瀚的空間裏,卻有我的容身之地。”展玉簫一笑,說:“算了,你就留在這裏吧,和那些貪生怕死的師叔們一起。我,我要離開這裏。”

玉蛟說:“師妹要走,師兄自然不會攔你。但是現在長刀會和平教的人根本就不會讓人離開,師妹,你走不了,你的功夫又不高,我怕你會吃虧。”展玉簫笑說:“現在是亂世,總不能讓師兄一輩子保護我。我是自己要來的,也是自己要走的。你就不必擔心了。”說完轉身往山上走去。

玉蛟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心裏想:師妹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從來都是些荒誕而不可理解的想法,她做的事情,也似乎與身邊的事情毫不相幹。

他回到院子裏,各派弟子都已經安頓了下來,他的心可不能安定下來,他在院子裏來回走著,希望能夠理清心頭千絲萬縷的思緒,他心中所想的事業,他所幻想的未來,他身上擔負的使命和不可推卸的責任,時刻纏繞著他脆弱而疲憊的靈魂,使他顯得孤獨而單調的生活,從未有過短暫的停靠。有時候靈魂比起身體來更加孤獨,因為肉體總能找到依靠,而靈魂有時卻是絕對的孤獨。

展玉簫一路下了山,隻見遠處還有不盡的山頭,不知何時才能走完,她對這一帶的地形不熟悉,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哪裏,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單獨履行自己的想法,盡管期待已久,但那感覺卻似乎並不美好,甚至充滿了彷徨和失落。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直到黃昏降臨,夕陽如血萬裏群山舞亂雲,更加不見邊際。便在這時忽然一陣高昂的笛聲傳來,那笛聲倒也沒什麽動人之處,隻是在這安靜的傍晚顯得十分突兀。

展玉簫心裏想:這荒山野嶺的,誰這麽無聊,在這裏獨自吹著笛子。她循著聲音緩緩走去,隻見在夕陽映照的七彩光芒之下,一株蒼翠的柏樹在山崖上孤然傲立,樹下站著一個橫吹笛子的白衣少年,長袖在風中飄舞,笛聲在風裏流暢飛揚,那少年煥然一新的神色在風的優柔裏漸漸映入她似乎還在呢噥夢裏的眼簾,那視線裏是近乎完美的畫麵,如同初春太陽照射大地一般的溫暖而廣闊,如同萬裏江河流入大海一樣的彭湃而激烈,在那一刹那,展玉簫整個人陷入那無邊無盡的春光裏,陷入不可自拔的沉迷裏,陷入自己意識最深處早就編製好的陷阱裏,——他那濃烈而清新的眉毛,那憂鬱而堅韌的眼神,那淡淡而引人注目的表情,在那張恍然如同夢境思念中依稀所見的麵孔,在那笛聲環繞的風裏,在那隻有兩個人的時空中,變得明了而簡單,變得離奇的強烈,似乎緊緊束縛在靈魂最深處的套索,糾纏著夢幻盡頭無窮的思緒。

展玉簫站在他身前,覺得那笛聲是那麽的悠揚,是前所未有的動人,她實在不願就此離去,不願這平生見過的最接近美妙夢境的現實如同歲月一樣逐漸流逝。

可是人越想留住的東西,就越是容易變化,甚至在你還沒有看清它真實麵目的那一刻,就已經麵目全非。那人放下了笛子,笑著說:“姑娘,你迷路了?”展玉簫搖搖頭,幸好少年說話的樣子一樣讓她怦然心動,她極力的平靜著自己內心的激動,說:“沒有,我隻是出來走走。”

那人說:“出來走走,這裏可要小心,到處都沒有人,說不定還會遇上壞人。我看你的打扮,應該是中原來的吧,你是四大派的弟子嗎?”展玉簫抬起頭,看著那張幾乎是精妙絕倫的臉,說:“你也是武林中人?”

那人笑說:“武林中人?是啊,就算是吧,盡管我並不認為這有何意義。”展玉簫激動的問:“那你是?”那人說:“在下長笛會孫宇清。”展玉簫點頭說:“喔,我是少林無言大師的弟子,我叫展玉簫,我也是武林中人。”

孫宇清笑了一笑,那笑容是那麽的迷人,如同春風一樣乍然暖入胸懷,“少林也來了人?姑娘,令師也來了嗎?”展玉簫搖頭說:“師父?從我懂事起,他就沒有離開過他所住的禪院。你說這裏沒人,你又在這裏幹什麽?”

孫宇清轉過身,看著前麵山巒起伏上無盡的雲海,說:“我在看我們的家,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告訴我要趕走這些霸占在我們土地上的紅毛蠻夷,但是這麽多年,我看到他們的教堂一個接著一個,傳教士們不厭其煩的說著另一個國家所信奉的觀點,百姓不但深受奴役之苦,更沒有擺脫奴役的能力,難道這大好的河山,就真要拱手送與他人嗎?說起來倒是無論誰成為統治者,都一樣履行著統治者的權力,但是那群畜生不如的東西,他們所做的不是建設這片美麗的家園,而是破壞甚至毀滅所有人共同生活的地方,那是財富的流失和權力的消亡,是每個人開始無法擺脫的悲慘命運的開始,是大家共同的惡夢。而我,就眼睜睜的看著惡夢在身邊延續,延續,無休無止的延續。”

展玉簫看著他的背影,那依然是讓她怦然心動的線條,她覺得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鋼鐵一樣捶擊著她脆弱的靈魂,在她內心深處刻下深深的痕跡。

她歎了口氣,說:“可是這不是我們能夠阻止的事情,我們根本沒有能力。”孫宇清轉過身來,說:“沒有能力?是的,我們是沒有能力,可是因為沒有能力我們就不得不放棄自己偉大的抱負嗎?人之所以成為人,便在於思想的繼承和種族的繁衍,我的父親沒有完成的心願,將是我畢生精力去追求的目的,我的孩子也將會如此,這是他們的命運,也是他們作為人的榮耀,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負擔起一種光榮分使命;而現在,這讓我傷心的一切,真太讓我傷心的一切!”

展玉簫也覺得心裏酸酸的,歎說:“最要緊的,是百姓們能夠聯合起來,對付他們。”孫宇清搖頭說:“百姓,百姓的責任不是對付入侵的敵人,而是建設自己的家,島上大小的門派,有多少是自己動手,躬耕於田野的人,百姓承擔了自己的責任,我們也應該擔負自己的責任,如果什麽事情都要寄希望於百姓,那簡直是我們臉上最大的恥辱。”

展玉簫說:“那為何不聯絡軍隊,鄭將軍大隊人馬就在對岸。”孫宇清搖頭說:“等待,與其無休止的等待,還不如痛快淋漓的爆發。大明的人不能你指望我,我指望你,而應當擔負起自己身上的責任,完成一個男人應當完成的事情。”

展玉簫心裏一涼,說:“難道女人就不可以!”孫宇清轉過身來,不好意思的說:“我沒想那麽多,其實女人和男人一樣。就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烈火穀,那裏有一個紅豆仙子,她就給了荷蘭人迎頭的痛擊。”

展玉簫看著他那張幾乎完美的臉,有些心酸的說:“原來你對那個紅豆仙子這麽傾慕,你為何不去找她,或者幹脆投奔她!”

孫宇清笑了一笑,說:“我對長笛會一樣有責任。”他抬頭看看天,笑說:“時間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姑娘,你也回家吧。”展玉簫搖頭說:“回家?我在這島上沒有家。”孫宇清一愣,問:“你是一個人前來的嗎?”展玉簫搖頭說:“我……我走迷了路。”

孫宇清一笑,說:“原來真是一個迷路的姑娘,這樣吧,我帶你到長笛會住些日子,想來初三那天英雄大會,貴派的人一定會前往,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吧。”

展玉簫點頭說:“太好了!”孫宇清上前拉著她的手,往山下一指,說:“你看,你就是長笛會。”展玉簫也沒有看清在哪裏,糊裏糊塗的點了個頭。孫宇清拉著她的手,她本能的縮了回去,孫宇清一笑,說:“走吧。”

說完飄然而起,飛身離開。展玉簫見他身形瀟灑,輕功卓絕,自己也不好落後,當下運力飛身趕上,來到他身邊,笑著說:“你都是用飛的嗎?”孫宇清爽朗的一笑,說:“就當是練功了。”

展玉簫說著話,氣勁一時不能運用自如,啊的一聲,便要往下跌去,孫宇清急忙伸手拉住,兩人翩然而去。展玉簫心裏想:幸虧我不習慣禦氣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