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十二、楊柳春風

華不諱正要說話,展玉簫已經說:“倒不知是留下的害怕,還是離開的害怕。師叔,能告訴我嗎?”林羽依看著展玉簫,說:“我已經說過,年輕人不懂事情,自然不必計較,可是要是屢次出言無狀,是要受到教訓的。”

展玉簫正要說話,華不諱說:“咱們不必多說,現在……”忽然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現在各位若是無處容身,可以前往王城,我等掃榻相候,絕對讓各位賓至如歸,舒服得不得了。”隻見原冰冷冷的走了進來,房中立時冷得可怕。

展玉簫上前說:“你叫了多少人,這麽威風?”

原冰說:“人不多,但是足以讓各位盡興。”

語薇向外麵看去,隻見影影綽綽,忍者的身影此起彼伏。

展玉簫冷聲說:“你簡直自尋死路,這次沒什麽把柄在你手上,看你怎麽挽回你的命!”

門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隻見櫻子緩緩走了進來,聲音柔媚如同春水,“我這妹妹不懂事,說話有何得罪之處,自然有我這當姐姐的來擔待。……”

忽然門外人影一閃,隻聽紅豆的聲音說:“中原武林五大門派的人既然到了台灣,那就有我烈火穀一力擔待,隻是不知在下薄麵,是否得蒙垂青,還請太平聖女,長刀會二當家說句話,在下也免卻誠惶誠恐之心,不再擔驚受怕。”

語薇一見紅豆來了,自然心裏覺得輕鬆了很多。原冰怒說:“紅豆仙子,你別自以為是,烈火穀有什麽了不起,我一樣可以夷為平地。”紅豆說:“那正好,我正嫌山高路遠,不夠時間好好收拾荷蘭紅毛,得蒙小姐恩賜,除去道路艱辛,實在感激難盡。不知冰子姑娘是否言出必行,還是出則出矣,隻不過,出的是洋相而已。”

櫻子急忙說:“紅豆仙子武功高強,胸懷廣闊,那是人所共知,隻不過,五大派前來英雄山莊,好像英雄山莊,並未知會烈火穀,這等無趣之事,實在讓人想不通,故此櫻子特來請教,五大派是烈火穀的客人,還是英雄山莊的客人?”

展玉簫說:“那不都一樣,用得著你來多嘴多舌嗎?”

紅豆仙子說:“所謂禮尚往來,咱們中國人相交的規矩,自然不同東瀛,故此閣下雖然在中土多日,卻一直未得精髓。咱們同為炎黃的後人,自然幾千年前,都是一家,客人二字,本就見外。若真說客人,咱們也隻把東瀛人,西洋人當作客人。中國人對客人自然尊敬,但是對敵人,卻又令當別論,閣下如想知道我等對客人和敵人的區別,那就不妨坐下,在下慢慢道來。從古至今,或許能讓櫻子姑娘有所感悟。”

原冰冷聲說:“什麽感悟,姐姐,何必和他們討這口頭上的便宜,殺了他們,自然好說。”櫻子不露聲色,依然平靜的說:“紅豆仙子所知甚多,在下恐怕一時無法理會,好,便擇日登門拜訪,妹妹,咱們走。”

展玉簫說:“既然來了,好歹喝杯茶再走啊,我們自然不會下毒,隻不過,那也得夠膽的人,方才能夠喝下。”

說著櫻子二人已經離開。展玉簫正要說話,卻發現紅豆已經不在。語薇心想:紅豆仙子果然厲害,連櫻子都這麽怕她,中原五大門派,居然淪落到不如一個紅衣蒙麵女子的地步。

紅豆並沒有留意眾人,隨著轉身離開了。孫宇清追了出去,紅豆已經翩然飛起,孫宇清也跟著飛了起來,叫道:“紅豆仙子請留步。”

紅豆停在樹林裏,沒有轉身,隻是問:“孫大俠急著追來,所為何事?”孫宇清說:“紅豆仙子,你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心思細密,運籌帷幄的本領,絕不讓須眉,現在台灣島上,隻有你有這個本事和荷蘭人抗衡。我是來請你,希望你能夠看在武林一脈的份上,送佛送到西。”

紅豆說:“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的確不費功夫。孫大俠言重了,紅豆武功不錯,但沒有三頭六臂,烈火穀救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可救不了島上所有的人。倘若孫大俠隻是為了這件事讓我留下,那大可不必。”

孫宇清急忙說:“紅豆仙子,不管別人怎麽看你,在孫某心中,仙子就是救苦救難的神仙,看姑娘剛才救五派高手,就能知道姑娘的心境。”

紅豆轉身來,看著孫宇清,淡然說:“孫大俠一門三代,為了島上百姓的幸福,天涯奔走,紅豆實在佩服,不過幾十年來,沒人能達成夙願,紅豆自然也不能。一介女流,難謀大事,希望孫大俠能理解。我不喜歡戴在頭上的光環,雖然美麗,卻總會讓人迷失方向。不知究裏的人說我是仙子,孫大俠自然不該說我是仙子,既然隻是普通人,便和普通人一樣。台灣需要的不是神仙,而是十大門派的興盛,而是整個島嶼的興盛。孫大俠,與其在這裏相求一個並沒有本事的人,不如讓大家成為有本事的人。我隻說到此,後會有期。”

孫宇清看著紅豆的身影漸漸消失,歎說:“她到底還是記恨十派之人。”展玉簫在他身後說:“紅豆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她在暗處,作那麽幾件好事,別人就把她捧上了天,倘若她真有能耐,怎麽不索性將荷蘭人,東瀛人,和平教那些無賴高手全都趕走。孫大哥,你別被她那像仙子一樣的行蹤迷惑,其實,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她能做到的事情,大哥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孫宇清看著展玉簫,歎說:“你不懂,我想做卻又做不了的事情,紅豆仙子卻做了。”展玉簫跳到孫宇清身前,笑說:“不要多想了,我相信你,我的大哥無所不能,將成為一代大俠,千古流芳。”

孫宇清看著展玉簫調皮的臉,卻高興不起來,轉身說:“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展玉簫看著孫宇清的背影,笑了一笑,便也一跳一跳的跟在後麵。

兩人來到院子外,覺得院子裏靜得出奇,孫宇清停下腳步,說:“不太對勁。”展玉簫說:“可能人都睡了。”

孫宇清皺眉說:“不對,你站著別動!”他身形一晃,已經來到大門外,他背靠在牆上,伸手輕輕啟開了門,卻沒有任何反應,他這才打開火折子,走到屋內,屋裏沒有打鬥的痕跡。展玉簫說:“他們一定是自己走了,這群怕事鬼,一定偷偷回去了。”

孫宇清說:“但願如此,這也總算一條出路。”展玉簫說:“大哥,你就聯絡台灣十派的英雄,來一次突擊,隻要殺了守城的士兵,進了城門,就能趕走他們,或者隻是你覺得不可能而已,並沒有試過啊。”

孫宇清搖頭說:“展姑娘或許不知道,年長的台灣人都知道,幾十年前,有一批人聯合攻城,結果屍骨遍野,一個人都沒有回來;幾年以前,台灣人在中原成立英雄會,招攬了一大批俠客豪傑,也攻了一次城,結果不但沒有成功,反而弄得台灣十派血流成河,多少人遭受酷刑,至今談及色變。現在就連自保尚且不能,隻能套用古人的話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留住大家的性命,留住大家的仇恨之心,留住大家複國的願望,就能完成大業。”

展玉簫看著孫宇清,他的眉頭緊鎖,似乎心中有許多憂愁,展玉簫心裏卻感覺不到,她覺得那皺著眉頭的雙眼,似乎畫龍上虎虎生風的眸子,帶著神話裏離奇的遠離塵囂的光芒,將她帶進另一個似乎遠離紅塵的孤獨而令她沉醉的莫名世界。

孫宇清來到院子裏,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那月亮漸漸的西斜,明月總有自己軌跡,而孫宇清卻彷徨到了極點,他不知自己的下一步該去哪裏,他像是一個剛開始漂泊的人,忽然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僅留下無限的思緒和回憶,連對未來的一點規劃,都蕩然無存。

展玉簫來到孫宇清身邊,輕聲說:“大哥心裏有事。”孫宇清轉身歎說:“沒事,和姑娘無關。”展玉簫說:“大哥為何不願擔當重任,這幾日我們所到之處,人人對大哥敬重有加,隻要大哥……”孫宇清歎說:“他們對我敬重,是希望我保護他們,而不是利用他們。他們隻是普通百姓,耕種收割,辛勤勞作,才是他們的本分,你忍心讓一群拖家帶口的人,在忍受折磨後,還要為他們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付出性命嗎?”

展玉簫想了一想,說:“那大哥也不要如此憂慮,這不是百姓的事情,更不是大哥的事情,這是將軍和皇帝的事情,大哥現在身負血海深仇,就要報仇,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孫宇清閉上雙眼,說:“報仇,談何容易。”

展玉簫接著說:“大哥屢次可以報仇,卻總是想著別人,原冰武功一般,智謀更是平平,她是野田一郎唯一的女兒,我就不信,殺了這個笨女人,就不能傷野田一郎的心。我就看看他們失去親人的時候,又是如何表現。”

孫宇清說:“原冰固然容易殺,但她沒有能力屠殺整個長笛會,真正的凶手,正是櫻子,可惜,我始終鬥不過這個女人,她身兼兩大門派的要職,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想手刃此人,實在太難。”

展玉簫說:“那可未必,她不過比別人陰險一點罷了,本事倒也沒有什麽。對了,大哥,好久沒去英雄山莊了,我們去英雄山莊看看,你說如何?”孫宇清搖頭說:“我現在想去的地方,不是英雄山莊,而是烈火穀,四大門派的離去,更使我堅定了決心,我要去的,就是烈火穀。”

展玉簫驚訝的說:“不可能,那個地方住的都是女人,大哥是個男人,而且長得英俊瀟灑,豈不……”孫宇清正色說:“我心裏想的隻是我想做的事情,我心意已決,這也是我最後一個能去的地方。”

展玉簫小嘴一撅,說:“那,那就不能再想想嗎?那就是寄人籬下了,……”孫宇清說:“寄人籬下,總比受人折磨的好。”

展玉簫知道勸不過來,便說:“也好,我正想見識烈火穀的女人,看她們到底有三頭六臂不成。”

兩人上了馬,一路走到天明,這才見到烈火穀,此時山上桃花已敗,走在林子裏覺得非常壓抑,兩人正牽著馬走著,忽然一陣歌聲傳來,隻見一個青衣女子,正在林子裏一邊走,一邊唱著,歌聲不太好聽,展玉簫對孫宇清說:“這就是烈火穀嗎?嘔啞嘲哳難為聽,這就是山歌村笛的調子。”

孫宇清笑說:“我倒覺得這聲音不加雕飾,出於天然。”

正說時,那青衣女子轉過身來,看著兩個人,說:“這不是孫掌門嗎?怎麽前來此地?”孫宇清說:“這位想必就是青弦姑娘,我想要見紅豆仙子,勞煩姑娘領路。”青弦一笑,說:“孫掌門要見姐姐,本來我是得領路,但是烈火穀從來不讓男人進來,這可如何是好?”

展玉簫說:“烈火穀又不是尼姑庵,怎麽不許男人進來?我看你們這規矩,說得好聽,那是故作清高,說得不好聽,那就是沽名釣譽。”

青弦冷冷的說:“這兩種說法,自然都不好聽。不過人說人話,鳥有鳥語,我倒不想計較。現在烈火穀的規矩改了,男人可以進去,但是畜生不能,尤其是喜歡張口咬人的瘋狗。”

展玉簫心頭雖有怒氣,口中卻說:“我倒是大方一點,見了瘋狗也隻不過心裏惡心而已。”孫宇清急忙說:“請青弦姑娘前麵帶路。”青弦說:“孫掌門這邊請,四隻腳的,別隻看著地上的東西,忘記看前麵的人,到時候迷了路,可別叫出聲音來,或是急得直接跳下去,那就難看了。”

展玉簫氣呼呼的說:“你這丫頭,嘴倒是很硬,你這算什麽,狗急亂咬人是不是?”

青弦一麵唱著歌,歌聲難聽至極,一麵在前麵歡快的走著,展玉簫聽得難受到了極點,便一麵走路,一麵拿出簫來,吹了起來,簫聲在桃林中輕舞飛揚,激起陣陣氣浪,將青弦的歌聲徹底壓住,漸漸聽不到唱歌的聲音,她心裏正得意呢,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何時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桃林裏了,她飛身上了樹梢,隻見抬眼看去,到處都是桃林,沒有盡頭,她立刻知道這桃林中布置了陣法,看出去多半都是障眼之術,因此落下地來,心想:這種雕蟲小技,也能難得住我,隻要作好記號,不走回頭的路,那就一定能走出去。

當下她收起玉簫,取出一柄小刀,在一株桃樹腳上刻下一道痕跡,想了一想,畫了一支長笛,看著笑了一笑,就向下麵走去。

每走到不能看到上一個標記的地方,她就會刻下一個痕跡,這樣一連走了很久,她忽然發現自己應該走出去了,但飛身上了樹頂,隻見四下裏依然莽莽蒼蒼一片無涯的桃林,她的心立時有些亂了起來,落到樹林裏,心想:這陣法古怪得很,師父曾經說過,最厲害的陣法就是最迷惑人的陣法,我現在已經深陷其中,卻要怎麽才能離開,這障眼術處處皆是,我剛做的記號,說不定一轉眼就不能看見。

她四下轉著看了一陣,心想:這不過是一個障眼陣法而已,既然你不仁,我就不義,我毀了這陣法,看你還怎麽困我!一念及此,她手上玉簫揮動,勁力飛射而出,但是所及之處,如石沉大海,展玉簫這下忽然害怕起來,感到自己如同被置於與世隔絕的荒島,甚至連呼吸都那麽緊張。

她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有些後悔自己沒有聽師父的話,多學點布陣的學問,可是現在被困在這裏,要是給青弦那小小丫頭看見,隻怕更是天大的笑話,所以一定要找到出去的方法,她不停的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轉了半日,眼見月亮都到了頭頂,她還是沒能走出去,她心裏不免有些著急,索性坐在一株桃樹下,心想這烈火穀裏住的,難道都是妖女不成!

她在百無聊賴中,打開從那老人那裏得到的《武經》,翻到《奇門篇》的時候,看到一些陰陽八卦的文字,她心裏立時一動,心想:大凡布陣,都是按照奇門之術,設置許多進口和入口,所以入陣之人,找不到出口,就會茫然無措,最後被困陣中,成為布陣人囊中之物。

一念到此,她就開始看了起來,看著看著,忽然和剛才自己所行的路徑對應起來,隻覺其中一個“七星燈火陣”和這極為相似,當下沿著陣中所屬的路徑,走了出去,行不多時,已經到了山頂,她回頭看著山下,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想:青弦欺人太甚,大哥找不到我,一定會著急,說不定就會怪罪青弦,哼,我偏不進去,讓你找不到我,看你是難過呢,還是後悔。

她向來時路走去,忽然一陣風吹來,隻見一片五彩繽紛的花瓣隨風而動,花瓣飛繞下一群彩衣女子翩然而來,中間抬著一頂花轎,轎上坐了一個中年婦人,轎子在山腳停了下來,展玉簫看著這婦人,隻見一個綠衣女子問道:“師父,就在這裏停下嗎?”

婦人手輕輕一抬,說:“停下。”然後問道:“這位姑娘,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展玉簫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卻說不起在哪裏見過,便說:“這裏,這裏是烈火穀。”婦人問道:“烈火穀?什麽地方?”

展玉簫抬頭看著那婦人,心想你是從世外桃源來的不是,連烈火穀都不知道。便說:“烈火穀就是烈火穀,什麽地方,我可說不清楚,閣下想知道,不妨進穀去問問。不過我倒是很奇怪,不知閣下從何而來。”

那綠衣女子喝道:“休得無禮,我師父從何而來,豈是你能問的?”那婦人倒是輕描淡寫的說:“綠如別胡亂說話,咱們隻管趕路便是。”展玉簫見那婦人說話間溫和可親,心裏自然少了幾分怒氣。豈料那綠如暗自用勁,一股力道向展玉簫逼來,展玉簫手上玉簫一抖,一股勁風撲去,將綠如拍向一邊,轎子也歪了一歪。

綠如登時大怒,手上再一用力,一掌拍來,展玉簫側身讓開,說道:“好無禮的丫頭!”當下玉簫一指,勁風掃出,將綠如再次逼得往後一退。

轎中那婦人手上一揮,轎子登時穩住,展玉簫隻覺一股平和的力道將自己所擊之力緩緩卸去,那婦人緩緩說:“綠如,你平白和人過招,當真是多年沒有見著對手不是?還不給人賠禮!”

綠如哼了一聲,展玉簫說:“算了,前輩武功高強,卻不讓我難堪,我自然不會得尺進丈。”婦人說:“綠如,你學學人家的心胸,姑娘是漢人,因何來此?”展玉簫哦了一聲,說:“我隻是隨處走走,不知前輩為何來此,還是世居此地,不曾外出。”

婦人說:“我喜歡遊山玩水,山水所在之處,便是我藏身之地,所謂外出,一樣隻在乎山水而已。”

展玉簫說:“前輩武功這麽高,卻又為何要隱居山中?難道前輩遊山玩水的時候,沒有見到凶狠的荷蘭人,和可憐的台灣人?”

婦人歎了口氣,說:“興亡不免百姓苦,所謂苦海,乃是自己不願跳出而已。凡人爭名逐利,那是他們理應付出的代價。古人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倘若各自老死不相往來,何來壓迫,何來凶狠和可憐。”

展玉簫冷笑一聲,說:“前輩這麽說,便不對了,老死不相往來,那不過是虛無的理想,根本無法實現,就算老虎豹子,它們也不得不麵對人的糾纏,貪婪的人,就理應受到懲罰,而不能讓固守本分的百姓,為他們付出代價。前輩可知道,達而兼濟天下,前輩有這個本事,卻沒這個心思,這固然是百姓的遺憾,也是前輩你自己的遺憾。”

綠如喝道:“師父的事情,你管得著嗎?”

展玉簫平靜的說:“這不是管,是提醒。”

婦人說:“綠如不得無禮,這位姑娘心懷天下,那是百姓的福分,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前往在下的紅碑山莊,我多年未知天下大事,還想向姑娘請教。”

展玉簫心想:倘若此人能夠相助大哥,那麽大哥就不必找什麽紅豆仙子,那紅豆仙子的武功,和這婦人相比,也不過小巫見大巫而已。當下點頭說:“紅碑山莊是什麽地方?前輩幽居的神仙洞府?在下不才,願意隨前輩前往。”

綠如說:“算你走運,能和師父長談,讓你一生受用。”

展玉簫跟在後麵,隻見那十二個女子彩衣飄飄,隨風而行,轎子在空中輕盈的舞動,展玉簫一路提氣飛行,這幾日和孫宇清相對練功,功夫大進,加上自己在所看的《武經》,雖然自己並不知道,但潛移默化裏,已經是功夫大大超過從前。

到了明月中空的時候,忽然一陣輕風撲來,帶著花香,花瓣輕盈的在如詩般柔順的山莊飛舞著,一陣若有若無的絲竹之聲緩緩傳來,籠罩在寒煙般縹緲意境的山莊上空,恰如一副點到即止的水墨山水,恬淡而溫婉,好想沉寂千年的囈語,仍然帶著千年前夢中似曾相識的牽掛。

展玉簫來到院門外,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這才轉身說:“前輩所住的地方,果然別有洞天,前輩到這裏有多久了?”婦人被眾侍女扶下轎子,步法輕盈,意態悠閑,看著這莊子,笑說:“山中無歲月,我倒也沒算過。其實在哪裏,還不都是一輩子,這一輩子有長有短,有快樂有傷心,那隻看你怎麽過了。”

忽然間一陣冷笑傳來,展玉簫回頭看去,隻見一個綠衣婦人,站在莊裏,說道:“古春花,你現在故弄玄虛,搞什麽鬼?你不是平教第一護法嗎?怎麽現在自己有了雅興,來弄個紅碑山莊,是平吟清容不下你,還是你根本就是別有用心。”

那婦人一驚,旋即鎮定下來,說:“閣下何人,既然來了,就是客人,雪兒,還不招待客人。”那綠衣婦人冷笑一聲,長劍一指,說:“你忘了嗎?六年前平教祭典,我們還大戰一場。我知道你是想成為台灣武林的領袖,瓦解武林人的意誌,讓他們乖乖聽話,怎麽說你也是漢人,居然幫著外族夷人,真是悲哀。”

展玉簫看著那紅碑山莊的主人,疑惑的說:“她說的,不可能是真的吧!”

綠衣婦人接著說:“在台灣島上,有幾個門派能夠如此悠閑,幾年一次屠戮,台灣武林已經所剩無幾,像她這樣的排場,早就見了閻王,不就是指著欺騙你們這些不明就裏的人嗎?古春花,今天我專程前來,替你收屍。”

說完長劍一擺,向紅碑山莊主人攻去,那十二個彩衣女子已經紛紛出劍,緊緊將綠衣婦人圍在當中,展玉簫見那綠衣婦人所用的劍法,和自己所用的劍法,倒也有些相同之處,心想她不會和自己有什麽淵源吧。

隻見那綠衣婦人一人鬥十二人,長劍翻飛,倒也用得自在,隻不過這十二人圍攻起來,用的便是陣法,一時之間,殊難破解。

忽然空中一陣急嘯,隻見一條長鞭從空中繞來,在那十二個女子身邊一繞,立刻風雲舞動,十二人的劍陣立刻大亂。

紅碑山莊主人見狀立刻飛身而起,手上一撒,漫天花雨穿梭而至,那長鞭在風中一卷,搖曳而過,勁風將花雨吹落空中,飄揚勁灑,無限寬廣。

展玉簫見那使鞭子的是個白衣青年,身法瀟灑,出手極快,轉眼就同紅碑山莊的主人鬥在一處,展玉簫正看得酣暢,忽然感到腳下一動,隻見自己已經被那個白衣青年抓在空中,那白衣女子也被他抓在另一隻手上,隻聽他大聲說:“姑娘,這是虎穴狼窩,快隨我走。”

展玉簫回頭看時,隻見那紅衣婦人也已經飛身離開,紅碑山莊的主人卻沒有追來。

三人落下地來,那紅衣婦人一甩手,說:“你來幹什麽?”白衣青年說:“你根本鬥不過她,為何要一次次自尋死路?”紅衣婦人冷笑一聲,說:“我尋死也好,幹什麽都行,與你無關。”

白衣男子急忙說:“命是你自己的,當然與別人無關。”

展玉簫說:“不管你們有什麽恩怨,我好好的做客,與你們何幹?你是什麽人,憑什麽帶走我?”白衣男子說:“這個女人名叫古春花,是平教護法,她們想要在台灣紮根,將本地武林收為己用。”

展玉簫說:“那你們呢?我看也未必正大光明,要不,也沒聽說你們的英雄事跡。”白衣男子點頭說:“不錯,我們不是英雄,也不會刻意去救苦救難,不過古春花為人城府很深,姑娘還是遠離的好。”

展玉簫心想:看這兩人倒也不像是壞人,說的倒也不假,不過古春花更是道貌岸然,也不知他們是不是騙我。

正想著,那紅衣婦人已經向前走去,白衣男子說:“你還要聽你師父的話,完成她的心願嗎?你根本就沒這個能力。”紅衣婦人頭也不回,說:“不僅是師父的心願。”

那白衣男子惆悵的看著那紅衣婦人,展玉簫問:“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她好像比你要大。”白衣男子傻傻的一笑,說:“大有什麽?你以為我們是什麽關係!”

展玉簫看那白衣男子說話間溫和平靜,便說:“不知道了,你們都是有事情要做的人,那個姐姐的師父,要她做一件她很難做到的事情。”

白衣男子說:“她們都是好人,隻不過受過別人的恩惠,就把這一生都給了別人。明知道那葬送了自己,卻還要留著性命去為之拚搏。也不知道是愚蠢,還是讓人欽佩。”

展玉簫問:“那你也是一樣的蠢,你不但擔心她,還很在意她,對不對?明知她很傻,你卻陪著她犯傻,這麽好的身手,卻不用來施展抱負,猶疑於個人的感覺,雖然很累,卻一事無成。”

白衣男子看著展玉簫,嗬了口氣,說:“姑娘的話,像是當頭棒喝,讓在下清醒,多謝姑娘。”展玉簫見他便要離開,就說:“你把我帶到這裏,就想走嗎?你要去哪裏?”

白衣男子說:“我要去哪裏,現在也不知道,六年來,我四處流浪,現在卻不知自己幹了什麽,我想我應該好好想想了。”展玉簫搖頭說:“這個時候你還要想?我說大哥,你到底是不是學武的人,你學武是為了什麽?為了博得美人歡心,還是用來救一個迷途的人?這根本就是你還沒有放下,你不放下,又怎能去想別的?你今天離開這裏,下一個目的地,還不是這位姐姐下次出現的地方而已。”

白衣男子轉身看著展玉簫,問道:“為什麽我心裏想什麽,你竟然知道?”展玉簫說:“你不問為什麽你心裏想什麽,都寫在臉上,還問我為什麽知道,你以為世上真有通心術嗎?不過,看你也不是平庸之人,你如果真要回頭,也還來得及。”

白衣男子看著展玉簫,展玉簫接著說:“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召集朋友,對抗荷蘭人,那才是男人建功立業的好去處。”

白衣男子搖頭說:“我看到過太多想要建功立業的武林中人,最後都是一樣,和任何武林人一樣,一事無成。或者武林中人本就不屬於紅塵俗世。”

展玉簫說:“你又豈知很多大事正是武林中人所為,武林人不圖名利,兩袖清風,一蓑煙雨,自然不見經傳,但要說作為,便是在民間,也故老相傳了很多故事。閣下如果因此而心灰意冷,那就大錯特錯了。就拿這裏來說,長笛會掌門人瀟灑倜儻,為人極是慷慨,在台灣一帶,百姓無不欽佩,這也就夠了,他也不圖名利地位,隻是一心要幫助百姓而已。我看這位大哥便可尋找這位孫大俠,共謀大事,到時候天下太平,有多少清風明月,風花浪漫之事不可為。說不定到時那位姐姐的心事,也會迎刃而解。”

白衣男子看著展玉簫,點頭說:“姑娘說得是,孫大俠的名頭,我倒是聽說過,頗有乃父風範。”展玉簫心裏一喜,麵上卻不動聲色的說:“你行走江湖多日,出門靠朋友,自然認識不少高手,一並叫上,讓大家都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白衣男子歎了口氣,看著天上的白雲,說:“說來慚愧,江湖奔走這麽多年,就一個她,若說認識別人,也是仇家而已。”

展玉簫不免覺得有點失望,正要說什麽,忽然聽到一陣琴聲傳來,展玉簫不悅的說:“誰在這裏彈琴?”白衣男子四下望了一下,說:“是她。”

展玉簫問:“她?她是誰,是剛才那個人嗎?你能聽懂?”

白衣男子搖頭說:“我隻是知道她不高興的時候彈琴,高興的時候也彈琴,以前每天談那麽一兩次,現在,每天談得更多了。她固然沒有什麽高興的事情,隻是這曲子,卻是一曲歡歌。”

展玉簫說:“她該不是在故意將你引過去吧,公子,你別跟著她走,她自己不分東南西北,走錯了方向,還要讓你誤入歧途,真是過分。”

白衣男子正要說話,琴聲忽然停住,像是琴弦忽然斷裂的聲音傳來,兩人急忙朝著那琴聲的方向趕去,隻見琴弦果然盡斷,人卻已經杳無蹤影。

白衣男子焦急的看著四周,他知道不管是自己還是她,都已經決心和過去斷裂。

展玉簫沒有說話,那一刻她忽然覺得一股淡淡的悲傷在心頭湧起。白衣男子反而一笑,說:“姑娘,後會有期。”

展玉簫問:“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你叫什麽名字?”那人說:“在下牟希,以後一定會遇上姑娘的。”

展玉簫見他離去,自己也沒地方可去,便在山野間漫步走了起來,春天最後一絲風緩緩流過心扉,眼見那太陽呼之欲出的時候,已經能感到那噴薄而出的熱浪。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又一陣琴聲響起,展玉簫覺得奇怪,這裏怎麽也有人彈琴,再一細看,已經到了鄭家老宅,她循著那琴聲而去,隻見唐冰在一片竹林中,靜靜的彈琴。

展玉簫說:“搞不懂他是否能聽懂你的琴聲,但是這世上,已經有另一個人比你更會彈琴,她蒙著臉,穿一身紅衣,想來唐冰姑娘應該知道。”

唐冰溫柔的說:“彈琴素來隻為自己,若是一味強求別人明白,那就是笑話了。玉簫妹妹,你這麽有興致,大清早的來後山漫步,既然來了,何不也奏上一曲?畢竟這個年紀不能安寢,應該是有心事,古人也說,欲將心事付瑤琴,妹妹說是不是?”

展玉簫說:“我不是哀傷的婦人,更不是不得誌的將軍,所謂心事,都是明天迎刃而解的事情,何須我現在操心?早起隻是一種習慣,比別人更早高興,因為我清醒的時候,一向都是高興的。”

忽然感覺有人走了過來,展玉簫回頭一看,隻見鄭玉蛟緩緩行來,展玉簫說:“原來琴聲還有另一種作用。”

鄭玉蛟一見二人,便笑說:“師妹,你們好像比我還有緣,每次都能在一起。”唐冰說:“這次不想再彈琴而來,彈琴而去,鄭公子,有人將要對你不利,這地方並不安全,你還是盡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