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二十四、明鏡秋霜

夜漸漸深沉,語微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裏,更不知道自己會在何時停下來,她就這樣孤寂的走著,直到一陣劍擊相撞的聲音傳來,那聲音清脆而有力,將她從殘破的思緒中喚回現實。

她茫然的看去,隻見兩個年輕男子正在林子裏練劍,她認得這正是五行門的白文心和程玉二人,這兩人的劍法並不高深,但是練得很賣力。程玉回頭見到語微,遂停了下來,問道:“語微師太,這麽晚了,你還沒睡,有事嗎?”語微極力的控製自己,勉力笑了一笑,說:“沒事,你們怎麽在這裏練劍?”

白文心也停了下來,說:“這裏偏僻點,不會吵到別人。”語微點點頭,抬頭看著天,歎說:“好美的夜晚。”白文心長歎一口氣,說:“現在還沒有心思來欣賞它,已經有很久沒有這樣的心情了。”語微有些傷感的說:“我卻不一樣,似乎剛剛明白過來,還是幾個月之前,我也一直為著風物的景色而悲歡憂傷,像是活在與世無關的夢裏,每一個感覺,都那麽虛幻;每一個行為,都那麽可笑。如果時間能夠回到從前,我一定不會這麽過。”

白文心一笑,說:“時間是不可能回到從前的。亡羊補牢,尤為未晚。師太何必自責,人都是慢慢長大的,沒有人在一件事情都沒有經曆的時候得到許多道理,獲得許多感悟。正因為我們有了自己的感悟,所以才會更加努力。我們隻能更加努力,至於用什麽樣的心情去體會從前的行為,那已經更是與世無關的事情了。這個時代影響了我們,所以我們不得不影響這個時代。”

語微覺得這話有點深澀的味道,但她還是點點頭,什麽話都沒有說,緩緩蹲在一塊石頭上,凝視著天上的月亮,那月亮帶著無與倫比的悲傷,似乎童年惡夢裏忽然爆發的囈語,忽然深刻的銘記在心中,想要揮去,卻那麽真實而強烈。

白文心笑說:“不管多麽艱難的現實,我們也是無能為力。語微師太,如果一味的自責而不去試圖改變,那就注定會是一個悲慘的結局。我們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隻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改變。因為除了我們自己,任何人都不能感受我們對於改變的渴求。”

語微歎了口氣,說:“這談何容易!”她凝視著從袖中緩緩抽出的五支小劍,“我常夢見它們飛起來,在空中飛舞,把魔鬼們都殺盡,可是從夢裏醒來,一切又都回到現實。我很怕這現實,讓我難受,我也想要改變,可是我的力量太微弱,幾乎等於沒有,我無法改變。”程玉說:“你們名門大派,怎麽也會如此!”

語微起身來,一麵輕輕走著,一麵說:“作為失敗者而言,人都是平等的。無法改變命運的人,不論出身在何處,都無濟於事。隻不過我比那些小派的人更多了一層愧疚和負擔。沒有辦法,這一切就是如此可怕,你們或許也有相同的悲哀,那是因為我們承擔了相同的命運。這是個什麽樣的年代,充滿了殺戮,每個人如果不能保護自己,就會被別人殺掉,受盡欺淩。”

白文心歎說:“風雨如晦,雞鳴不已。這是一個渴望光明和統一的時代,所以,君子應當自強不息,武林中人,更應該承擔自己的職責。師太不必急躁,以前我也太過急躁,可是回過頭來,那樣隻是浪費時間,如果兩年前我就開始認真鑽研本門功夫,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平庸的人了。身處底層的人最渴望一蹴而就的成功,可是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隻有自己才是自己前進的基石。所以師太與其在這裏自怨自艾,還不如埋頭苦學。與其傷心,還不如帶著輕鬆自如的信心,做好準備。人在有備的時候是不會恐慌的,在烈火穀,各派學到的最優秀的東西,就是準備。古人有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我們的確需要十年,需要不止一個十年,需要永遠的十年。”

忽然一陣噗哧的笑聲傳來,程玉喝道:“什麽人!”隻見一個高山族女子走了出來,程玉記起來是那次在路上遇到的賣茶女子,便說:“原來是李姐姐。你來幹什麽?”李二妹笑說:“我?我今天巡夜,聽到你們說話,覺得白公子所說慷慨,所以欣慰而已。”

程玉說:“我聽你的聲音,說是欣慰,恐怕隻是不屑一顧而已。”

李二妹說:“不是這樣的,我想到了半年前。其實我根本以為能救我的隻有神仙,後來我才發現,能救我的其實是我自己。我甚至也如同當時我所渴望遇到的神仙一樣,去拯救別人。白公子說得雖然對,可是卻沒有找準方法。人都說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公子隻顧自己練功,卻並未深究其中道理,你以為烈火穀的人一日千裏,那僅是因為勤奮嗎?登堂入室,還要領路之人,我看公子所練劍法,毫無技巧,今日所練和昨日所練,完全相同,這又何來進境?”

白文心點頭說:“可是我……”

李二妹一笑,說:“大凡練功,必先練內氣,再發外勁,內氣從胸中生,便是洶湧澎湃,又能有多少?但是若是從天地生,則用之而不竭,無物可以阻擋。這麽簡單的道理,公子竟然不知嗎?招式隻是一個形式,真正用功的技巧,卻是在經驗上,經驗來自於實戰和言傳身教,公子二人在這裏摸索,又能有多少進境?”

白文心點頭說:“姑娘一席話,令在下茅塞頓開,希望姑娘能幫助在下。”李二妹說:“這個好說,古人說誨人不倦,我還不是聖人,自然應當傾囊相授。今夜我要巡邏,明日午時,正好無事,我在這裏等候二位。”

說完轉身離去,白文心歎說:“紅豆仙子真厲害,短短時間,能將人變得如此通靈。古人說窮則變,變則通,想來就是這個道理!”

語微有些黯然的離開,回到房間,語靈等人已經睡下了,語微也就睡下。

迷迷糊糊的忽然聽到外麵一陣琴聲傳來,她起身一看,語靈等人已經不在了,到了院裏,隻見左麵樹林裏,坐了一個白衣女子,端莊嫻熟,溫文若水,正在那裏端坐彈琴。語微認得是鄭玉蛟的朋友唐冰,心想她在這裏彈什麽琴。

唐冰抬起頭來,說:“人都下山去練武去了,現在各派都跟著紅豆仙子練功,你怎麽不去。”語微支吾了一下,說:“我,我不知道。”她心裏想:師父為何不叫我去?難道她開始討厭了我,我昨晚不該和語靈打鬧,讓她老人家傷心。

唐冰繼續說:“烈火穀是一個神話,傳說能將人從石頭變成寶玉。可是紅豆會後悔的,因為烈火穀的女人深受壓迫,她們比任何人都刻骨銘心的需要改變。而這些武林中人,他們雖然忍受了痛苦,但是荷蘭人給的政策,卻是招降多於恐嚇,他們嬌生慣養,根本吃不了這個苦。況且男男女女,在一起難免會有事端。紅豆聰明,我看也未必。”

語微有些不解,說:“可是十派的人,也一樣希望改變,他們……”唐冰說:“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他們中當然有好人,也有居心叵測的壞人。真是可惜,好好一個烈火穀,鍾靈毓秀的地方,就這樣被一群男人糟蹋了。”

說完收起琴來,語微問:“姐姐要去哪裏?”唐冰說:“我隻是來看看舊朋友,既然看過了,便要離去。”語微問:“你和鄭師兄既然是朋友,為何朋友有難,你不幫他?”唐冰轉過身來,問:“他有什麽難?”

語微說:“他被一個神秘婦人抓去,青弦姑娘和孫大俠都去了,你怎麽不去?”唐冰搖頭說:“我不知道。……一個神秘婦人?難道是雲舞?”語微說:“不是,他們都不知道是什麽人!”

唐冰有些疑惑的說:“這可怪了,她既然出手抓玉蛟,便想對他不利,難道她是又一個黃雀?”語微說:“據大家猜測,她是想利用鄭師兄,建立自己的武林中的地位,鄭師兄是鄭將軍的公子,又是將軍派來之人,都說將軍遲早會來,所以大家對鄭公子就如同對未來台灣的少主人一樣。這個老婦人有這等想法,倒也不奇怪,但她既然不是我們的朋友,又不是荷蘭人和長刀會的朋友,更不是雲舞的朋友,難不成她一個人就想稱霸武林?”

唐冰冷笑一聲,說:“這種人不是沒有,算了,不必理會,語微,你也抓緊時間練功吧。既然鄭公子麵臨險境,我雖不能救他於水火,但卻可以盡一點綿薄之力。我便留下來,也好有個照應。”

語微覺得心裏一喜,唐冰似乎有一種淡然處之的氣質,有一種名士風流的儀態,文采風華,見之忘俗,但卻又偏偏透出一股平易近人的風流,因而語微見了她便如同見到姐妹一般親切。唐冰見她喜形於外,便說:“我看和師太也是有緣,一見便即如故,我們以後便以姐妹相稱,可以嗎?”

語微高興的說:“那真是太好了,我就叫你姐姐。對了,姐姐,你是為了鄭公子專程前往台灣的嗎?”唐冰搖頭說:“我四處漂泊,從來沒有固定的去處。”語微問:“姐姐的武功這麽高強,又是從何學來?”唐冰說:“這功夫乃是家師所傳,家師這幾年少在江湖走動,旁人也難提到。就是說出來,妹妹也不知道。今日咱們第一次見麵,也沒什麽禮物,這支小劍,就送與妹妹。”

語微接過那把精致的小劍,笑說:“好漂亮。”唐冰說:“這是一把防身之劍,緊要時候,還是有點作用。妹妹千萬收好便是,台灣風雨飄搖,朝不保夕,妹妹若不勤學武功,隻怕總有危難之時,我正好無事,咱們一起學習武功如何?”語微說:“可是我……”唐冰說:“咱們隻是練習,我自然不會偷看。”

語微說:“我武功低微,隻怕貽笑大方。”

唐冰說:“那就更得練習了,練武為了強身,也為了鋤強扶弱,可不是為了自己的臉麵,更不是為了好看。”語微點頭說:“姐姐說的是。”唐冰說:“西陵派的飛劍絕技名揚天下,以氣禦劍,一心五用,妹妹能用多少?”語微搖頭說:“飛到空中,就不聽我的使喚了。”唐冰說:“你試試看!”

語微取出五支小劍來,認真看了一下,忽然將五支小劍抖出,急忙要施力控製,但五支小劍卻根本沒有按她想的招式變化,而是跌落地上。唐冰手上一揮,一股罡風卷出,五支劍在空中一轉,立刻回到唐冰手上。唐冰笑說:“看你手忙腳亂的樣子。”

語微不好意思的一笑,唐冰將五支劍拋在空中,說:“氣由丹田而生,雖無形而有質,控劍致用,猶如雙手。”那劍在空中緩緩浮動,看得語微有些驚羨。忽然間劍在空中狂亂舞動,唐冰笑說:“氣之為物,亂則亂,然而有序,如天地發其風雷,力量巨大卻自有道理。劍所到處,心之所欲,如人親臨。”

劍在空中舞動一會後,忽然又緩緩安靜下來,如同水中安靜的魚,唐冰說:“劍的心情,就是人的心境。我不知道你們的氣從哪裏出,所經經脈路徑為何,但最終一定要合乎內心所欲,方能達成目的。”語微點頭說:“我知道了!”她凝神運氣,果然一股氣流自手上勞宮穴衝出,擊在一支劍上,登時那劍猛地一快,呼的一下直朝前麵飛去。

唐冰手上輕輕一揮,那支劍立刻在空中一個回轉過來,到了語微身前,唐冰說:“你先就控製這一支劍,等你收發控製自如的時候,再控製兩支,然後依次相加,直到能控製五支劍的時候,你就成了當世中少有的高手。我是說要能收發自如,如果僅是能夠控製,便如同指揮一支軍隊一樣,人再多,沒有發揮出力量來,一樣沒有作用。”

語微急忙點頭,一麵運氣,那小劍在空中緩緩的飛著,不過語微總有一種恨不能直接用手去抓的感覺,總覺得像是隔了一層什麽一樣心裏憋的難受。唐冰笑說:“你先別急,等你完全適應的時候,自然就有如魚得水的感覺。這劍法威力無比,用上西陵派的劍式,練好了便真能獨步武林。”

語微一麵運氣,一麵說:“我不求獨步武林,隻要能不被別人欺負就是了!”正說著,忽然兩隻白鴿在林子上空飛過,唐冰說:“這一看就是受過訓練的信鴿,難道是烈火穀所養?”語微說:“一定是。”

正說著,隻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隻見古玉龍和孫宇清、青弦、展玉簫一起邁步向山下走來。唐冰一笑,問道:“幾位匆匆而來,難道是有什麽事情?”展玉簫冷冷的說:“你來幹什麽?要逞英雄,還不用到這裏。”唐冰說:“這裏人才濟濟,我又何必來逞英雄?我是奉了金前輩的命令,前往這裏和紅豆仙子談一點事情。”

展玉簫問:“不知這一談,又是多久?”

唐冰說:“如果是和閣下商談,自然閣下說多久,便是多久。”孫宇清急忙笑說:“既然紅豆仙子已經回來,那便是好事,大家一路擔心,也都不必了。”唐冰問:“怎麽,剛才那兩隻信鴿其實不是烈火穀的嗎?還是它根本不是給你們傳信的?”青弦問:“什麽信鴿?你說剛才飛過去那兩隻,不是,我看那兩隻都是千裏挑一的極品,我們沒有。”

孫宇清向唐冰微微一笑,便向山下而去,展玉簫也跟著往山下而去,青弦正要舉步,忽然發現古玉龍已經回身離開,她連忙追了上去,說道:“古大俠為何不下去?”古玉龍一笑,說:“下麵美人雖多,可是卻並不適合我。”

青弦上前攔住他,說:“你根本不是一個浪蕩的公子,為何要將自己弄得這麽猥褻?”古玉龍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很久,笑著笑著聲音有些蒼涼,青弦說:“你別笑了!明明不想笑,為什麽要假裝?”古玉龍停了下來,閉上雙眼,向著天上指去,說:“你剛才看過那兩隻白鴿,那是我們傳遞信息的載體。”

青弦問:“怎麽了?”古玉龍說:“這是從千萬隻白鴿中挑選出來的一對情侶,它們幾乎心靈相通,所以不論對方在哪裏,都能找到。這兩隻白鴿,一隻在我這裏,一隻在她那裏。兩隻白鴿經常相遇,我們卻相見不如不見。”

青弦一愣,問:“為什麽?你們互相喜歡嗎?”

古玉龍長歎了一口氣,說:“是的,我們互相喜歡。可是年少的時候,總是以為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彌補的,當年為了成名,為了建功立業,不顧一切的追求名利,將她放在一邊,盡管喜歡,卻總未說出來。忽然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奇怪的決定,我跟著一個奇怪的女人,我知道自己並不喜歡她,也知道在事業和愛情之間她一定會選擇前者,隻是我想利用她的感情,來實現我成就功業的夢想。那一次她傷心的離去,而當我發現我卻是在愛情和事業間選擇前者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

青弦問:“為何不對她說清楚?既然喜歡,她就一定會……”古玉龍長歎一聲,說:“當我看到她的時候,卻正是她恨我到了極點,根本失去理智的時候,看著她英姿颯爽的男裝,看著她似乎忘記一切的決心,我徹底的絕望了,那一夜我喝了平生最多的酒,也開始了一個醉意朦朧的歲月,那段日子恍惚而迷離,在酒樓妓館,處處留下身影,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從那時起,我就變成了兩個人,一個醉生夢死,一個暗自嗟傷,我不知道什麽是對,也不知道什麽是錯,不知道什麽是快樂,更不知怎麽去追求,迷茫和混亂是那段日子以來我唯一的狀態,而唯一的收獲,就是有一次收養了一隻受傷的鴿子,我以為傷愈的它從此便會遠離我的生活,卻沒有料到它卻再一次的降臨我的身邊,並成為我的信鴿。”

青弦問:“那她呢?她身邊怎麽會有一隻信鴿?”古玉龍問:“你如何知道她身邊有一隻信鴿?”青弦說:“我猜的。”

古玉龍搖頭笑說:“我自然不知道,隻知道它們來往於我們兩人之間。”青弦說:“成為你們愛情誓言的見證,傳遞你們的感情?”

古玉龍說:“沒有,她並不知道那就是我,我們傳遞的,是關於如何對付荷蘭人的消息。我們之間唯一的聯係,就是荷蘭人。或許我們在迷茫、憎恨和深惡痛絕之後,同時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我費盡心思的搜集,隻是因為她需要,在我看來一直如此。我總算做了一些她需要的事情。”

青弦點頭說:“她是誰?我想她應該要知道所有的事情才對!”

古玉龍說:“人心有許多障礙,並非所有的障礙都能逾越,甚至連我自己,也無法忍受當年的愚蠢和無知。我還是如同當初一樣混亂,不知自己應該幹什麽,或許真正的逃避才是幸福,忘卻一切的思念,才能成就一生的快樂。”

說完繼續往前走去,青弦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感到一種悲涼的觸動,似乎整個靈魂在那一刻忽然冷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從混亂的思緒中走了出來,她往前看著,山路上什麽也沒有,隻有她依稀的回憶,似乎還停留在某個混亂的時刻。

她緩緩向山下走去,一到山下,忽然覺得吵嚷起來,不覺嚇了一跳,山下忽然多了男男女女不下百人,她看到那群人在練功,便拉來一個女子,問道:“十三妹,這是怎麽回事?”十三妹說:“姐姐說要讓他們在這裏安心練一段時間的功,別的我就不知道了。還說我們要一個幫一個,可是我覺得他們有點笨,當初我學功夫的時候,不是很快嗎?”

青弦看著那群人,自言自語的說:“姐姐是不是瘋了,就算要教他們武功,那也不用教我們烈火穀的功夫啊。那以後到底是台灣十派,還是台灣烈火穀?”

她來到紅豆所在的房裏,紅豆正在彈琴,見她來了,也不起身,隻說:“回來就好,那老婦人沒有為難你們吧?”青弦說:“那倒是沒有,姐姐到底在想些什麽?台灣十派的人,都是些爛泥扶不上牆的角色,為何要姐妹們幫助他們?這傳出去,簡直太過笑話了!”

紅豆說:“老婦人現在盯著我,她以為在台灣除了我就再也沒有別人能和東瀛人抗衡,我就偏偏要讓這些人成為高手。其實台灣十派中的年輕弟子,也有不少底子不錯的。比如五行門的白文心,狂風島的安鴻驚,玉筆門的柳思鄉,博弈門的楚江秋,還有長箭門的傅君亭養銀刀門的風浩然,隻是他們整日處於惶恐之中,沒有時間好好練武而已。”

青弦說:“你讓姐妹們教他們,那是為了什麽?”

紅豆說:“姐妹們都是來自外麵的人,她們也需要和人說話,不能成為忘記過去的木偶,你沒看到他們高興的樣子嗎?”青弦看著樓下練功的人,有些憤憤的說:“以前說你是魔女,既然都說了,哪有收回的道理,是你,倘若是我,我才不會管呢!”

紅豆一麵彈琴,一麵歎說:“烈火穀畢竟隻能救幾個女人,真正要趕走荷蘭人,還得要鄭將軍揮師南來,真正台灣要民心歸順,天下太平,武林中人便不能鬧事。自古以來,俠以武犯禁,乃是大忌,他們武功高強,揮手之間就能殺傷百姓甚至最高統治者。所以一定要讓他們走上正道,別讓他們成為禍害人間的人。”

青弦想了一想,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喜歡鄭玉蛟了?你處處為他著想,不就是希望他將來成為台灣的主人,治理起來不費吹灰之力嗎?”紅豆正要說話,隻見鄭玉蛟已經走了從外麵走來,青弦沒有看到,繼續說:“我知道你喜歡他,或許從第一次見到他,你就已經喜歡人家了。可惜落花有意,人家公子未必有情,你三番四次救他,違背當時隻救女人,不和台灣武林來往的誓言,這隻有一個解釋。”

紅豆急忙說:“你胡說了,青弦你最近越來越不著邊際,我走了。”青弦一笑,說:“說到心上人就不說了,幾時見過你這樣了……”說著一麵看著紅豆離去,眼光忽然掃到鄭玉蛟身上,鄭玉蛟有些尷尬的看著青弦,青弦說:“你來幹什麽?”

鄭玉蛟說:“我,我來,……”青弦見紅豆已經離開,便說:“你別在這裏支支吾吾的了,還不趕快找你要找的人。”鄭玉蛟哦了一聲,站了一站,便轉身離去。青弦有些呆滯的站在那裏,她覺得紅豆和鄭玉蛟反而是幸福的,至少可以毫無負擔的去感受。

她來到琴架前,胡亂的彈了起來,琴聲雖然不成調子,但也一樣顯得哀傷淒涼,她的心境也是一樣的淒婉。忽然聽到有人說:“這麽悲傷的調子,未成曲子先生淚,想不到姑娘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麵。”青弦一抬頭,隻見唐冰緩緩走了進來,青弦說:“不用說,一定是來找鄭公子的,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自然不會悲傷,就算你會,你也不會在人前哭泣,對不對?可是我明明看到了你心裏的眼淚。”

唐冰一笑,說:“你這張嘴固然厲害,可是越厲害的嘴,隻不過是越能混淆是非而已。所以我不必計較。”青弦起身來,說:“我聽說你喜歡彈琴,而且和鄭公子相識,便是因為音律,琴簫合奏,完美到了極點。可惜那隻是故事裏才子佳人的傳說而已,現實中,我倒看到了相反的方麵。”

唐冰一笑,說:“我不是用看,我聽到了而已。眼睛有時自然會騙人,可是無論是誰,都騙不了自己。不知道你追上古玉龍之後,說了些什麽,但是你黯然傷心的神色,和你無奈的琴聲,像是大江東去的浪濤一樣,雖然已經一去不返,但是卻將你的一切,早就表露無遺?”青弦正要說話,唐冰說:“我們何必要為這些無關大要的事情傷神,就算今日我們分出了勝負,那又能如何,我們的命運並不因此改變。該來的始終會來,青弦本來是一個難得的人,但卻是一個難以自拔的人。你的命運本來就不該為了這些小事而沉淪,難道你覺得應該嗎?”

青弦恨恨的說:“該不該是我的事,你不該自以為是的批判別人的感受!”唐冰淡然一笑,說:“把感情當一回事,那便給自己埋下最大的禍根。所謂兒女情長,原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東西,糾纏不清的結果,吃虧的總是動情之人。”

青弦冷冷的說:“是嗎?那也不用像你一樣,整天遊魂野鬼,無所依靠。不知道你活著為了什麽,如果活著就是為了一個人對風對月的感歎流浪,就是為了一個人孤獨的等待死亡,那你便是成功了。可惜我不是,也根本不想是。你要覺得你所處的狀態好得不得了,大可以教導那些需要教導的人,而不是自己有主見的青弦。”

話音未落,隻聽展玉簫說:“我以為彈琴會表達各種感情呢,原來在故弄玄虛之後,還得用語言這種平凡的工具來傳達啊?遺世獨立,清高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真是厲害。不過並非人人都如我一般笨嘴笨舌,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青弦說:“是嗎?原來在某些時候,不同的人想說的話竟是一樣的。我對唐姑娘神秘的行蹤和詭秘的來曆無心知道,卻想知道她憑什麽對別人指手畫腳。”

孫宇清的聲音忽然傳來,“這不是指手畫腳,大敵當前,我們應當團結起來。”青弦問:“什麽是團結,大家忘記了七情六欲嗎?”展玉簫說:“理由一當成為借口的時候,自圓其說就會露出破綻來。你說是不是,孫掌門?”

孫宇清說:“孫某願意討教。”展玉簫說:“討教自然不必,各人心中其實明鏡一樣的亮著,提著影吊子上場,大家好歹別捅破了這層紙。”孫宇清笑說:“展女俠言重了,其實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

唐冰說:“不管怎樣,已經快到中午了,咱們也該吃飯了。是不是?”青弦說:“你又不是這裏的主人,吃不吃飯,輪到你說話嗎?”孫宇清一笑,說:“走吧,大家為這種小事爭吵,實在太不值得。”

唐冰一笑,已經先走出去了。一行人便在樓上簡單用完飯,但見樓外秋風乍起,秋意蕭索,遠處稻田成畦,玉米也罩上一層金黃的色彩,越是蕭條的時候,便越是豐收的時候。

語微和唐冰在後山林子裏練劍,練了一陣,語微感覺能夠將劍在空中控製得來回轉動,雖然沒有殺氣,但對她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她正在高興之時,忽然一個聲音傳來,“怎麽咱們的唐女俠不是來玩的,是來教武功收弟子的。這魯班門前弄大斧的事情,你也當真能做得出來。”

唐冰笑說:“原來青弦姑娘有心要傳授武功啊,我和妹妹隻是切磋而已。”青弦奇怪的說:“妹妹?語微,你什麽時候認了一個姐姐了?這也是,一個小尼姑,一個雖然不是尼姑,但也是孤家寡人一個,正好作個伴。”

唐冰微微一笑,說:“青弦姑娘此來就是恭喜我們結拜姐妹的事情嗎?多謝了。”

青弦說:“那自然不是,我來,是想和姐姐討教幾招的。聽說姐姐琴劍無敵,頗有當年中原第一俠客琴劍書生的風範,所以我要鬥膽見識。”

唐冰問:“你知道琴劍書生?”

青弦說:“是啊,我聽華掌門說琴劍書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俠客,幫助闖王殺了許多奸臣,還做了很多利國利民的大事。我這麽相比,隻是說你琴劍江湖,沽名釣譽而已。你不用謝我,我沒有讚揚你的意思。你這麽聰明,也自然應該知道我話裏的話,音外的音。”

唐冰說:“那你知道琴劍書生後來去了哪裏嗎?”

青弦說:“聽說後來找到一個絕色女子,歸隱江湖,不問人間世事。消遙自在的生活,並非每人都能領略,而附庸風雅的人,固然學不到神韻。”唐冰說:“原來琴劍書生這麽幸福,這世間隻羨鴛鴦不羨仙,我倒想真能學點,哪怕是皮毛也好。”

青弦說:“聽說你練的‘輕靈劍法’虛幻縹緲,卻又殺機四伏,聽說而已,今日我要領教領教!”說完已經抽出劍來,一劍刺去。語微隻覺麵上生風,兩人已經打了起來,刀來劍往此起彼伏不分勝負,在桃林間鬥得酣暢,但見桃葉在風中片片飄零,樹枝卻是絲毫未動,兩人一白一青的影子在桃林深處來回舞動,如同盛開的花朵一樣,飄逸不沾風塵,輕靈如絕塵埃。

忽然間一陣簫聲傳來,兩人都覺一股力道射來,不約的向後退去。隻見展玉簫飄然而來,站在一株桃樹上,笑說:“兩位這是何苦,就算要切磋武藝,也不能這麽不痛不癢,就算打死了,也分不出勝負。咱們若是想要決一勝負,大可以用別的方法,比如比試輕功內力,或者幹脆跑到王城,看誰殺的荷蘭人多啊。”

青弦說:“這個主意好,又實在又可信,唐女俠,你要想比過當年的琴劍書生,就得和他一樣濟世扶貧,斬奸除惡。”唐冰說:“我雖不才,但也不至於前往送死,如今王城正是高手雲集的時候,精心布置,巴不得我們自投羅網。”青弦正要說話,忽然聽到紅豆說:“青弦,你又四處亂跑,還找人挑釁,橫生事端,是不是?”隻見紅豆衣袂飄飄,已經飛身落下來,站在眾人中間。

青弦說:“姐姐,她自以為是,在這裏……”紅豆看著唐冰,說:“唐女俠能夠誨人不倦,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武學殊途同歸,講的就是一個參悟,拿出來大家一起看看,也未必就不好。青弦,你要多向唐女俠學習。”

青弦哼了一聲,說:“好啊,我正要請教呢!”說完一抖長劍,又要衝上去,紅豆伸手攔住,說:“你這是在拚命,還是在比武?”青弦一跺腳,說:“我就是不喜歡她。”唐冰一笑,說:“你要是喜歡我那就糟糕了。”

青弦說:“你有什麽東西讓我喜歡的,我最恨附庸風雅的人,整天抱著個琴,以為自己是嵇康鍾子期嗎?”唐冰說:“鍾子期並不彈琴,他隻會聽琴。傳說俞伯牙乘船沿江旅遊。船行到一座高山旁時,突然下起了大雨,船停在山邊避雨。伯牙耳聽淅瀝的雨聲,眼望雨打江麵的生動景象,琴興大發。伯牙正彈到興頭上,突然感到琴弦上有異樣的顫抖,這是琴師的心靈感應,說明附近有人在聽琴。伯牙走出船外,果然看見岸上樹林邊坐著一個叫鍾子期的打柴人。 伯牙把子期請到船上,兩人互通了姓名,伯牙彈了一曲《高山》,一曲《流水》,子期皆能領會,於是引為知己。後來伯牙周遊列國,回來的時候拜訪子期,卻得知子期的死訊,因而彈琴於墳前,而後砸碎瑤琴,一生不複彈琴。真正彈琴的人,音聲發於外而形於內,所謂附庸風雅,隻是不懂琴的人強加給彈琴者的罪名而已。這個世上,因為無知所犯的錯誤也不止這一個。”

青弦怒說:“你說什麽!你才無知呢!這麽主客不分,這就是你的處世之道麽!”唐冰微微一笑,說:“古人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怎麽在主人的臉上,看不到半點高興。難道這便是主人的待客之道?”

青弦有些急了,說:“客人也要相請了,我們有請過你嗎?真是臉皮厚得恬不知恥。”唐冰說:“朱弦已為佳人絕,美酒聊因青眼橫,在下既不是鄙賤下流的達官貴人,也不是利欲熏心的無恥之徒。倘若青弦姑娘連在下也視作仇人,不知青弦姑娘平時來往,都是些什麽人。”

青弦說:“烈火穀裏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都是有為之人,對那些附庸風雅之士,素來不歡迎。你該檢討自己的行為,別自討沒趣。今日你便是說破了天,也難以動我的心,堵我的嘴。要不咱倆再來比劃比劃,手底下見真章,清水煮白麵,你吃我看見,何必來這些酸溜溜文縐縐的話,你一句我一句,丟人得很。”紅豆說:“不知道二位有何誤會,不過話說到頭來,解決敵人和朋友之間的問題,那是不一樣的。對敵人,那就是你死我活,對朋友,就算是過節,也當從大局出發,大事化小。唐姑娘前來烈火穀,是奉金老前輩之命,送來幾味珍貴的藥材和解藥,她既然留下來,自然也有她自己的意思。青弦不知情況,多有得罪,作姐姐的給你陪個不是。”

唐冰平靜的說:“是啊,她是有很多不是,不過有人賠罪,我就不計較了。”這時展玉簫冷冷的說:“我還當要真打一場呢,原來也不過兩文錢買了頭豬,不圖別的,就圖那張嘴而已。這口水帳倒也是咱們華夏一族曆來的傳統。當年墨子遊說楚王,孟子遊說天下,不都是那張嘴嗎?隻是拜托兩位下次說點有新意的,讓人聽了不至於惡心。”

青弦恨恨的說:“誰惡心誰滾一邊去。”紅豆一笑,說:“難得咱們幾個有了清閑,不遠就是清風亭,天色尚早,咱們裏麵坐著,說點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