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92章 疑點所在

這個案子其實很簡單,文戈專政時期,於書記被當作走資派關進了牛棚。這是當時大多數領導幹部都難以躲避的命運。在被審訊時,專政隊員讓他交代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罪行,於書記當然無罪行可交代。如此下去,挨幾場批判或者批鬥也就可以熬過去了。可是,有一天,一個革命群眾向專政隊揭發了於書記的一個新罪行:於書記是個蘇修特務,家裏有發報機。接到這一封揭發信,專政隊如獲至寶,立刻決定去於書記家抄家搜查。

當時,接到揭發信並決定抄家的不是輕工局機關的造反派,而是東山煤礦的工人宣傳隊(簡稱工宣隊)決定的。按照當時的政治形勢,工宣隊本來是由產業工人單位派往學校、醫院、文藝團體這些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對他們進行思想改造的。可是,由於輕工係統的小企業很多是由過去的小業主、小作坊主公私合營組成的,因此,輕工局、下屬的企業都被當成了改造對象,由純潔的產業工人單位派來了工宣隊,領導輕工係統的“鬥、批、改”工作。來了工宣隊之後,輕工係統的造反派失了勢,一個個主動向工宣隊靠攏。當時一些重大決定也就隻能由工宣隊做出。這個工宣隊長的名字叫胡大寶。現在還在東山煤礦掘進隊工作。沈大鵬核查案件時派人找到了他,他也將當時的情況做了詳細說明。不過,這種詳細說明對弄清整個案件的核心問題毫無幫助。胡大寶隻是介紹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卻沒有說明抄家時的具體情景,當然也就說不出是誰動手打死了於書記的兒子。他隻是象征性的承擔了所謂早已失效的領導責任,並未提供打人者,滿滿的一紙證詞對打人致死的嚴重事件毫無意義。

接下來,沈大鵬的核查重點抓住了工宣隊副隊長李文戈,這位李文戈是親自帶領專政隊員指揮抄家的人物,應該是案發現場的見證人,可是,他隻是說了自己帶人到了於書記家,讓他交出發報機,於書記就將專政隊員懷疑為發報機的那台帶天線的收音機交了出來。李文戈拿到收音機就回來了,準備讓有關部門做一下鑒定,看看這台收音機有沒有發報功能。至於後來怎麽動了手,打了人,於書記的兒子怎麽喪失了生命。他一概是不知道。因為他脫離了現場嘛!

作為一個抄家的指揮員,竟然抄到一台收音機就自己回來,而且對現場的抄家活動沒做任何交待和部署,這顯然有避重就輕,逃脫責任之嫌。對此,那個老公安沈大鵬就這麽放過了麽?

當然,老公安也知道李文戈在整個案件中的分量。他讓李文戈詳細列出了參與抄家行動人員的名單,並讓他具體介紹了人員的分工。這一點李文戈倒是認真的做了。可惜,那些名單上的人在介紹抄家行動時,都是說自己喊了口號,貼了大字報,甚至衝進於書記的書記裏搜查了一些反動黃色書箱,但是沒有一個人承認自己打了人。隻有一兩個人承認自己動了手,卻隻說自己是跟著別人一起亂打的,根本就沒碰於書記兒子一個手指頭。總之,所有的人都將自己的行為說的那麽文明,那麽清白,似乎是死了的那個大活人與自己毫無關係,就像那個屈死的孩子自己活膩歪了想尋死一樣。

“既然是群體毆鬥,那麽是誰最先動手的呢?”沈大鵬還真是盯上了那兩個承認動手的人,讓他一遍一遍地介紹當時的情景。

但是,矛盾就在此時出現了,兩個人都說不知道哪個人先動的手?好象是一個很年輕的人,見於書記的兒子指手畫腳的與他辯論,心裏氣憤,就推了他一把,於書記的兒子反抗。兩個人都十分激動,推推搡搡……這一下,場麵就有些亂,人們就喊著口號湧到了於書記兒子身邊,開始了拳打腳踢……於是,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麽結束了。

沈大鵬的偵察確實是很細致,將關鍵人物抓住了。但是,這些抄家隊員的供述更細致,他們像是事先達成了一致意見,紛紛證明因為於書記兒子反抗,造成了與那個年輕人的身體接觸,於是乎,產生了群毆。在群毆中,於書記的兒子喪失了生命。

這、這是什麽邏輯?軍武看到這裏,氣憤地拍起了桌子,“要是這麽說,於書記的兒子豈不是自己找死?”按照中國法不責眾的傳統心理,這些抄家隊員豈不是可以逃脫一切責任了麽?

沈大鵬啊沈大鵬,多虧你還是個老公安,事情既然調查到了這一步,你為什麽再深入一步,調查一下那個與於書記兒子發生身體接觸的年輕人是誰?他離死者最近,情況當然也會說的最清楚了。

可是,這麽一個關鍵人物,這麽一個關鍵的線索,竟然讓沈大鵬給放掉了!

“他沒有放掉。”這時的沈英正緊緊的盯著軍武的神色,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疑團,馬上解釋道,“事後,沈大鵬審問了那些抄家隊員,他們都說記不清那個年輕人是誰了?有的人還說可能是附近學校的紅衛兵,反正是誰也說不清了。”

哦……剛剛發現了一個漏洞,卻被沈英給堵上了,看來,沈大鵬的核查是經得住推敲的。即使是有些事情沒弄清楚,那也不是他不努力,而是確實無法弄清了。

咦?!聽了沈英的解釋,軍武不由地看了看沈英,心裏的疑團加重了。難道說,這件事情就像她說的,可以結案,沒有繼續核查的必要了。要是那樣,於書記調自己來幹什麽?難道說就是費一些勞民傷財的無用功,白白地折騰一陣子?

想到此,軍武心有不甘,立刻嘩啦嘩啦重新翻起了案卷,開始一一查看那些抄家隊員的供述材料,內容幾乎都是高度的一致。而且,他數了數,抄家隊員提供的材料僅有十二份,也就是說,按照沈大鵬說的找到了所有抄家人員取證的說法兒,這麽大的抄家行動僅有十二人參加。這,太不合常理了!

“怎麽,你要將那些抄家隊員重新找一遍嗎?”沈英像軍武肚子裏的蟲,軍武想什麽,她都能準確的猜測出來。

“其實,沈大鵬也想將那些抄家人員都找全。可惜,很多參加那次行動的人員都找不到了,有的調轉工作,離開了這座城市,有的去了農村,有的退休,有的生病,找到這十二個人,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還沒等軍武說話,沈英就把軍武的興頭打了回去。

那……怎麽辦呢?軍武發愁了。

午飯時間到了,軍武跟著機關幹部們進入了一樓的機關食堂。在工廠食堂就餐時,因為軍武是廠領導,炊事員在正常的飯菜之外總是給他挾兩筷子鹹菜,以示關心,那些青工小夥子也常常圍攏在他就餐的桌子旁邊,說說笑笑。而在這裏,他是個普通一兵,而且是新來的普通一兵,所以,當他端了一碗高粱米飯找個座位坐下時,除了趙部長和組織部、宣傳部的熟人向他打招呼,其他人根本不理睬他。倒是沈英,因為人長得漂亮,她往那兒一坐就圍攏去幾個嬉皮笑臉的男人,與她聊起閑天兒來。大概是問她來局裏幹什麽工作?沈英說了,又往軍武這兒指一指,意思是那個人是我的組長。但是,那些人看到沈英介紹他,並不感冒,隻是輕蔑的往軍武這兒瞥了一眼,然後就盯著沈英的漂亮臉蛋兒繼續嬉皮笑臉了。軍武不由地有些忌恨,心想,我在工廠裏與英娣、小朱坐一起吃飯,哪個男人敢來與她們調笑?可是,在這兒,沒辦法。他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人們瞧不起他呀!哼,等到我有朝一日說了算,非讓你見識一下老子的厲害不可。

吃完了飯,軍武回到核查組辦公室。一個人無聊的很。這時,組織部和宣傳部的人來請他去打撲克。他知道這些人打撲克是有固定對家的,自己貿然挺進去會破壞他們的興致,就婉言拒絕了。幸虧他沒去玩撲克,剛剛坐在那兒,於書記就顫顫悠悠地走進了屋子。

“於書記,你中午不歇會兒嗎?”軍武打了招呼,立刻沏上了一杯茶。

“軍武,你對這次核查,感覺怎麽樣?”於書記開門見山地問道。

“謝謝於書記信任。”軍武坐下來回答說,“上午我看了一遍卷宗,覺得,這個結論不太貼切。”軍武想了想,沒敢徹底否定沈大鵬的結論,隻是輕輕的否了一下。

“豈止是不貼切,簡直就是否定事實。”於書記一聽軍武的話,就徹底說出了自己的意見,“還說什麽自己是‘老公安’,‘老公安’怎麽能是非不分?將一次殘酷的、滅絕人性的抄家活動輕描淡寫地說成是一場過激行為呢?如果說死了人還夠不上刑事案件,嚴重到什麽程度才能叫刑事案件?軍武哇,搞核查,光是熟悉什麽偵察知識,具有什麽偵察經驗是不行的。必須對受害者同情,對文戈那一場政治浩劫有深刻的思想認識。不然,這項工作是搞不好的。”

“謝謝於書記指點,我會盡力而為的。”軍武表完了態,就覺得於書記對自己已經寄予厚望了,不由地感覺到肩上擔子的沉重。腦袋瓜子火速了轉動了幾圈後,就試著問:“於書記,明天,我想去東山煤礦,再去找那些工宣隊員了解情況。你看行不行?”

於書記聽了軍武的話,一改剛才嚴肅憤怒的表情,顯得和顏悅色起來,“軍武,既然我調你來,就是充分相信你。具體怎麽做?你自己定。除了出門和趙部長打個招呼。我們不介入你的具體行動。嗯,那個沈英怎麽樣?她要是工作不得力,就立刻換一個人。”

“沈英,很好。”軍武這時候哪兒能說沈英的壞話呢?

“那好,你要行動,就行動吧!經費不成問題。我與財務處打了招呼……”說完,於書記站立起來,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了。

軍武坐下來,心裏才明白,於書記對這個沈大鵬是有看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