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163章 牛家灣小車站

就在這一天,軍武也來到了鎖陽縣牛家灣鄉,在縣委組織部的陪同下調查研究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問題。鄉領導一看市縣組織部門的人來到本鄉,自然殺豬宰羊,熱情招待。白天談了工作,晚上便開了酒宴。

按照預先考慮,酒宴之後縣委組織部的人會送軍武回縣城招待所住下,第二天返回鎖陽市區。但是,酒宴剛剛結束,鄉長就告訴軍武,市委組織部長來了電話,要軍武連夜趕回市裏,第二天參加向省委組織部長的匯報會。這時,軍武看看手表,已是夜裏十一點了。

部長有令,他這個剛剛提拔的小處長不敢怠慢,立刻提了公文包,從牛家灣趕到六裏路以外的一個小火車站去坐火車。牛家灣是個偏僻的山區,沒有始發列車,隻有兩趟過路車。也沒正規的火車站,隻有一個臨時停靠點。停靠點隻搭了個木棚,木棚上頭吊了盞煤氣燈,下頭是一張兩米長兩頭釘死了的木板凳供候車人休息。軍武趕到這裏,一列火車剛剛開過,他隻追上了火車屁股上那縷黑煙。軍武頹然地坐到板凳上,心裏非常窩火。就差那麽一分鍾,他要在這裏等上兩三個小時,甚至更多的時間。

軍武的屁股挨到板凳不久,頭開始耷拉犯起困來。他不讓自己睡著,睡著了不光會感冒,萬一錯過了下趟火車呢?軍武使勁搖頭,扭了扭脖子,又將身子挺了挺。其實他是中午才趕到牛家灣鄉政府的。牛家灣是縣委組織部的聯係點,經常出些經驗,上級組織部門來了搞周調研的往往就領到這兒來。這次調研也是軍武事先建議縣委組織部選擇的調研鄉鎮之一。軍武自從當上調研處的處長就常常來這兒調研。這一次,有很長時間沒與鄉領導見麵了,好容易聚到一塊,他卻要提前返城,令縣鄉的領導非常掃興。市委組織部也巧,早不有事遲不有事,偏偏在他來到這兒調研就有事了,害得他一個人孤零零等車。

軍武身後是一片田野,看上去很空曠。收割後的田野,剩下已脫了稻穀的稻草捆成一個個把子站著,就像幼兒園排排站的幼兒。月光隱進雲層又從雲層遊出來,大地一片銀白,更襯出了田野的空曠。田野應該是有青蛙的,可那些青蛙也不知跑到哪裏撒野去了,四周變得沒一點響動。其實這時候的軍武很想聽到一點聲音,哪怕小蟲子唧唧叫也好。萬籟俱寂,軍武隻覺腦袋一片空白。

他連夜趕回去的原因是,明天省委組織部長要來鎖陽市聽取基層黨組織建設的情況。市委組織部下設有基層組織處,專門負責基層黨建工作。可是,市委組織部長對這個老處長的匯報能力不大放心,就點名要軍武趕回來親自匯報。這要是讓那位老處長知道了,豈不是要羨慕忌妒恨死他軍武?可是,官場的事情,隻要領導發了話,下麵就無法反駁。就算是有越俎代庖之嫌,人們也得認了。軍武想到此,冷冷一笑,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彈出一支,點燃,抽著。他抽著煙,就想起了市委組織部長對自己的器重。

夜,往深處走,孤獨開始在軍武的周身擴散。他習慣地摸了摸鼻子,點燃第三根煙時,一陣的聲音,從看不見的前麵湧來。軍武凝神細聽,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重,從田壟的拐彎處出現了一團黑影,那團黑影越來越近,黑影變成了一團暗紅,暗紅向他逼近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穿紅風衣的女人。風掀動她的衣邊,揚起來,在皎潔的月光下如一團跳動的暗火。軍武雖然看不清女人的麵部輪廓,但從她走路的輕巧來看,女人好像三十多歲。軍武這樣想的時候,大大伸了個懶腰。

128穿紅風衣的女人

女人走到板凳的另一端,縮著圓潤但並不臃腫的雙肩,窘迫地站著,望了望前麵的鐵軌又看了看板凳。軍武這才發現自己很霸道,他坐在這條板凳的中間,兩隻手臂又伸長撐在板凳兩邊,這樣板凳的兩頭就不能再容納一個人了,何況是個陌生的女人。軍武使勁撳滅手裏的煙,下意識地把伸展的手臂收回來,身體向一頭挪動。

女人也許走熱了,她隨手脫下風衣,可剛脫下來又馬上穿上,這個動作極快,快得就跟沒脫過衣一樣。“或許,夜晚隻是一件黑色的外衣,我們脫下又穿起,是為了適應不同的體溫。”軍武突然想起某篇文章裏的一句話,還感到女人在他麵前穿衣服畫出的一道弧線,宛如秋夜裏的螢火蟲把她的曲線融得柔和了。

女人安靜地坐在板凳上,把一條腿擱到另一條腿上,又伸開雙臂把自己摟緊,這樣好像在觸摸自己的內心安撫自己的驚慌,又好像找到了一個可以防備外來襲擊又不失堅硬的外殼。軍武不由也振作起來,將一條腿擱到另一條腿上,雙手抱胸,頭向前昂著,一副傲慢的樣子。

時間好像又恢複到剛才,從表麵上看,什麽都沒有發生。四周除了草葉相互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外,仍然沒有一點響動。遠處的山,在月光下黑黢黢的。突起的山峰仿佛像個仰臥的人,兩條鐵軌就夾在山穀之間,明晃鋥亮。軍武想,這條鐵路是什麽時候有的?它又從什麽地方來到什麽地方去?聽鄉裏人說,過去,莫說鐵路,就是寬一點的馬路都沒有,隻有一條窄窄的羊腸道。每次進城,人們都要走十幾裏的羊腸道去鄰鎮搭汽車。現在這裏最大的變化就是通了火車。也因為有了火車,人們才願意來聚集。要不,誰還願像當年那樣走十幾裏羊腸道來這兒呢?

軍武把寬闊的胸部略向後靠,這樣的姿勢有些僵硬,又用一隻手撐住麵頰,一隻手抱胸,兩道魚尾紋因了內心的不尋常從眼角爬過太陽穴。這樣沒堅持多久,感到有些不自在,又將撐麵頰的手放下來,雙手抱胸,擱著的兩條腿也換來換去,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他的一條腿不是擱在另一條腿上,而是壓在胸口上一樣,胸口悶得難受,於是那頭就像被一隻手正在扳動一樣,那頭就轉了過去,臉對著了女人。這時,軍武便有個驚奇的發現。這個女人並不年輕,但是很漂亮。女人的鼻梁像是雕刻家雕刻出來的一樣,不但直而且挺,把整個臉部襯托得格外生動;敞開的風衣裏是件開心白毛衣,緊繃身上,胸部襯得山高;齊耳的蘑菇發型似乎已經過時,於她卻十分相宜。特別是蓋住額頭的那排劉海平添幾分嫵媚。軍武不由想起了一個女人:白英。在他當兵的時候,營房附近的鄉下姑娘都是梳這種劉海。看到昔日流行的劉海留在這個漂亮女人的額頭上,軍武有種莫明的愉快和喜悅。不是光線暗,他可能要上前詢問一番了。

女人默默望著烏黑的鐵路,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於是軍武也盯著麵前的鐵軌看。火車沒來,軍武已沒有了剛來時的那種難受。也許有了個人,而且是個漂亮的女人跟他同樣的遭遇,心裏就好受多了。其實,何止是心裏好受,應該說有幾分驚喜。在這個特殊的夜晚,軍武和一個陌生而漂亮的女人並排坐在一塊,這絕不是同妻子並排坐在一塊兒吃晚餐,或看電視的那種感受。